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逆鳞-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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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帘后静了一静,接着一个宫女手忙脚乱地步出,噗通一声跪下,连声道:“娘娘恕罪,奴婢该死!”
我让她抬起头来,发现那个嚼舌的宫女正是月如,记起巫蛊之祸中,月如曾向我禀告过库房有异,后来被江朝曦遣散之后,兜兜转转了一圈,又被调配回兰林宫。我寒声道:“容主子并未被废,只是禁足宫中!你们这帮踩低拜高的蹄子,仔细伺候着!”
月如伏地啜泣道:“奴婢一时失言,再不敢了。”
说话间,忽有一人在里间道:“贤贵嫔今非昔比,连教训奴婢们都增了气势!”
掀帘而入的人,正是紫砂。她久在牢狱中,变了很多,脸色青白泛着病态,行走时竟有些坡脚,对我没有半点恭敬。花庐正要发作,我挥手制止了她,转眸对紫砂道:“紫砂,你们在狱中的时候,本宫也是忧心忡忡。如今太后特准你们回宫,本宫给明瑟妹妹带了些补品。”我向花庐示意,她忙将我带来的补品端到紫砂面前。
紫砂接了补品,却连一眼都没看,只冷声道:“容妃等待娘娘多时了。”
明瑟竟然在等我?我微怔,不动声色地随紫砂走入内殿。殿内没有置冰,没有燃香,所以非常闷热,空气中还若有若无地漂着一些让人不舒服的霉气。
我蹙眉,手在鼻子边上轻扫了一下。紫砂没有放过这个微小的动作,冷笑道:“容妃不比贤贵嫔这般得宠,身边的宫女都疏懒了,宫室许久不住,一时间也打扫不出来,真是委屈贤贵嫔了。”
我直截了当地道:“紫砂,本宫知道你们受了很多苦,但很多事不是以我之力能够左右的。既然同是襄吴人,同在他乡,又何必相互猜忌,坏了和气。”
紫砂听了这样一番话,睫毛微颤,依旧冷漠不语,待走了几十步,掀了珠帘对内轻声道:“娘娘,贤贵嫔到。”
从紫砂方才的言谈举止来看,她对我得宠极为不满,几乎认定是我夺了明瑟的恩宠。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款步入内。宫室内的帘栊垂着,帘幔遮了大半的日光。甫一入内,眼睛有些受不了这些昏暗的光线。
定了定神,我适才看到明瑟着一身素绉纱衣,只松挽了一个简单发髻,倚在窗前发怔,清瘦的身影融在一片阴影中。
我向花庐示意,她低头和紫砂一同出去了。待四下无人,我带笑上前,对明瑟道:“这么热,怎么都不开窗子?”
未及我的手触及她的肩膀,明瑟蓦然浑身一抖,痛苦地蜷缩着蹲下身体。我大吃一惊,忙扳过她的肩膀:“明瑟,你怎么了?”
她低着头,未挽就的青丝逶迤在地上,发出压抑的一声低泣。我更慌神,心里只念道一定是我的荣宠惹得明瑟不快,只得道:“明瑟,对不起”
她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挂了两行清亮的泪珠儿:“姐姐以为明瑟哭泣,是因为眼红姐姐受宠?”
想起这三日狂乱的夜晚,我脸颊灼灼地烧了起来,忙侧了脸,避开她的目光。
明瑟失魂落魄地道:“姐姐,相信明瑟,永远不会嫉恨你我只是觉得自己无能罢了,连皇上的心都留不住!”
我试探着问:“你今日见到皇上了?”
