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画卷(vip完结)-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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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闻讯,立刻吩咐备车,前往朱亮宅邸。
仪华也震惊不小,念及朱能上次的救命之恩,想要探视朱亮的病况,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就见走至门口的朱棣,忽然回身道:“他在中山王麾下十几年,也算你的长辈,你同去吧。”
仪华一喜,忙匆匆换衣梳妆,与朱棣乘马车向朱宅赶去。
一路紧赶慢赶,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他们下马车时,在大门口相迎的正是朱能,许是未料到仪华一同前来,朱能怆然的神色怔了怔,方行大礼。
朱棣抬手免礼,刚问了一句朱亮情况如何,就有一名管事装扮的人,急匆匆的跑来,声音颤抖道:“老爷快不行了,求见王爷最后一面!”
朱能一听此言,眼眶瞬时泛红,欢手却紧握成拳,强制压下心中悲痛,垂首道:“劳烦王爷。”
朱棣不多言语,只是沉默的点头,随即拾阶而上,疾步朝朱宅主院行去。
仪华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看去,灰蒙蒙的天色下,朱能挺拔的身躯紧绷,行走间步伐僵硬沉重,就像肩上压了千斤重担的人一样,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在她印象中,朱能是一位少年得志的年轻将领,为人热忱,不想这次他父亲病危,竟带给他如此大的打击。可是仔细一想,又似乎不是,他身上悲痛不假,但好像还多了些说不清的愧疚。
可愧疚之情,又是来自何由?
不及多想,已到了主院。
院子里一片凄寒,仆役丫头嬷嬷们立在正房门外,哀哀泣泣的哭着。进到正房内,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跪在床榻下,刚四十年岁的朱夫人靠着床柱,手上拿了绢帕,掩着脸,哭得泪如雨下,几欲晕死过去。
“母亲,当心!”见朱夫人摇摇欲坠,朱能疾速上前搀扶。
“啪”朱夫人反手一掌,狠力推开朱能,悲怆指责道:“孽子,若不是你私自去宋家退婚,让宋家小姐羞愧自尽,你父亲会被气的病发?”
越是说着,朱夫人越是悲痛欲绝,情绪全面崩溃,双膝再是支撑不住,咚的一声瘫跪在地,双手却拍打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朱能,哭喊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子,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生你下来!”
“朱夫人!”正惊于朱夫人道出的骇闻,就听朱夫人说出如此狠绝的话,仪华连忙上前扶起朱夫人,一面含糊劝上几句,一面又急声对朱棣道:“你先退到一边去!”
朱能猛然抬眸,定定她望着她,目光复杂。
“母子没有隔夜仇,你先起来,有什么以后再说。”见朱能俊朗的面庞上,胡须冒起下颌,一双星目血丝斑斑,仪华心下不忍,不由语气缓和道。
朱能沉默须臾,终于站起身,退到床尾跪下。
另一边,意识迷糊的朱亮,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喊“王妃”、“王爷”,他微动了动眼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朱棣立在床头,他声音虚弱的叫了一声“王爷”,就扎着起身。
朱棣忙阻止朱亮起身,道:“勿动,你有什么要说,本王听着。”
朱亮扯动嘴角,想笑着谢言谢,却半分笑容也挤不出来,青灰的面上反是一脸痛苦,喘息着道:“王爷见谅,属下再不能护卫王爷安全了,也不能随王爷出征漠北,看着疆场扬名……”没说几句,一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染了不正常的红潮。
朱棣见状,知朱亮已近枯败,此时不过是强撑了一口艺,有遗言交代,这便插言道:“你护卫本王这十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本王深为感激。你还有什么对本王说,就说吧。”
朱亮自知道时不予他,只能长话短锐,遂又唤道:“士弘(朱能字),你过来!”
朱能跪行至,沉痛道:“父亲!”
朱亮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没有应声,就看向朱棣道:“王爷、明日是你第一次出征,属下是不能去了,就让小儿代替属下随行,护卫王爷!”
察觉这是父亲在交代遗言,朱能与他身后的少年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父亲!”
