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逆鳞-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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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明瑟的状态实在是不好,琼妃的怒容中,也不经意间也添了几分不安。她娥眉轻蹙,命人去请太医。
我喊过早吓呆了的花庐,拍了拍紫砂,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还是将你主子弄到阴凉的地方,等太医前来。”
紫砂抹了泪,才和我们合力将明瑟扶起来。刚将明瑟扶到石桌旁落座,就听遥遥的,有人朗朗笑道:“何事这么喧哗?”
转眸望去,来人大约双十年华,乌墨的发丝束在玉冠中,峭直的剑眉几入鬓角,一双黑亮的眼瞳虽含笑意,眸光却如深潭般让人看不透彻。
琼妃面容淡然,迎上去朝来人欠身一拜:“皇上,臣妾方才在赏花,责罚了两个败兴的奴婢。”
那句“奴婢”气得紫砂咬牙切齿,手握成拳,指骨发白。
原来,来人就是南诏皇帝江朝曦。
传闻他手腕狠辣,心机重重,九年前因黄河灾民一事被废黜太子之位,当时朝堂上下都以为他一生只能以瑞王自居,没想到两年前他竟然拥兵自反,一夕之间逼宫登基。之后便广积粮,兴兵马,征战南北,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若不是北方匈奴南下,牵制住战场后方,他就能领着三十万大军夺下上安,灭了襄吴国。思及至此,我倒抽一口冷气,垂目看着他衣摆上扭缠的行龙和海尖云纹,欠身一福,道:“臣妾贤贵嫔拜见皇上。”
“都平身吧。”
江朝曦着一身明黄暗纹绣龙的衮服,负手而立。我撩眼望了一望,目光触及他的面容,只一瞬便让我顿觉浑身冰凉!
那带着阴鸷之气的五官,满是玩味的表情,更显眼的是腰间坠的那块兰草玉坠,和九年前毫无二样。
记忆中,那个买命的少年负手而立,嘴角蓄着一抹淡笑,身侧的弓箭手朝着我的方向,拉了满弓!
那恐怖的场景,曾无数次狰狞无比地出现在我的噩梦里,让我寝食难安。
他,竟然就是江朝曦?!
难怪江楚贤曾让我误认为是锦袍公子。他们本是兄弟,面容自然有几分相像。
我脑中飞快地回想,九年前江朝曦之所以招惹我,是因为我是洛家人。如今我和亲南诏,身份自然是瞒不住,那么——
那么江朝曦定是知道我就是九年前,从他手下逃脱的孩童?
我一颗心顿时惴惴起来。
江朝曦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角呈现一抹笑意的弧度,眸光却冷得冰雪不化。他缓缓道:“你就是来我南诏和亲的公主?”
我有些不自然,屈身拜道:“回皇上,臣妾是沐清公主。”
两道锋利目光定在我颊边片刻,江朝曦才收回目光,转向明瑟道:“这位是”
紫砂哭着跪地磕头:“回皇上,容主子册封之前,是襄吴的正德公主,没想到刚入宫就遭到暗算,求皇上给容主子做主啊!”说完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皇上,臣妾若是光天白日里下毒,怕是难免落人话柄,试问臣妾怎么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待太医来医治,自然会水落石出,请皇上明察!”琼妃不紧不慢道,分明是有了把握。
江朝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朕自会查明一切。”
我见琼妃说得笃定,不像作假,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明瑟的变故来得未免太快、太凑巧,难道
难道是明瑟装晕,让紫砂帮衬,暗中服了什么药物,才弄成了这幅样子?
我心中讶异,侧目偷偷看向伏在石桌上的明瑟。果不其然,她那双鸦翅般的睫毛微微颤抖,如若不是现场纷乱,恐怕早被人看了出来。
她们主仆二人设计,想要将脏水泼到琼妃身上。可琼妃是炙手可热的宠妃,在朝中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如何能扳倒她?怕是不仅连汗毛都伤不得她一根,还和她结下不解之怨,平白树下最惹不得的敌人。
我心乱如麻,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过此劫。眼下只剩一个法子,就是提醒紫砂不要再轻举妄动。可我无论如何暗示紫砂,她总是躲开我的目光,低声哭泣。
正说着,太医满头大汗地赶来,为明瑟把了脉之后,道:“容妃这是近日积劳过度,心生郁结,在日头下跪了些时候,所以才体力不支,暑气浸身,中暑昏倒”
江朝曦面色一冷,呵斥道:“还不快医治!”太医磕头如捣蒜:“是,是。”
紫砂原本低头抹泪,蓦然抬眼,脸上挂着泪痕,冷冷道:“奴婢斗胆禀告皇上,娘娘面色发紫,哪里只是中暑?而且敏儿方才泼了一碗冰水,按理说能缓解中暑,怎么不但不解暑,反而加重了呢!”
