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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绣宫春-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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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漪兰凌厉地盯着她,“可这些,你是如何得知?”
  韶光自嘲地一笑:“钟司衣还记得奴婢是怎么进司衣房的么?”
  是太监将人自暴室送来,内局能留人,全因崔佩交代是上面的意思。于是余西子要人,然后钟漪兰抢人。莫非“奴婢自暴室脱离,就是得了崔尚服的帮助。”
  韶光将罗帕捡起,缓缓起身。
  在暴室时,她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崔佩,一样的绸缎宫装,一样的神情举止,只是彼时态度与表现在众人面前的,截然不同。崔佩的条件,是在局里挑起争端。鹬蚌相争,两败俱伤。
  钟漪兰的目光变幻不定,半晌,质疑地盯着她:“你是说,崔佩曾经施恩于你?”
  蒙受恩德,却恩将仇报?
  韶光能猜出钟漪兰心中所想,眸色有些黯,“奴婢何尝不想对崔尚服知恩图报。可若崔尚服的目的达到了,奴婢在宫闱局的气数,也要尽了。”
  那么多的把柄,那么多的秘密,她绝对逃不掉狡兔走狗的命运。
  钟漪兰看着她,片刻沉吟。
  须臾,眸光自混沌变得清明,眼底却划过一抹嫉恨、一抹怨毒,“那你的意思,我就必须得忍着余西子,然后眼睁睁地看她再坐上掌事之位?”
  韶光用罗帕在自己的衣裙上抹擦,直到上面的泥泞擦去大半,泥水结成干泥,抖了抖,递还给钟漪兰,“唇亡齿寒,小不忍则乱大谋。奴婢曾说,会竭尽所能辅佐钟司衣达成所求。那么接下来,就不仅是将司宝房收入囊中这么简单,钟司衣更要着眼于整个内局,着眼于四房。”
  钟漪兰一个激灵。
  四房
  “崔掌事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很久,是时候换换人了”
  位尊,掌权。只要坐上尚服之位,什么余西子,什么司宝房,届时就算言锦心和白璧,都要匍匐在脚下,任己差遣。为了这些,难道,还在乎忍这一时吗。
  不消韶光说出,钟漪兰已经想出了那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唇角微翘,眼底不禁泄露出一丝丝的贪芒,须臾,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就不怕我跟崔佩一样,翻脸无情?”
  “奴婢自然是怕的。”韶光垂眸,“只希望等司衣房的位置空出来,您能够不吝提拔。”
  院落中,花树芳菲。
  该解释的、该提点的、该遏制的,韶光都一一说明。钟漪兰复又走进花荫深处,花影浓郁,将人和花枝都笼罩在一片阴翳里。韶光轻轻敛身,再一次从杏花荫处折返。一路走来,足下踏着的,是满地花瓣香尘,绣履弯弯,沾着星星点点的花泥。
  花死了,魂还在。
  芳香的魂魄,芳香的残躯,就是要看这一树欲望之花,如何开到荼靡。


第六章 鹊踏枝(1)