朱亮依然不予理会,只是强撑着意志,看着朱棣。
“本王答应,明日出征,让他随军。”朱棣知道朱亮的心思,再思及朱亮的军位,逝后是由朱能承袭,而朱能不过二十出头,担任如此要职,是需要多加历练,也就点头应允了。
“谢……谢,王爷。”朱亮像是心愿达成,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 容,看向跪在身边的两个儿子,对朱能道:“……历历代代都是燕山 卫,王爷的亲卫。以后你要忠于王爷,誓死效忠王爷,可做得道?” 声音断断续续,却铿锵有力。
朱能望着父亲逐渐流逝的生命,咽下喉咙哽涩,凛声道:“儿子一 定誓死效忠王爷!”
朱亮呢喃了一声“好”,闭着眼睛喘息良久,方又睁眼道:“为 人不可以背信弃义,我与宋兄有八拜之交,更不可以背信。等宋小姐养 好伤,你得娶她!”
“父亲!”朱能猛叫一声,在朱亮涣散的眼光下,他忽又低了声 音,只是自语道:“儿子不能,不能。”
“孽子,到了现在你还——”朱夫人满目痛心的望着朱能,却不及 一语了,忽然吐出一口血。
“朱夫人!”仪华大惊失色,忙扶住朱夫人。
“母亲,我……”朱能双目赤红,渐有绝望之色流露。
想起徐增寿常在她面前,提起朱能的潇洒豪迈,再见他此刻的样 子,仪华有心相劝,何奈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她只一侧首,不去看地 上跪着的朱能。
朱能眸光一黯,眼底痛苦之色,一闪而逝。
这时,朱棣蓦然出声道:“历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岂是你愿不愿意?而作为男儿,更不能背信弃义,是为不义!作为 子女,不可忤逆父母,是为不孝!作为属臣,不听命令,是为不忠!本 王欲命你与宋氏女成婚,你又是愿不愿意?”
不忠不义不孝,朱棣竟然用这三重重罪,指责朱能!
仪华不可置信,目光难掩震惊的望向朱棣。此时天色微黯。隔着 灰色的薄纱,却看不清朱棣的神色。
正待她惊诧之际,只见朱能如遭惊雷轰顶,脸色瞬间死白,直跪的 身躯微晃动了几下,艰涩的开口道:“儿子不孝,愿与宋小姐成婚。”
朱亮闻言大慰,感激的看了一眼朱棣,又对朱能道:“好,你知错 就行。记住,决不可做妄为的小人……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要孝 顺你母亲,照顾你兄弟……这次随军,你要奋勇杀敌,报王爷之恩, 建立功勋,光耀门楣……”
遗言仿佛说不尽道不完一样,但生命已走到了终点,朱亮终是永远 闭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在朱亮逝后,朱棣让朱能自己选择,是留在北平给朱亮 送终,还是随他北征,朱能深深地看一眼亡父,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北 征。朱棣听了朱能的回答,并没有过多表示,只让朱能做好明日出征的 准备,便离开回府。
仪华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回去的路上,她犹豫再三,到底忍不住, 沉默了一下道,“……他才经父丧,又在婚事上颇有变故,可说是连逢 惊变,明日就让他随军北征,不免有些……有些……”
一时找不到适当的措词,半晌凝结时,靠在车壁上闭目假寐的朱 棣。已接口道:“不近人情。”
仪华秀眉轻颦,话中略带几分辩驳:“王爷,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朱棣豁然睁眼,瞥了下仪华,没纠结上个话题,只阖眼道:“不经 历一些事,不足以成长。”
仪华一怔,细品着朱棣的话,渐明他意思的同时,由此及彼,漠然 忆起朱棣身世尴尬,不难想象他是在怎么样漠视的环境下成长,又历 经了多少事,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念之下,仪华心中一软,回首看了眼朱棣,双手捂着手炉,望 着窗幔卷起时,路上匆匆的行人,缓缓地道:“王爷,臣妾曾读过一 首唐诗,诗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此时的关外,比起诗中所述的八月,情形艰难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爷要在这广漠酷寒的漠北,征讨根本不知所踪的敌军,实非易事,还 望王爷多多保重。”
