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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被窝是青春的坟墓-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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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觉得又热又累,最终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仰头看夏日城市的黄昏,并最终在难以忍受的闷热和噪音中,决定等一场雨。
  那天我就这么坐在单车的后架上,反反复复地看着青淮的明信片。车兜里面放着书包,从未拉好的拉链中露出数学试卷的一角。我难过地看着青淮的别离,以为我可以像她那样永远地停下来,不再往前。然而令我匪夷所思的是,一个小时之后,天色忽然就昏黄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然后大雨倾盆而下。
  我带着被戏弄的愤怒,看着急于躲雨的行人们慌张并且狼狈地奔跑着,车轮也毫不留情地溅起一滩滩泥泞的雨水,像奔命的蠢牛一般横冲直撞。我感觉仿佛正在旁观一出布景拙劣而情节荒诞的哑剧。而我自身,或者说我们自身,以及所有自以为清醒而明智并足够冷漠的旁观者,在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里面难道又能摆脱作为一个渺小丑角的宿命么?
  于是我沮丧地推着单车继续回家。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我看到母亲打着伞神色慌张地一路寻过来。她看到我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徒劳地为已经完全湿透的我打伞。
  其实那个瞬间,我懦弱地在被雨水模糊了眼睛的时候落泪了。我想,这样落泪,应该不会吵醒了忍耐。
  因为在接下来的残余青春里,我还那么需要它。
  高三还是这么毫不妥协地来临了。除了窗外的白桦又是一岁枯荣之外,我并未感到多大的不同。
  青淮的明信片,已经贴满了我宿舍床头的整整一面墙。在无数个空落的白天过后的黑夜,在无数个无眠的黑夜过后的白天,它们安慰我以遥远的路途和梦想,并且一再提醒着我,青春的意义决不在于这炼狱般的高三,却一定需要这炼狱般的高三来锻造并借此加以最深刻的阐释。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剑,唯有最滚烫的炉温和最惨烈的淬火才能铸就。
  然而,在以后珍贵的岁月里,我却再也没有看见过青淮。身边的座位也就这么永远地空了。常常地,在宿舍安静做题的间隙中,我总是感到青淮还会拿着两只青红的桃子,天真地来找我讲述她的旅途;或者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解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的时候,我会忽然觉得只要一扭头就还可以看见青淮躲在书后面,像孩子一般嗤嗤窃笑
  然而这一切都仅仅是记忆,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青淮的父母已经决定把她送到国外去
  留学,所以她再也不用回来了。而直到高三最后的日子,我仍然持续地收到她的明信片,那些除了一个遥远的邮戳和一行清晰的地址之外再无其他赘言的纪念。我温暖并且感激地知道我已经获得了多么令人骄傲的幸福:拥有一个地址,和一个远方的人,将路途中的想念寄给你。
  我便是怀着这样的幸福,在最恬不知耻的满足之中,结束了十八岁的夏天。
  而路途结束了。或者说,又将开始了。我最终背着背包,像青淮那样独自踏上漫长的旅途,而青淮,或许正在深夜的候机厅等待中途转机的国际航班。
  我必定会在记忆中珍藏我青春时代惯看的风景——校园里的白桦黄了又绿了,在明亮的窗外窸窸窣窣地抖动,釉质饱满的碎小叶片将阳光折射得充满了年少无忧的欢快。金黄色的阳光被教室的窗棂切割成规则的形状,撒落在贴满了标准答案和高考信息的白色墙壁上。知了的叫声被热风吹得一浪高过一浪,白衬衣在风扇的吹动下随翻飞的试卷和书页一起不安分地鼓动着。静静停在教学楼下的自行车,坐垫被烤得好烫。天真无知的蜻蜓懵懂地停在窗台上,很快又索然无味地离去。