我叱道:“紫砂!”然后转身对琼妃道:“臣妾调教无方,宫人胡言乱语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息怒。”
琼妃睨我一眼,不紧不慢道:“贤贵嫔,你别急着下定论,本宫身上的脏水还没有洗清呢!有皇上在这儿,是非曲直定能辨个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如今骑虎难下,踌躇间,忽听江朝曦道:“琼妃,你事先可知她们是来我南诏的襄吴公主?”
那声音是凉凉的,不带丝毫的热度。
琼妃怔了一怔,恭声道:“回皇上,臣妾知晓。”
“那你可知,两位公主来我国为妃,是为了履行停战盟约,为了两国百姓得以太平度日,休养生息?”
“臣妾谨听皇上教诲。”琼妃改了口风,有微小的汗从她光洁的额上渍出,语气中仍是不卑不亢。
江朝曦斜斜地一睨她:“不过是一朵芍药罢了,你就小题大作地罚她们,她们若出了什么事,你要置南诏于何种境地?你知道花无百日好,要趁着好时候赏一赏,但你可知道——我南诏的江山要的不是百日好,要的是万世千秋!若因为区区白芍毁了两国和气,因战乱国力受损,届时谁最该受责罚?”
云淡风轻的语调,说的却是山河震荡这样的危言。琼妃低头道:“臣妾知罪。”
她是当朝宠妃,看起来并没有像传言那般受宠,性子也冷了些。
我没料到江朝曦会出面摆平此事,心中暗自讶异。趁着这当口,我狠狠瞪了一眼紫砂,她有些瑟缩,呐呐着低下头去。
“皇上,微臣已给容妃开了方子,服下并无大碍了,不过还需要娘娘多加休息才是。”太医收起银针,向江朝曦进言。
“着人抬驾,护送两位娘娘回兰林宫。”
我盈盈一拜:“臣妾替容妃谢皇上恩典。”说完,便眼波流转,示意紫砂扶起明瑟。
未等回神,一道阴影蓦然压了过来,如擅隐伏击的灰蛇,让人防备不着。只见江朝曦陡然欺身前来,双臂一展用力,便将明瑟打横抱起!
我惊得一竦,差点失声喊出来。琼妃立在原地,敛起长眉,唇边漾起一抹淡笑,神态自若地道:“臣妾恭送皇上。”
江朝曦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径直向一前一后的步辇走去。宫人恭敬地掀开帘子,他优雅地倾身入座,依旧牢牢地把明瑟搂在怀中,两人很快隐在重叠绰绰的锦绣帘影里。
“起驾。”
我独自一人坐在后面那辆步辇中,绢帕被我绞出数道印痕。站在琼妃的角度尚且看不清晰,但于我,却是看得分分明明——被打横抱起时,明瑟一时受惊睁开了眼睛,嘴巴却被江朝曦立刻捂住,不得出声。
我不知江朝曦到底是何用意,加上九年前就已经见识过他的阴狠性子,一路忐忑不安。兰林宫早得了消息,宫人们皆跪在宫门处恭候圣驾。江朝曦径直往内殿里走去,将明瑟放到镂空雕花梨木床上,一把将帐帷遮了。
他不说话,目光在我面上逡巡。我不敢造次,低下头在地上跪着,心乱如麻。半晌,忽听宫外一阵喧闹。江朝曦终于开了口:“何事如此喧哗?”