一语方落,忽感身后一暖,后背抵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随即就 听一个低沉淳厚的嗓音轻“嗯”了一声,目光亦望向华灯初上的北平大 街。
仪华弯唇一笑,顺势偏头,枕着身后之人的胸膛,享受着此刻的平 静。
第193章 首战
回到府里,一夜缠绵,疲乏睡去。快天亮的时候,心里念着起 身,却好似闻了安神香一样沉睡不醒。只在模糊间,仿佛听到朱棣在 耳畔说,等他凯旋之日出城迎接的话。她恍惚是点头应了,也想着为 他穿战甲,送他出征,岂料再次睁眼时,室内一片阳光明亮。
仪华惊醒,猛然坐起,朱棣已不在屋子里。
此惊非小,她披了件外袍就下塌,一步未跨出,却听外间传来一阵 说笑声,其中赫然有徐增寿的声音。
她脚步瞬间僵住,随即冲到门拦口,一把撩起锦幔:“他已经走 了?!”询问声刚落,凝目就见徐增寿一身寒气的立在那里,由阿秋为 他解裘衣暖帽。
冷不防仪华霍然出现,两人皆是一愣。
徐增寿茫然点头,道:“是走了。见王爷和朱大哥走了,我才回 城的。”
走了,就这样走了……
仪华好像忽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沉默不语。
两人不解,面面相觑,心下惶急。
“他们走多远了,可还追得上?”短暂沉默后,仪华蓦地抬眸问 道。
徐增寿不明所以,故而如实回答:“出北平前,大军行进缓慢,此 刻应该在五十里之内。若是快马加鞭,赶也能赶上。”
“好,我们立刻走!”一听这话,仪华立马做下决定。
徐、秋二人惊愕,失声低呼。
仪华只作未闻,让阿秋去马厩牵出傲云,便径直回里间换衣。
不及梳妆,仅一身秋香色连帽斗篷从头裹下,在众人的掩护中,匆 匆出了王府,便见一株参天大树下,六名带刀侍卫骑马护在一辆青帷小 马车周围。
登上马车,丰速疾驰,路旁景物飞一般的向后逝去。
车厢内寂静无声,直到快出城门时,徐增寿终是忍不住腹内疑惑, 道:“大姐,前几日都办了送行宴,您这会儿追赶去,是有什么重要的 事?”
什么重要事?
仪华一下子懵了。
她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事,值得她甘愿冒他人诟病之危,也要私自 出府。
她只知道当时一睁眼,不见朱棣,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他。
也许,这是因为他首次上战场,意义非同寻常。
而她只是不愿错过。
“停车!”没有回答徐增寿的话,仪华撩开青布窗帷,见马车驶近 城外一处官道树林旁,她骤然娇叱道。
一声令下,马车停住。
仪华率先下车,让车夫解下傲云,翻身上马,猛扬一鞭,向北方 驾马而去。
徐增寿见仪华一言不发驾马离去,忙不迭也骑上一马,带着六名 侍卫打马赶上。
一个时辰的快马加鞭,远远就见迤逦向北的大军。仪华勒僵驻马 ,从腰间荷包内取出一块奶糖,俯身支手过去,待傲云吞下奶糖,在它 耳畔低声数语之后,随即反手一拍,傲云昂首长嘶。
片刻,另一道马嘶声从北前方回应传来。
仪华大松了口气,喘息着蜷手吹哨一声,即调转马头,扬鞭向路 旁的一处山坡飞驰驶去。
少时,耳边渐渐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胯下傲云也兴奋的掀蹄撒 欢。
仪华回首看去,目光微震。
身后骑追风紧追的那人,依然是熟悉的,却又有些不一样,至少这 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头戴黑盔红缨,身穿黑金甲胄,外披玄色氅衣,腰佩一方长剑, 气势凛然的随她而行。
寒风猎猎,吹动他大氅衣翻卷,亦吹得她披风兜帽落下,一头未绾 的长发霎间散于空中。
发丝随风迷晃人眼,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也揣摩不出他此刻的 心思。这让她心里没来由的紧张,尽管依稀从他投来的目光中,感受 到他满目的震惊与喜悦,却仍然惴惴的,胆怯于今日任性冲动之举。
她转回头,不去想这些,只专注驾马,目的地山坡顶。
追风神驹良马,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