  一如青淮必定会在记忆中珍藏她青春时代惯看的风景——玲溪的折子戏,漫长的夜行列车,小兴安岭的林海,新疆的坦荡大地以及璀璨星光,内蒙的广袤草原,还有那些数不尽的如画山河。
  从那个十八岁的夏天开始,在后来的时光当中,我一个人按照青淮寄给我的明信片的地址,一一重新去看一遍。而每次我在彼地准备寄一张明信片的时候,却发现,我的路途上的想念找不到那个可以寄达的人。即使有那样的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她的地址。毕竟,她是候鸟。
  于是我只能一再写给自己,告诉自己,我曾经行走在回忆中。
  这是十五六岁时的文字,而今看来,已是啰唆繁冗的羞人之笔。但我不作任何修改地放置在这里,谨以镜鉴,或者纪念。

五、冰是睡着的水


  大学提起裤子从你的身上起来,冷冷的对你说,走吧,把青春留下!这个时候你会觉得是大学上了你,而不是你上了大学。——发信人:螃蟹时间2005。 12。 3
  我缩在上铺,一边看着这条短信一边喝水,默不作声。然后把它群发给所有的人。
  我成年之后的第一个夏天走失在2005年。在那个夏天的尾巴上,我独自像一个民工一样拖着一个43cm×50cm尺寸的行李箱,背上一个六十公升的行囊去北方上学。火车在凌晨三点到达那个原本无我的北方城市。没有人接我,也找不到车。于是我非常落魄地在售票大厅里面席地而坐等待天亮,等待五点的第一班接待新生的巴士。
  手机的闹钟把我吵醒,我站起来拖起行李往外走。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我已经被明亮的天色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未曾料到这里天亮得这么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我现在已经与家乡有了将近十个经度的时差。
  在巴士上我旁边坐着另外一个系的新生。她细细柔柔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当巴士逐渐远离市区,沿着一条褐色的散发着化学品臭味的河流向荒僻的郊区不断深入之时,她开始抽泣,肩膀像觅食的鹿一样玲珑地耸动。我问她:“同学,你没事吧?”
  她不做声。
  开学一个礼拜之后,我听说,隔壁系的一个女生,第一年考北大差三分,今年复读还考北大,差两分,她来了我们学校。那天在校车上,一路上越来越荒凉越来越荒凉,她就一路哭着来到这里。
  到站了没?到了报声平安。——发信人:妈妈 时间2005。 9。 1
  现在我和一群陌生的Freshman挤在六人间的寝室里面,地面是一层厚厚的灰尘外加一层软绵绵的纠结不已的头发,各种塑料口袋包装花里胡哨的食品堆满了跛脚的木头桌子和我们的胃。垃圾篓从来都是爆满,如果没有那个操一口天津话的宿管阿姨来训斥,那么就永远也不会有人去倒掉。水房里面哗啦哗啦每天挤满了女孩子没完没了地洗衣服。我对面床的那个女生用一千七百多块买了一支网球拍(我不知道是不是上面有纳达尔的亲笔签名),却舍不得给楼下的学生会吆喝的慈善活动捐献一分钱。其实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善良到常常责怪我说:“你怎么洗澡不叫上我一起?害我坐着等你不能去洗。”或者我们宿舍另外一个姑娘经常会说,“你怎么在看高数?不行,那我不能看英文了,我也要看高数!!”再有就是你听到如下一段很绝望的对白——
  甲:咦?咱的课外阅读书目清单里面怎么有《失乐园》?
  乙:《失乐园》?我有碟啊嗨,濮存昕演的咱也要看啊
  甲:不对啊,上面说是一个叫弥尔顿的人写的。
  乙:咱中国还有姓弥的啊
  甲:不对啊,清单上说是一个古代英国人
  然后我就很无语地看着这一群姑娘在上课之前为了化妆而折腾一个小时,下课之后买来瓜子专心致志地嗑一整个晚上,或者一边嗑一边手忙脚乱地斗地主。
  宿舍里零零碎碎的垃圾和非垃圾已经占据了所有的空间的那一天,北方下了第一场雪。那天我正要出门上德语课。雪花多得像不要钱似的漫天撒,烈风一刀刀戳进我的大衣。我裹紧衣服觉得自己不能够顺畅地呼吸了,如此荒凉广阔的校园里我就只听见自己拼命喘气的声音,我停下来,看着周围疏落的人影匆匆穿过校园大片大片的荒草盐碱地,就这样很难过地想起了高三的十二月,在清华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时候住在紫荆公寓里,看到北方的冬天,晴朗的蓝天,白雪皑皑。高大的杨树褪尽了繁华,只剩下嶙嶙赤骨架起一树的白雪,却辛苦得美。清华园里的荷塘已经完全冻结,许多小孩子在上面溜冰。些许老人和成群的鸽子在工字厅前面的林子里逗留。城市轻轨就在楼外,夜夜听得见铁轨的声音。空气寒冷得令人倍感振奋。我一眼就爱上了北方的冬天。然后对自己说,一定要考到这里来。
