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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绣宫春-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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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锁珠帘(20)

  谁人能得帝王亲自来接?
  华觞殿里的宫灯也亮着,硕大的红色灯笼在此刻却成了一种讽刺。
  再往前面不远便是由大理石雕栏围绕的广场,太监抬得十分小心,辇上的年迈帝王因体力不支,早已昏昏欲睡。
  清冷月色中,纵横铺展的是巨大的冰裂纹玉石,凿地镂空,在明暗光线的映射下闪烁着天然光泽。瑰丽恢弘的朝霞宫仿佛就矗立在云层之上,睥睨俯视,宝相庄严。蒙昧在夜色中的月檐下,高悬着十二道琉璃灯,灯未点,却难掩霸道骄矜之气。
  陈宣华状似不经意地抬首。
  光影折射,在她的侧脸映照出一种光怪陆离的色泽。
  曾住在辉煌宫殿中的,是那始终伫立在万丈光芒中的女子,亦如被瑕疵蒙蔽着的、总是隐藏在黑暗中的自己。镜面反相,内外倒置,一直到专属于那个人的具象逐渐消逝,自己的封印才同时得到解除。自己,再也不是那被踩在脚下的影子。
  陈宣华伸出青葱玉指,一下一下地勾勒着睡梦正酣男子的脸部轮廓,明媚的笑靥中,洋溢着欲望的气息。原来,他已是这般爱自己
  帘幔微掀,步辇外响起太监的轻声禀告:“启禀皇上,昭阳宫到了。”
  “嘘——”
  陈宣华扬起笑脸,将帘子掀得更开些,朝小太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皇上睡得正好,干脆将步辇抬回去,今夜就宿在琼华宫”
  小太监哪里见过这般人间绝色,愣了神,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这宫中规矩,陛下召幸宫人,一律不”
  话未说完,便被一旁跟着的大太监狠狠敲了头。
  “宣华夫人说话,哪有你置喙的份儿。让抬回去,还不赶紧的!”
  大太监说罢,笑容可掬地朝着步辇上的人一弯腰,摆手吩咐随侍们调转方向。
  夜色,正浓着。
  很快,宫闱里便传开了皇帝留宿琼华宫的消息,引得各殿夫人和嫔女又羡又妒。消息隔日传到明光宫,太后正坐在巨大的妆奁前梳着发式。
  “皇上对宣华夫人的心思,不亚于对之前的那位。照这样下去,朝霞宫是否要迎来新的主人?”
  尹红萸拿着双鱼木梳,对着铜镜比划了几下,才满意地一下一下梳理起吕芳素的乌云长发。黑发如墨,漆黑绵长,这一水儿的乌发对上了年纪的女人来说委实难得,太后平素呵护珍爱备至,极尽打理之能事。此刻在掌心里摩挲着,便是爱不释手。
  “你真觉着皇上有心捧她?”
  “依奴婢浅见,可不只是捧这么简单。自从那位不在了,皇上还未曾留宿在哪个夫人的殿里,就算再喜欢,也没跨过这个度。可看昨个儿的架势”
  吕芳素半挑着唇角,忽然伸手止住了尹红萸的话,“照理说那华觞殿里的,算是个出身矜贵的主儿,在后宫的打理和操持方面也尚算懂事。可惜,偏生得一副狐媚样儿。”
  那么像那个人,看见便令人讨厌。
  尹红萸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太后的忌讳,有些惶恐地噤声,梳理完毕,赶忙弯下腰去将发丝分股,这时,手却蓦地滞住了。
  “这”
  尹红萸怔在当场。
  吕芳素正面对着妆奁,见她僵直身子站着,不悦地蹙眉道:“怎么了?”
  “太太后,您的头发”尹红萸的脸有些扭曲,哆嗦着手,指着吕芳素后脑露出头皮的地方,“那里的头发”
  乌发似墨,造成一种厚实浓密的假象。

第七章 锁珠帘(21)