一名宫女从外面进来,禀道:“皇上,是诸宫的娘娘派宫女们来给两位娘娘送礼物。”
江朝曦冷笑一身,走到我身旁:“起来吧。”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谢皇上。”
出了内殿,只见一队队穿半臂纱裙的宫女手捧金盘鱼贯而入,向我和江朝曦行礼。那些宫女手中捧的金盘中,分别置着玉器古玩、绫罗绸缎、步摇珠翠等物,琳琅满目,光彩夺人。
“回皇上、娘娘,皇后娘娘说兰林宫人手缺乏,特指十二名宫女来服侍两位娘娘,并送来金玉绕丝嵌绿松步摇一对、雕花濯绣臂钏一双。”
“琼妃娘娘向皇上请罪,给两位娘娘送来玉脂瓶一对,南海东珠一斛。”
“这件江南织绣的缎子是悦嫔娘娘”
江朝曦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她们,径直往外走去。我如临大敌,紧步跟上,不想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步,一个猝不及防,额头堪堪撞上他的肩膀,鬓上的金钗缀珠陡然碰撞铿擦,发出细脆的声响。
身后的宫人未料到是这种情况,跪了一大片。瑞脑的清幽香味扑鼻而来,我面红耳赤,偏生他回头看我,将我的窘态收入眼中。
正在尴尬,只听江朝曦道:“她们真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东西,看人眼色的本事比谁都好!贤贵嫔,你说是不是?”
他的意思是,那些妃嫔在是试探他?
我有些不知所措,佯装懵懂道:“臣妾愚钝,未明圣意。”
江朝曦仰头哈哈一笑:“每个人其实都盯着朕呢!朕如果对你们有宠幸的兆头,他们便给你们好脸儿。若是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厌弃,她们就会对你们群起而攻之。”
我局促道:“臣妾刚入宫,不懂宫里规矩。”
除了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我真不知如何应对他犀利的话锋。
江朝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将明瑟放到镂空雕花梨木床上,一把将帐帷遮了,牵着我便往外走去。
走到寝殿之外,他一把钳住我的下巴,饶有玩味地道:“愚钝?不懂规矩?洛家在襄吴虽说今非昔比,好歹也风光过不少年头,你会连这点都看不出?在朕面前,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果然早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忍着下巴上传来的痛楚:“有人死在明白上,还不如稀里糊涂地活。”
关于南诏的朝堂,我自然是明白的。
南诏朝堂分两派,一派大臣主张对外征伐,理由是新帝登基,应该振奋国威,扩张版图。
一派大臣主张休养生息,纳谏说南诏建朝仅数十年,连年征战,百姓不堪其苦,加上先前立下战功的臣子权势渐大,应先稳固皇权,防止朋党之争。
两派大臣吵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立见高下,落在南诏帝江朝曦眼中,却如同一场好戏,只得他唇角微微一漾。
江朝曦对两派大臣的意见都不置可否,却真的签了停战盟约,同意和亲一事。主和派纷纷击掌而庆,觉得自己在政见上扳倒了主战派一局。
主战派却没有放弃,因为江朝曦签订的停战盟约又十分霸道,似乎故意激怒襄吴国,挑起战事,南诏很快就会发动新一轮的战争。
可是江朝曦却又一次出人意料,大大方方地将襄吴的公主、进贡全部收纳下来,乐哉哉地让两国的局势一下子太平了。
于是,江朝曦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停战,谁都摸不透了。
两派大臣摸不透的时候,就会用试探的方法。
这就是政治。天子最大,谁揣测得出君心,谁的仕途就能占上风。
后宫是朝堂的缩影。妃子不得参政议政,但皇后和每位妃子分别代表着主站派和主和派的家族利益。她们为了试探圣意,有意无意地对我我和明瑟欺凌一番。
今日江朝曦如此反应,可以看出他对于停战盟约是有一定诚意的。那些妃嫔之所以送礼物过来示好,也大概是如此认为的吧。
不过,我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思及此,我压住心惊,继续道:“皇上就算让臣妾明白了,又能如何?”
江朝曦似笑非笑,并未回答,只松开我,拂了袖子便往外走拂了袖子继续往外走。
我跟了几步,不料跟得太急,甫一出内室便是一个趔趄甫一出殿门便是一个趔趄,还未等我站稳,江朝曦已经回身稳稳地扶住我的身子,和我四目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