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丹士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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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喜抱着包袱跟在老板后面,问:“老板,今天送到哪家店啊?”
老板哼着小曲儿,头也不回地说:“你到了就知道了。”
瑞喜看到包袱里的被单露出一角,上面印着“秦记饭庄”,放慢脚步,说:“老板,错了,你走错路了。”
“什么走错了,没错儿,前面马上就到了。”老板一指远处妓院的灯笼。
瑞喜警觉地站住,说:“不对,老板,那是宜春院,这些被单不是那里的!”
“我说是就是,你赶紧给我走,不然对你不客气!”
老板赶忙过来拉瑞喜,瑞喜挣扎着大声喊叫:“你放开我,放开!”然后用尽浑身力气把老板推倒在地,撒腿就跑
终于逃出虎口,在上海举目无亲的瑞喜只得又来到了圣心贵族女子学校。但从早等到晚,她不仅没有找到云静,甚至连黛西的影子也没有看见。绝望地站在校园里,瑞喜的脸上带着汗水,眼睛里含着泪水,在心里喊:“云静小姐!黛西小姐!你们在哪儿?”
2
除了学校,小姐还会去哪里呢?瑞喜又来到了电影院外,可等到最后一批散场的观众走光了,瑞喜还是没看到小姐的影子。她木然地靠在卖票处的栏杆上,看着电影院的霓虹灯和地上映出的颜色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她身后电影广告画上的一盏灯。灯下,还有一个穿着花衣服的乡下女孩,也靠在墙边可怜地四下张望着。
电影院旁有一个小面摊,昏暗的马灯下,红红的炉火和热汽显得异样的温暖。瑞喜站在小摊前犹豫着,手里攥着老板娘给她的几张钞票,犹豫着是不是买碗面吃——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终于忍受不了香气的诱惑,瑞喜要了一碗面,坐在小板凳上,围着一张低矮的小方桌,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穿花衣服的乡下女孩胆怯地靠近瑞喜,看着瑞喜碗里的面,咽着口水。瑞喜看到女孩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放下碗向她招招手。女孩羞涩地坐到瑞喜身边,瑞喜把碗推给她。女孩看了瑞喜一眼,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瑞喜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玲。”
瑞喜和小玲吃过面,躲在巷子尽头避风。听完瑞喜的故事,小玲问:“瑞喜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也许你家小姐想家,已经回去了呢?”
瑞喜说:“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我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唉,小姐只要跟黛西在一起就会没事儿的。”
小玲叹息一声,说:“大上海找个人可真难啊。我来上海,也是要找人。我要找的老乡翠花姐在制衣厂,找到她就有活干了。她出来都三年了,每次写信都说上海好,我怪羡慕的,找到她,我也能过上好日子了。唉,可是,不知道啥时候才找得到。我除了种田、纳鞋底、做饭,其他的活都没干过,制衣厂会要我吗?”
“咱俩都是大活人,嘴长在身上,还怕问不到去制衣厂的路吗?东北那么远你都来了,制衣厂还能比东北远?你说呢?”瑞喜安慰着小玲。
小玲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瑞喜也觉得有些冷,就从墙上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撕下来,然后用火柴点着。她们簇拥着火,立刻暖和多了。小玲把周围的废木头也捡了过来,火堆越来越旺。小玲不冷了,话又多起来:“瑞喜姐,你定亲了吗?”
瑞喜害羞地摇头,问:“你呢?定亲了?”
“定了,他叫大柱,高高大大的,肩膀宽宽的,有啥烦恼,在他肩膀上一靠,就都好了!对了,瑞喜姐,你靠过男人的肩膀吗?”
瑞喜又摇摇头突然瑞喜高叫一声:“制衣厂呀!”她把火堆里一张已经烧了一半的纸扒拉出来弄灭,摊到小玲面前:“看到了吗?制衣厂的广告,他们在招人!”