  直到用手分开发髻,触感和观感别有洞天,原本那些光裸、雪白的头皮总算露出了真容。
  “头发怎么了”
  吕芳素蹙起眉,狐疑地伸手去摸,一摸之下,整个人也愣了——手指触及的地方,很光滑,光滑得连原属于发根的细小空隙都悉数不见。触手极嫩、极白,就像是摸在了刚淋过油的猪皮上。
  “怎么回事?哀家的头发,发生了什么事!”
  吕芳素惶恐地抓起桌案上的铜镜来照,拨开纷乱的发丝,这才发现,不仅是有大片的头发连根脱落,鬓角周围也已经变得稀疏,一片一片的细小疙瘩遍布在原本雪白的头皮上,又红又肿,煞是吓人。
  一夜落发!
  “怎么会这样”
  堆积而成的端庄和雍容在一瞬间被打回原形,吕芳素捂着头顶,连声尖叫起来。
  桌案上的摆设悉数被扫落在地,其中包括那柄多年惯用的鱼木梳,“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登时裂成了两块。伺候的婢子们不明所以,被吓得呼啦啦跪倒一地。
  “太太后,您息怒”
  尹红萸吓坏了,赶忙上前,却被吕芳素一把推开,“没用的奴才,赶紧给哀家找个御医来,快去!”
  尚药局同属于殿中省,与太常寺的医署衙门相辅相成,和尚食局靠得也很近,因此医官们跟女官一贯互相通气。尹红萸从蘅锦殿出来,迈开步子就急匆匆地朝北宫走,不消一刻,便招来一大帮医官和医女。
  “哀家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蘅锦殿里,吕芳素坐在玲珑宝床上,脸上阴晴莫定。前来把脉的御医是尚药局里资格最老的御医,亦是心腹之人,此刻摸着胡须,良久才抹了抹额上的汗珠。
  “回禀太后,据老臣所知,太后这段时间身体不调,虚火上旺,却有调理不当之责。老臣这便开一副药方,养心固本,以佐”
  “难道没有即刻起效的法子么?”
  吕芳素一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他。
  老御医咽了口唾沫,“太后的病症并非一朝一夕能复原,需要长久调养才行。”
  殿外,成堆的医官和医女都在等。等着老御医不济,便将自己召进殿。然而吕芳素在听完他的诊治后,半晌沉默,阴翳的脸色,显示出此刻的心情很糟糕,却丝毫没有让其他人号脉的意思。
  “太后,奴婢倒是觉得,此症来得蹊跷,倒不像是病”
  身侧,尹红萸适时地低声说了一句。
  吕芳素一抬眼,“不是病?”
  “太后,请恕奴婢大胆直言。奴婢曾听闻民间有种说法,提及平民女子一夜间莫名秃发,实乃是是妖邪作祟”尹红萸说到此,声音愈加压低着,“可太后乃矜贵之躯,岂是妖邪能侵犯的?奴婢实在是怀疑,是不是宫里有人暗地里下毒咒,这才”
  吕芳素扶着玉石手搭,脸色越发阴沉。
  这事情瞒不了太久。此刻封口或许还来得及,可倘若心腹御医的药方不行,就得让外面的那些医官和医女来诊治,很快整个宫闱的人都会知道她秃发的事。药到病不除,流言飞语,不一定传出何种荒唐言论。毒咒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因为有这心的人没这本事,有这本事的都已经被她除掉了然而尹红萸的话,却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赵御医,你说呢?”
  老御医抹了把汗,“回禀太后,鬼神之说,老臣不敢妄言。只不过太后此症来得确是少见,老臣”

第七章 锁珠帘(22)