“见到了。”她无力地抹了抹脸上的泪,“在慈宁宫太后先训诫了一番巫蛊之祸,让我以后谨言慎行这时皇上去给太后请安结果皇上见了我,神情冷淡”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拍拍她的肩头,将她轻拥入怀:“明瑟,你是襄吴国第一美人,你出身高贵,才艺俱佳,并不是你不好,而是时机未到罢了”
这句安慰的话实在太蹩脚,但我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话。明瑟伏在我的肩头,抽泣道:“我不信!我不信!皇上最初明明是眷顾我的,在御花园里,他将我抱上圣辇,还对我说,他不会追究我装晕诬陷琼妃的事还让我为他绣了一幅鸳鸯戏水的丝帕”
我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明瑟,从怀里掏出那块丝帕递给她:“你入狱之后,除了冷碧苑,兰林宫封了大半,我怕丢了,就一直帮你收着。”
她眼睛遽然一亮,将那块丝帕紧紧抓紧,急道:“姐姐,你帮帮明瑟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在皇上面前很得脸”
我心中暗惊,朝她看去。明瑟哭得梨花带雨,那双剪剪双瞳掉着粉泪,和以往一样柔美。可有什么东西,于悄然中扭曲变幻着,直至面目全非。
明瑟衔着金钥匙出生,自然比一般人多了一份矜贵,她即使在面对牢狱之灾时,眉目间也不改那份疏淡和骄傲。我一直都明白,身娇肉贵的她身处异乡,难免内心孤独,所以对我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依赖感。可这样孤独无助的明瑟,从未如此哀绝地开口求过我。
是绝望了吧?
本来以为金风玉露的相逢,谁知心仪的人对自己越来越疏远,那样陌生那样冷漠,连初遇的调侃都吝啬施予。
我嗓音发哑:“明瑟,你这又何苦!”
她垂下眼睫,咬唇道:“连姐姐都不帮我吗?”
“你可想过,也许受宠之后屡遭算计,也许机关使尽都不得真心,也许皇上根本不是你的良人”
“姐姐!”明瑟嘴唇发颤,“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心下犹疑,想把江朝曦在那个夜里和我约定的事情和盘托出,但理智终究还是扼住了这一丝冲动。
不能说,不能说。
江朝曦的计划,只能他一个人知道。其他知道的人,下场只有死。
汗意从后颈,沿着脊背蜿蜒而往下,密密匝匝地出了一层冷汗。我躲避明瑟探究的目光,道:“没什么,只是我担心罢了”
没有确定江朝曦的底牌的时候,就让所有的阴谋,都冲着我来好了。
明瑟垂下眼睫,容色凄凉,道:“难道姐姐防备着明瑟吗?若明瑟得宠,一定不会忘了姐姐,也不会争宠。”
妃嫔得宠的时候寻机向皇上推荐美人,之后再和那位美人照应着互保恩宠,也是后宫里常见的事。我听她如此说,心里百转千回,道:“你不要多想,我帮你就是了。只是伴君如伴虎,以后你要愈加谨言慎行,不可被皇上利用。”
明瑟奇怪地看着我:“利用为什么?”
我握住她的纤手,凝重道:“你不要问太多,在他身边只记得不要透露关于襄吴的事情就好!”
明瑟情绪渐稳,在我的搀扶下站起身,道:“姐姐,还有一事我不明白,襄吴皇族和南诏齐王可有什么渊源?”
她就算不说,我也正想发问,于是奇道:“我也很奇怪,在这大战在即的敏感时期,齐王怎么愿意保你出来?”
她懵懂地摇头,道:“太后的态度也很奇怪说不好!”
我轻蹙眉头,心头沉重,缓缓道:“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窗外响起了一声悠长凄凉的蝉鸣,昭告着此时已入残暑季节。青池里开了一整水面的荷花,可惜一直都无人欣赏,渐渐地萎靡下去,秋雨之后,彻底凋败了。
【第十三章】送良策清影踏月来
要帮明瑟并不难。移宫的诏书一下,江朝曦几乎每天都出现在咏絮宫。
咏絮宫种了很多杨柳,据说每到初春时节,软絮如雪,漫天飞舞,绿柳成云,摇曳生姿,是宫中一大胜景。很多时候,我执着炭青笔细细描眉,从菱花镜里看见他分花拂柳而来,颀长英挺的身影融在天光里,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恍惚。
有一次,就那么一愣神间,江朝曦已经到了背后,拿过我手中的炭青笔,笑道:“爱妃故意留了一边眉毛不画,是想和朕共享画眉之乐吗?”
我起身敛衽一礼,道:“臣妾若能有此殊荣,三生有幸。”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道:“你当真愿意?”
我温顺坐下,笑吟吟道:“就看皇上愿不愿意。”
“愿意。”
我怔住。江朝曦唇边带着笑,将我一把揽过。他袖口上的金绣缂丝磨在胳膊上,稍微一动便酥痒一片。他定定地看着我,长指拈着眉笔,细细地描过我的眉心,眉峰,眉尾
喧嚣的时光在那一瞬间静寂凝固。于无声处听惊雷,有一个声音心底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不要再靠近他,不要!