3
靠着那半张从火堆里抢出来的报纸,瑞喜和小玲进了一家制衣厂。
厂房的墙上贴着工作规章制度,机器噪音在厂房内外振荡着。瑞喜全身都挂满了棉花絮,戴着口罩,费力地推着一车布料往前走。实在太闷了,她停下来,把口罩猛地摘下,大口呼吸着其实一点儿也不新鲜的空气。但就是这样,还是被监工看到了,对着她高声吼叫道:“不许偷懒,快点儿!想磨洋工,明天就把你开了!”瑞喜咬咬牙,赶紧戴上口罩,把车推走了。
中午,瑞喜、小玲和其他疲惫的女工一起,在拥挤的食堂里吃饭。她们每个人端着一个饭盒,饭盒里是简单的素菜。旁边的女工听到小玲说话,悄声问:“听口音你是东北的吧?和我们组的翠花说话一模一样。”
自从来了上海,小玲还是第一次听到老乡的消息,她惊喜地问:“翠花姐?她和你一个组?她在哪儿呀?哎呀妈呀,可有消息了!”
女工没想到小玲真的认识翠花,端起饭盒躲避着站起来,闪烁其词地应付道:“嗯,没有,她现在不在我们组了。”
“那她上哪儿去了呀?我前几个月还接到她给家里寄的信,这才来上海的呢。你别走啊,你告诉我翠花姐走了有多久了?”
女工走了,瑞喜和小玲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每次吃午饭的时候,小玲和瑞喜都想和那个女工说话。可那个女工却好像故意躲着她们一样,再没有被她们俩找到过。
有一天中午,小玲和瑞喜正一边吃饭一边说着翠花和那个女工,突然,一个英俊青年举着照相机对着小玲“咔嚓咔嚓”地拍照,小玲呆住了,瞪圆了眼睛。
瑞喜走过来,小玲立刻像得到了保护一样躲在了她身后:“先生,请问,您为什么要拍照?”
“哦,对不起,我是该打个招呼的,但是,我觉得她的神态很自然,所以就拍了,对不起。”青年说着,指了指瑞喜旁边,问,“这儿有人吗?我可以坐吗?”
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同意,青年端着饭盒在瑞喜旁边坐了下来,他看了看瑞喜围裙上的号码,是199号,笑着说:“我是报社的记者,想做一个劳工专题,所以要了解一下工厂的情况,把真实情况告诉读者。现在,社会上都很关心劳工,很希望改善劳工的待遇,所以,这个采访很有意义。”
瑞喜点了点头,问:“那么,如果这里情况不好的话,报纸上登出去了,工厂会改善吗?”
“当然会!社会各届都会呼吁的,一呼吁,力量就大了。对了,我可以拍你吃饭吗?”
瑞喜听他这样说,大方地答应道:“好的。”
青年站起来,对着瑞喜拍了好几张照片。拍完之后,他又坐了下来,问:“我刚来,不了解情况,请问一下,厂里多久吃一次肉啊?”
“肉?我们已经来了一个月了,一次都没吃过,也许过年会有吧。”小玲说,“还吃肉呢,菜里要是有油就不错了。你看,这菜汤里,连点儿油花都不好找。”
青年很自来熟地把瑞喜的饭盒接过来,看了看说:“哦,真的是全素呢!”
小玲看了一下青年的饭盒说道:“你的有排骨啊,那咋办?把你的饭换给瑞喜姐呗,你一看就是技术工,不累,不要那么多油水也没问题!”
瑞喜推了一下小玲:“别乱开玩笑。”
“换就换。”青年真的把自己的饭盒给瑞喜,又说,“我还想问一下,你们每天的工作时间有多长?”
瑞喜正要回答,监工跑了过来,拉住青年,连珠炮似的大声喊道:“哎呀,少爷!我说您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少爷,您怎么能在这儿呢?还吃工人的饭!真是我没有照顾好,罪过,罪过啊!走,到那边吃小灶去,专门给您烧了腌笃鲜,快走!快走!老爷要是知道您在这儿,还不定怎么怪我呢!”
青年被监工拉走的时候,回头跟瑞喜说:“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瑞喜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他已经被工头拉走了。
监工嘴里的“少爷”,叫吴烈,是瑞喜工作的这家纱厂老板吴贵山的儿子。作为记者,吴烈对父亲经营企业的方式很不满意。他在做了一番采访后,来到了父亲的办公室。
在气派的办公室中,吴贵山坐在太师椅里,悠然地抽着烟斗,听儿子慷慨陈词:“爸爸,您这样做是很不公平的!制衣厂的工作很辛苦,可是伙食却那么差,工人的健康怎么保证啊!而且,听说工作时间超过了12小时!”