  一
  六月初七,宫闱局正式册封:司衣房宫婢韶光,质行聪慧,端温明德,擅女红,丽工笔。提调司宝房,擢典宝品阶。
  踏进二进院,院里宁谧静好。
  廊庑里很宽敞,搬来的东西却少得可怜。提升为六品典宝,配了专属屋院,专属伺候的婢子。韶光打量着窗明几净的闺房,莲纹旃毯铺地,堂里安置着一把缠枝檀香美人藤椅、雕花铜镜、金錾花妆奁;一道紫檀镂空月亮门间隔出寝阁,寝阁里是纱帐绣榻,珠帘垂坠,碎光摇曳。
  “奴婢这就将东西拿进去,姑娘看屋里的布置可喜欢?余掌事说随您的喜好可换新的。”
  伺候的婢子名唤小妗,原来是春雨屋里的。春雨革职调往掖庭局后,一直在服侍余西子。此番将她遣到自己身边,可见还是存着提防心。
  韶光拉着她的手,示意先歇歇,“东西少,没那什么忙的。屋里的物什和摆设也都精致得很,替我多谢余掌事。”
  小妗低着头,一脸腼腆,“宝器都出自房里婢子的手。奴婢不知姑娘喜欢什么,自作主张布置了一些,合姑娘的心意就好。”
  韶光温然一笑。
  这时,廊外响起脚步声。
  身形娇小的少女迈着欢快的步子,顺着回廊走来,湛蓝色的胸带摇曳,绾双髻,流苏垂在耳畔,发髻插着七支蓝漆簪,额间一抹花钿,显得娇媚可人。
  “快把这些拿进去,在西厢放好。”
  甜润的嗓音,含着一丝丝的欢欣得意,吩咐着。
  “先去把那个挪开。”
  “当心着点儿,可别打碎了我的白玉插瓶和琉璃摆件!”
  当然,一同搬来的还有璎珞。
  韶光听到偏房传来的使唤声,然后是婢子手忙脚乱地拾掇摆弄,不由笑着摇摇头。倒是小妗探头望了一眼,撇嘴道:“这新进的宫婢真是神气,没几日就提调了女史。可叹春雨典宝不在了,否则,她可未必能这么得意。”
  “原任典宝与她不睦?”
  韶光端着茶盏抿了一口,问得看似无心。
  小妗老老实实地答道:“春雨典宝在的时候,有些不喜欢她,曾经还因为一批宝器,起过冲撞。那宫婢也胆大,当着宫人的面就敢指责春雨典宝。”
  韶光回味着,没说话。
  片刻后,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环佩叮当。
  弄虚作假的摘得高位,凭借实力的反而屈居其下,璎珞自然意难平。可迈进门槛的一刻,抬起脸,却露出一个最甜美的笑颜,“姐姐。”
  堂里比西厢敞亮。红漆木柱,莲花垂灯,连帷幕帐子都高绾着,看的出皆是崭新的。璎珞又瞟了一眼寝阁,杏色水晶帘、嵌珠双倚榻上的云纹锦被和香枕都算名贵。
  “姐姐这儿可真宽敞,不像我那儿,东一摊,西一堆的,都没个下脚地儿了!”璎珞捂唇轻笑,白丝绸帕子熏了香,一股茉莉花的香味。
  水晶帘宛若一道雨幕,隔间里的两人,侧对而坐。
  韶光抿了口茶,“搬得远,索性连旧物都不要了。不比你的物件拿着方便,一并都留了下来。”
  拨弄串珠的青葱手指一滞,璎珞听出这是寒碜她小家子气。
  “哪里有姐姐这等好福气,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人给张罗着!”璎珞面上绷得很好,收回手去理顺裙裾上的流苏。
  见韶光略有不解,璎珞耸耸肩,道,“姐姐难道不知么?姐姐典宝的位置,可是钟司衣和余掌事联名保下来的。姐姐原是司衣房的人,有钟司衣力挺也就罢了,连余掌事都青睐有加。比起那些事事亲力亲为,却还做得不够的人来说,真是让人羡慕得紧呢!”



第六章 鹊踏枝(2)

  难怪钟漪兰会认为她与余西子有私。
  韶光忽然明白了之前的话,摆摆手,示意小妗去奉茶,“都是两位掌事抬爱。倒是你此番提职,听说崔尚服和余掌事都十分满意。年纪轻轻,手艺就如此了得,想是要有大作为的。”
  璎珞心上得意,毕竟恭维话有谁不爱听的,“能当女史已是殊荣,我可不敢痴想什么品阶、权势的。”
  香茶泛起一丝丝烟缕。烟缕里,少女的笑靥愈加甜美,唇角弧度弯着,得意得仿佛是绽放开一整个春天。
  韶光一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
  “怎的这么热闹,难道还有人比我先来了!”
  进门的人穿着一袭洒花杏黄色高腰长裙,双髻绾成蝶式,插着星星点点的宝石单簪,颇是亮美。人未至,声先到,一连串的笑音婉转悦耳。
  韶光搁下茶盏,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绮罗巧笑倩兮地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给你道喜啊!这么快升任了典宝,在内局这块地方,可是很难见的呢!”说罢,吩咐奴婢将红漆锦盒搁置在桌案上。
  “瞧瞧我给你带什么了。芙蓉酥乳和冰沁雪梨,都是江南的进贡。姚尚仪特别赏赐的东西,拿来与你分甘同味!”
  盒盖揭开,一抹醇香扑鼻。
  精致的漆画盘盏,碟里摆着玲珑可爱的糕点,一侧点缀着绽放的锦葵花。璎珞斜着眼睛瞟过来,见两人径自言谈,不由抿了抿嘴道:“既然韶典宝有客,便不打扰了。奴婢告退。”
  说罢,一敛身,怏怏地甩开裙裾便走了。
  这时,小妗刚好端着茶盏进来。
  璎珞坐了许久,连口水都没喝上,绮罗刚来,新茶就奉了来。奉茶的婢子将托盘放下,便识相地退下,临走,还特意将门扉轻掩上。绮罗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的背影,不禁努了努嘴。
  韶光笑道:“我怎么看着你这表情,有些不怀好意呢!”
  绮罗收回目光,耸耸肩,也跟着笑了。
  彼此不消说,很多事情便已经心照不宣。绮罗低下头,自袖袋里掏出一枚腰牌——黑色墨玉,錾刻着六瓣莲纹,色泽暗雅,“费尽周折,总算是给你弄到了。拿着它,可以任意出入尚宫局私牢,但在宫正司那边好不好用,就不知道了。倘若一旦遇上宋良箴手底下的人,勿要贸然出示。且要谨慎,别给人认出来。”
  月黑风高。
  夜。
  若非事出有因,韶光绝不会在自愿的情况下再踏进这里——黝黑的门洞、潮湿阴冷的地面,墙上和角落里堆着诸多叫不出名字的刑具。风从外头吹进来,却驱散不掉空气中飘浮着的腥气和霉味。桌角上的煤油灯一晃一晃,照得四周越发晦涩,唯有侧面一块摇摇欲坠的匾额,题着“尚宫局”三个大字。
  尚宫局,多么讽刺。如果隶属宫正司,内设私牢确实情有可原。当年这里却是皇后娘娘一手培植起来的,这样原本掌管中宫、导引皇后的司局,便成了闺阀党同伐异、铲除异己的工具。以至于明光宫崛起后,仍沿用至今,只是尚宫局的掌事却从苏尤敏变成了宋良箴。
  夜色遮蔽了月光。晋王曾说,明日,私牢里的一干人犯将被押往大理寺。时已丑时,也就是还有三个时辰,理监和理正就要来提人。
  拿着墨玉腰牌,韶光一路上畅通无阻。
  私牢里的奴婢一贯认牌不认人,也不敢认人。能关押进这里的都是秘密,守不住秘密的,均已消失,留下来的只剩下“聋子”和“哑巴”。