推开他,背弃他,忘记他,远离他,直到碧落之高,天涯之远,黄泉之隔,银汉之遥!
我不会觉察不出江朝曦对我的情愫。只是天家的情爱,有多少能够由始至终,至真至纯?
他眸黑如墨,遮了那机心谋算。他优雅洒脱,掩了那阴狠毒辣。当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时,总像一只扑食前的猎豹。无谓,隐忍,蓄势待发。
今后若有针锋相对的那一日,我和他之间的那点浅薄的情分,根本无法让对方心生犹豫,手下留情。
这样的他,又有多少真心?
菱花镜中,他伸手将我的下巴轻轻托起,端详道:“朕画得如何?”
我用指腹抚了抚太阳穴,勉力挤出一丝笑,道:“皇上的手笔就是好。”话音落地,一条绢帕从我袖中徐徐飘落。
江朝曦唇角一勾,上前拾起绢帕,笑得很是得意:“原来你绣活也是极好的,这幅鸳鸯戏水绣得真是生动。”
我故意道:“那皇上能看出绣这帕子的人,用了几分心思呢?”
“自然是十分心思。”
我跪下道:“皇上恕罪,臣妾不敢欺瞒,这块丝帕是容妃为皇上所绣。”
即使没有抬头,我也感觉面前的他呼吸一窒,望着我的目光锐利了几分。
“是她又如何?”
我定一定心神,道:“容妃对皇上一片痴心,若蒙圣眷,定会对皇上忠心耿耿。家兄虽拒绝了皇上以两州换青州的协议,但若让容妃从中斡旋,定有成效。”
江朝曦没有说话,只任我在地上跪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不知他究竟是作何想法,心里无比煎熬。
无数片段从眼前飞过,流光倏忽,每一道闪念里都是江朝曦。
他曾对我说过,我有一颗心可以押给你,你赌不赌呢?
他曾因一条红线发了脾气,将我一个人丢在御道上,转身离去
碎红乱绣中,两人互渡体温,他拥我入怀,给我一个绵长的深吻
忽听江朝曦冷哼一声,道:“洛溪云,你可真有胆了!”
汗水涔涔而下,我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江朝曦将手中的绢帕细细端详,之后一双眼睛睨着我,语气中不无嘲讽:“你想让朕宠幸容妃?”
我不答。
他冷冷道:“可是你似乎记性不太好呢,容妃如今仍是一介罪妃!还有,朕记得你曾经向朕要求过,善待明瑟,而不要宠幸她?”
我低着头,道:“臣妾愚钝,才会在当时说出这样的无知妄言。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容妃被禁足,现在可倚仗的只有皇上的宠爱了。”
江朝曦冷冷道,“你哪里愚钝,磨人的功夫真是一流的好,你甚至想把朕玩弄于股掌之上!”
阴影横亘过来,双臂被他一把抱起。江朝曦面色铁青,眸中怒意一片。我心知不妙,开口欲辩:“皇上”
他钳住我的双手,将我一把悬空抱起,狠狠地丢在床上。此时只是夏末秋初,床上并未铺就太厚的软垫,我被摔得眼毛金星,挣扎着想起身,又被他一掌按倒。
“你以为你是什么,能左右得了朕?你不过是朕的一枚棋子!一枚用来稳定朝堂的棋子!做得好有赏,做不好就罚!你别忘了,襄吴、你、容妃,还有洛鹤轩的命,都攥在朕的手里!”
我起先死命地在他身下挣扎,直到听到“洛鹤轩”三个字,才蓦然一惊,放弃了挣扎。
呆望着绣着繁复忍冬纹的帐顶,在颇有规律地晃动着,我如一具木偶一般任他摆弄,泪水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江朝曦在拿哥哥的命要挟我!
他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平静放弃了折磨,牙齿在我的肌肤上肆意噬咬,激起一波又一波酥麻,冲击着我的神经。我终于忍受不住他猛烈的攻势,喘息着想要挣脱。他勾了勾嘴角,伸手将我髻间的一根金簪拔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我将衾被拥在胸前,无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