看儿子停顿了下来,吴贵山沉着地说:“你说完了吗?”
吴烈想了想,说:“嗯,还有,您必须让她们一个星期至少吃一次肉!还有,蔬菜应该有选择,不能同样的青菜就一种,一吃就是半个月!”
吴贵山看了看儿子着急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吴烈生气地坐在沙发上,对父亲说:“爸爸,请您不要笑!这是我严肃的意见!”
“好啦,儿子啊,你看到的只是个别现象!再说,你想想,你爸爸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我保证,这只是一些工人的牢骚,她们大多是乡下人,喜欢抱怨是她们的本性。其实,事情根本就是被夸大了!我肯定,你下回再去看的时候,一定比现在大有改观!”
吴烈有些不相信,探出身子说:“爸爸,我不是以儿子的立场在跟您说话,而是以报社记者的身份在跟您说话。我们的报纸,是同情劳苦民众、立志改良社会的,不是女人画报那种无聊、轻浮的东西!如果您不改善伙食,我会以一个正直记者的立场来向全上海报道!”
吴贵山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哈哈大笑说:“儿子啊!你果然像我,认准了什么事情就挖空心思地干!门儿精啊!可是,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你既然对女工的生活状况兴趣那么大,为什么要当记者?为什么不听我的,回来继承制衣厂?那样,你不是更能让她们过上好生活吗?别说你想让她们天天吃肉,就是天天喝牛奶、吃鱼子酱也行啊!儿子,你赶快辞了记者的工作,回来接班吧!明天就可以上班!来,过来!”
吴烈不知所措,吴贵山一把把他按在了自己的椅子上,说:“怎么样?只要你愿意,从明天开始,这个位置就是你的!等你当了家,到时候我们再讨论女工的伙食,或许我们的共同点会比现在更多!”
吴烈从椅子上弹起来:“爸爸,我不能!如果我只管理这一个厂,那么凭着我的良心,工人们可以过得不错。可是,全上海、全中国有那么多工厂的工人,他们的生活状况同样值得担忧。我要坚持做一个记者,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监督更多的工厂,让更多的工人在舆论的帮助下,改变他们的命运!”
吴贵山看着血气方刚的儿子,摇摇头说:“过几年,你就会明白的。”
吴烈问:“那伙食的事情,您到底能不能落实?”
吴贵山笑笑,肯定地说:“能啊,当然能!下回你来看就知道了。”
吴家少爷当然不知道,因为他的采访,198号小玲和199号瑞喜被监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而且还被罚加夜班。后来,当监工指挥一个工人把墙上的工作时间表撕下来,换上新的时间表时,瑞喜只能假装没看到,而且远远地看到吴烈又来采访,她也只得赶紧避开。看到吴烈在新的工作时间表前面拍照,瑞喜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但是,当监工和吴贵山以为吴烈只是个毛头小伙子,很容易糊弄的时候,吴烈却在厂房外的小路上,亲自验证那些时间表的执行情况。当他看到工人们依然按照平常时间下班时,他非常气愤,悄悄跟在女工们身后,想要把情况彻底弄清楚。
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女工来到她们的宿舍外,吴烈远远地看到那些疲惫不堪的女工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一回来就躺在床上,而是拿着小板凳坐在了路灯下,有人还在吆喝:“快!快!今天是礼拜天,又该读信了。”
吴烈靠在墙角的阴影里,看到瑞喜被女工们围着,帮她们读信。他悄悄走近,想听得更清楚些——
“小红,你好!庄稼已经都收了,今年米比平时少,刚够吃。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希望你能早点儿回来,趁爷爷眼睛还能看到的时候,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爷爷对不起你,背的债都让你来还。你从小就没过上好日子,但愿嫁个身体好、心地好的男人,不愁吃不愁喝,以后过上好日子。家里的女儿红,再穷也不会卖的,等你出嫁那天,大家一起喝个痛快。”
叫小红的女工哭了。吴烈蹲在不远处,心情很沉重。
4
瑞喜在工厂的日子,一如既往。到了吃饭的时候,几个监工在监工办公室里躬着背,聚在一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