  然后在这个毕业的夏天,所有的等待都看到了结果,所有的希望都看到了现实。我最终还是不能去那里。
  我只记得早上接到清华的老师打来的电话,询问考分和志愿。我对他说,对不起,真的太遗憾了。他也说,是,真遗憾。
  那是今年夏天的故事。而现在,我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雪地里,一再警告自己,再也不能爱上自己的想象和回忆。
  北京下了第一场雪了哦,你们那儿呢?——发信人:白蛇 时间 2005。 11。 29我那在英国念书的菜板从来不考虑时差,只是喜欢在她六点左右下课之后给我打电话吹牛。记得以前在高三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独自在台灯下面条件反射一般地做数学题,做到最痴迷的时候突然被这午夜凶铃吓得一哆嗦。那天深夜一点钟又是菜板儿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我迷迷糊糊地跟她聊啊聊啊,后来手机突然没电了,声音戛然而止。之后我就特别清醒,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爬起来给我高中的同学写邮件。刚刚打开邮箱的时候我看到了有十封未读(不是垃圾邮件哦),心里一下子好虚荣。我一一点开,看到香港浸会大学的蔷薇给我发的邮件,还有在香港科技大学的闷蛋儿给我上传的他们学校的照片。闷蛋儿说她站在港科的Linking bridge 上摇摇欲坠地看到刚从海滨浴场回宿舍来的穿游泳裤的男生很帅,还有在电梯里面碰见一群长相很地道的中国同学操一口流利的英文谈笑风生。接下来的邮件里面,我那明年就要去巴黎留学的徒弟寄了电子贺卡给我;在中央戏剧学院醉生梦死的区区骂我为什么发短信不甩她;北大的阿丁告诉我她宿舍楼下贴着法斯宾德电影免费巡演的海报;清华的白蛇对我说,阿姊啊你明早要是看到电视里面万人长跑的报道就一定要找那个穿黄背心的人哦我看着看着,心里越来越寂寞。
  我觉得我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了。我正在北方一个荒凉的城市里面和一群连th的发音还不会咬舌头,要读成[S]的人一起读最不值钱的英文专业。我觉得说这样的话的确与拿着一千块钱的球拍在特困生面前炫耀一样无耻,可是更糟糕的是,我心里的荒凉胜过了无耻。
  我们学校的大湖边上有白鹭来栖息哦。——发信人:曲和 时间2005 。 11。 1
  冬天还没有来临之前而夏天却惶然走失之后我就开始大规模地逃课。所有的公共必修课——诸如数学、语文、政经之类的。一个人在宿舍里面打开电脑准备挣钱,但是却便秘一般地写不出东西,这样的情形用我的一句口头禅来说就是“不是郁闷两个字可以概括的”。我常常整个半天都不想去上课,于是自己就骑了单车去学校旁边一个公园里面闲逛。秋天的北方有着铺天盖地的蓝色苍穹,像欧洲电影的片尾字幕一般漫长漫长地从眼前流过去。烈风随时都在肆虐。阳光普照,晴朗并且寒冷。这是我在南方从未奢望的所谓秋高气爽。在湖边遛单车。停在僻静的地方,靠在车的旁边,无动于衷地眺望被烈风吹得跃动不已的金色水面。感觉皮肤像被干燥的空气凌迟。嘴唇很快就产生裂口。轻轻微笑也会裂开血口子。耳朵里面还塞着高中时代最喜欢的乐队:俄罗斯的Lube。那些低沉的仿佛不懂得哭泣的声音唱着我听不懂的俄语,但是旋律亲切得仿佛是逝去的时光。摇曳的手风琴和微笑的打击节奏,不插电的记忆。
  直到天空的钴蓝逐渐渗出晚霞的暖色,我才离开。穿过陪伴了我一个下午的风,回宿舍。刚成为Freshman时的很多个下午我都是这么混过去的。这样的生活姿态快乐得令人心生愧疚。因为我在那本超级畅销的绿封面的哲学书里面看到过:闲散是天才的理想。
  而那些日复一日忙着听课做习题的高中时代,真的走了。永远地留在了南方那些一模一样的有阴霾的白昼。
  喝杯牛奶就好好睡觉,什么都别想,明天肯定会很好地发挥的,加油!好运!——发信人:李老师时间2005。 6。 7
  那段时间我如果不到湖边去就会在宿舍无所事事地待着。和我一起的是我的下铺,我叫她奶牛。她有一只宝贝得不得了的电饭锅,然后总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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