第六章 鹊踏枝(3)

“六月初三,子时三刻,两人。”
  负责看守的婢子低着头,仔细端详着韶光手里的墨玉牌,闻言,转身拿起一盏煤油灯,在前面引路。
  经过两道闸门,往前是地牢,方一踏入,狭小的甬墙逼仄而来,让人感到窒息。韶光轻抬脚步,后背一阵阵的阴风刺骨。她太熟悉这里,每一道曲径,每一处铁闸,每一块无字匾,铁链缠着的双脚,黑暗中看守奴婢的微笑,以及手里抡着的满是倒刺的木杵
  “啊——”
  凄厉的惨叫声,声声入耳。
  韶光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前面领路的却无动于衷,似没听见,更似没看见她的惧怕,直到将她领至丙等第五间,才面无表情地提着煤油灯走了。
  囚牢里,阴冷潮湿。
  蓬头垢面的男子就坐在草垛上,脚旁边还有几个发霉的馒头,浑身是伤,伤口有些结痂,有些还在流血。血污将衣衫沾湿得一片腌臜,显得狼狈不堪,却无损一张俊朗出挑的脸,清浅的瞳仁,不含丝毫的颓丧和消极。他很早就听见脚步声,抬起眼皮,视线中出现一道湖蓝色倩影。
  “是你?”
  看到来人,封齐修有一瞬的怔忪,然后脸上出现莫名和戏谑的神情。
  韶光举起煤油灯。
  再一次见面,同样是在无比狼狈的境地,只是形势和立场全然颠覆——她已逃出生天,而他身陷囹圄,已是注定要死的人。韶光有些哂然,淡淡地道:“没错,是我。我来看你。”
  昏黄的光亮照亮了一块地方,欲明欲灭。
  封齐修用两指搁在唇瓣上,注视着她半晌,一笑,“你是来‘看’我的,还是她们派过来套话儿的这天牢大狱,看守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肩胛和肋骨上都有伤,刚说完,忍不住捂唇咳嗽了几声。韶光靠近铁栅,瞧见里面摆得虽不干净却很整齐的草垛,还有用干草捆成的靠垫子,墙角的窟窿也用棉絮堵上了,地面很干爽。
  “没办法,这里一到夜里就冷得很,你们宫里的人对待俘虏一点都不厚道。”封齐修看到她的目光,耸耸肩,却扯到了伤口,不由疼得龇牙咧嘴。
  韶光将煤油灯挂好,并没说话。
  尚宫局对关押的人还算是客气,除了上刑和逼问,只剩下漫无天日的死寂和寒冷。他待的时间短,自然还没体会到那种能把人逼疯的沉静和荒芜,而且,他也已经没有机会再待下去。
  “我曾经挟持过你,不仅将你无辜牵扯进来,还险些让你丧命,这么敏感的时候,你真是不该来”封齐修耸耸肩,表现出一种无奈和自嘲。
  韶光微垂着眼睫,“你都是快死的人了,这种时候,我又何必与你计较。”
  她还记得他曾说过,敢进来就没打算再出去。
  封齐修苦笑着抿嘴,片刻,又余兴十足地摊开手,“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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