  “行了。来人!”
  吕芳素一招手,随即有婢子上前,“立刻告知哀萃芳,去塔楼,找白术医官来。”
  凡夫在生死往复中流转,不能出离,如同漫漫长夜。正如深在宫闱,魑魅魍魉,蝇营狗苟,无非是周旋在嗔、痴、喜、怨之间。善恶诸业为因,兜兜转转,最终招致善恶不同的果报。
  哀萃芳领来的人,并非一般的御医。
  “微臣拜见太后。”
  熏药,冷香。
  身着绿色官袍的人站在明光宫的一刻,周身独有的那股药香便随着举手投足,逐渐弥漫出来,熏染得殿内明黄的壁画也仿佛随之模糊,暑气骤降,伶仃森寒。
  太后坐在巨幅鲛绡屏风的后面,半晌都没有开口。
  烟影之中,视线之内,来人一袭墨绿官袍,两袖自然下垂,显得身形愈加单薄——颀长的肩,伶仃的手脚,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极瘦,显露出两个高高的颧骨。唯一特别的,便是浅淡的眉毛下长着一颗大黑痣,又黑又浓,像是随时都能淌下来的墨汁。
  居然一点都没变!
  十年了离在央河小筑见到这个宦官已有十年。而这个叫白术的禁咒师,居然一点都没有改变的迹象,依然是十年前那副苍白瘦弱的痨鬼模样。
  吕芳素情不自禁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那里的肌肤,若是几日得不到妥善保养,便会出现皲裂的迹象。岁月琢磨,她已然变成皱颜衰弱的老妪,而眼前这个人
  “你将自己关在明湖塔楼十年,哀家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见人了。”
  瘦骨嶙峋的宦官躬身下拜,嘴没动,须臾,有嘶哑的声音从胸腹间传出来,“微臣知道太后并不愿意见到我。”
  没人愿意去回想有罪恶感的日子,哪怕是一点。吕芳素盯着屏风后那抹人影,往昔种种便似鲜活了一般,霎时将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优越和尊贵打碎。那些卑微的、屈辱的、怨恨的情结,如影随形,挥之不散。
  “你确实很有自知之明,”吕芳素目光阴鸷,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可知道,哀家这次召你来,所为何事?”
  “太后可是遇到难以言状的顽疾”
  吕芳素陡然抬眸,“你知道?”
  屏风后的人微微一抿唇,将腰弯得更深,“微臣久居塔楼,不问世事多年。”
  吕芳素这才收回凌厉的目光,沉静半晌,道:“自从中秋节后,哀家一直心绪不宁,寝食难安,以致怀疑这明光宫里,是否有妖邪作祟。”
  白术道:“请恕微臣不敬之罪。”
  说罢,躬身上前。
  屏风阻隔,只留出一枚玉石手搭的间隙。尊贵的老妇徐徐伸出胳膊,一双手搭在明黄绸帛上,指骨舒展,愈发显得十根手指干瘦如柴。
  绿袍宦官捻起手指,搭脉。
  “哀家的病象,初现踪迹,却已显奇诡之状。”吕芳素僵着脸,目光平静得有些可怕。
  秃发似乎只是一个征兆,让她难以确定,是否这便预示着她的身体正朝着衰败一步步趋近。正如十年前在央河小筑,他曾对她说过的,若蒙逆转,即有大凶
  “太后想到了什么?”
  “中秋节,朝霞宫。”
  天空忽然阴翳下来,连殿内的光线也被收回,暗影蒙昧。
  许久不曾提及的殿名,此刻从两片略显干枯的唇里吐出,带着说不出的森寒。吕芳素的眸色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中,也愈加变冷,“哀家记得你说过,星辰陨落,极易产生一损俱损的命数。哀家刚刚筹办过中秋节的宫筵,短短几日后便生出莫名病患,莫非是”

第七章 锁珠帘(23)

  “看来对于微臣的话,太后一直耿耿于怀。”
  吕芳素盯着他,“若非哀家身边件件事都如你所言,你认为禁咒师神鬼之说的伎俩,能哄骗得了哀家么?”
  “所以,太后是担心中秋节的操办,冲撞了阴魂”
  “果真是她阴魂未散?”
  吕芳素深深地蹙眉,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独孤氏生前是个威胁,死后也一直是。所以,选在她卒年的每个中秋节在宫闱举办盛筵,不仅是对闺阀的讽刺,更是要向整个后宫宣告明光宫的地位。孤独氏的忌日又如何?她照样要红毯铺地,大肆庆祝。
  “太后既然心怀余悸,何必如此不留余地,毕竟有损阴德。”
  “这么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谶语,确实存在?”
  吕芳素紧握着玉石手搭,隔着屏风,视线仿佛能够穿透鲛绡薄纱,直直定在瘦削宦官的脸上。
  “微臣的确说过太后跟皇后的星辰属相,有契合的可能,”白术的声音压得很低,略一停顿,又徐徐地道,“然而微臣也说过,命数一旦说出,便意味着改变。昔日的一损俱损,已成为今日的一损一荣。明光宫的屹立,太后铁腕肃清,不已经在眼前了吗?”
  吕芳素的心为之一动,“可哀家显现出来的病症”
  “太后,请恕微臣直言,您也曾是这深宫血水浸泡出来的,难道奇诡之状,就一定非有鬼魅作怪?”
  宫闱之事,往往发端于微末小事。
  让人防不胜防。
  经历得久了,自然会知道,这最意想不到的,才是最有可能的诱因。白术捋着没有胡须的下巴,没有再往下说,只是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
  “微臣之见,太后该提防身边人。”
  此刻,殿内并无旁人。
  尹红萸和哀萃芳同时守在殿外,回廊里一应等候的医官和医女也早已被打发回去。尹红萸跷着脚,隔着朦胧的窗纱,对殿内的医官十分好奇,看不到面目,只得状似无意地道:“哀掌事请来的医官瞧着很面生啊!我看着,倒是不像医署里的哪位。”
  “尹尚宫倒是很仔细”
  尹红萸笑笑,“能得太后如此青睐,定是比赵御医和李御医资历还老。”
  哀萃芳低下头,轻笑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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