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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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姐妹也早按捺不住了,此时听宋夫人松了口,更是喜不自胜,便也出了好些玩乐的主意,总之就是务必要让这个年过得足够热闹。
从这日起,府里便正式进入了忙年的阶段,祭灶、掸尘等等不一而足。忙忙碌碌中,时间已是悄然过去,元和十四年的最后一天——除夕之夜——终于近在眼前了。
果如宋夫人所料,那雪自十二月中旬下起,断断续续便没停过,到除夕这日,那雪下得越发大起来,纷纷扬扬的雪片于天地间飘洒,将锦晖堂里板正的黛瓦青墙,也化出了几分水墨江南的气韵来。
阖府上下皆在这天焕然一新,人人皆着了新衣,那柱上贴的联对,门上油的桃符,灯笼里燃的红烛,亦皆是新的,很有种新年将至、气象一新的感觉。
宋夫人并未食言,还真请了一支坤班儿小戏儿来,便在锦晖堂前搭起戏台,悬了大红的灯笼,又烧了儿臂粗的红烛,将整个四进院子照得雪亮。王襄的两个兄弟亦携家带口,男在前院儿,女在后院儿,将府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一家子过起了节。
宋夫人年岁大了,颇喜人多热闹,此刻见众多亲朋在侧,那脸上的笑便没停过,又叫王宁与王宓坐在她跟前,一个筛酒,一个拣果子,与孙女儿说笑不止。
那姜氏姐妹今日也打扮得花团锦簇,头上皆戴着簇新的绢花儿。姜嫣穿着茜草色的袄裙,姜姒则是真红色的长褙子,姐妹二人收拾得十分鲜亮,亦跟在宋夫人跟前凑趣说笑。若有那不知情的,定会以为这两个是宋夫人的孙女儿。
傅珺不在这热闹的中心。她拣了个稍远些的位置,手里拈着个如意果儿,时而便咬上一口,权且为自己找个事情做。一面打量着周遭的人与物,一面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台上戏文咿呀。
此时,那台上正演着一出《春草报花名》的戏,说的是个叫春草的小丫头外出踏青看花,偶遇着花神下凡,化作个黑面粗汉与她赌花名儿的故事。
这戏文听的便是个口齿,那扮作春草的小旦扮相俏丽甜美、声韵甜糯清爽,开声吐口真如那黄鹂轻啭一般。
这还不算什么,最叫人稀奇的是那扮作花神的大花面,却是个叫做寄蝶儿的小姑娘,才只得六岁,站在那里比小旦足矮了一个头。她的一身行头皆是定制的,唯髯口嫌大了些,直挂在腰间,瞧来颇为滑稽,一亮相底下便齐齐笑了起来。
这寄碟儿虽年幼,那身段口齿却十分工整,手眼身法步一处不错,开口数花名儿时,那一字一句便如滚珠儿一般,皆落在那板眼儿上,更兼童音稚嫩,底下的女眷们便又是笑又是叫好的,十分热闹。
待一出戏唱罢,宋夫人便专门赏了这寄蝶儿一串铜钱,又叫人领了她过来说话。
这小丫头虽年幼,倒是见过几分世面的,见礼问好不慌不忙,宋夫人瞧着更是稀奇,便问她道:“几岁了?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何人?”
那寄蝶儿便道:“回老太太的话,奴今年六岁了,原是福州人,家里的事都不记得了。”
第163章
那班头儿便上前陪笑道:“老夫人莫怪。这孩子的爹娘皆没了,因家里还欠着债,她叔婶便将她抵了债。”
宋夫人闻言倒有些唏嘘起来,叹道:“可怜见儿的,连自己爹娘都不记得了。”
那班头便也跟着叹息道:“老夫人说得正是。这孩子确是个可怜的。她娘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原本好好儿的一家子,便这么散了。”
老夫人听了,愈发起了同情怜悯之意,忙又叫人赏了那寄蝶儿一锭银子并两碟新鲜果子,又对那班头儿道:“这是我赏她的,快叫她下去歇着吧,小孩子家家的这大晚上的唱了半天儿,想也累了。”
那班头便领着寄蝶儿谢了又谢,口中直道宋夫人是“活菩萨”,直把老太太哄得满心欢喜,这才下去了。
此时那台上又开了锣,却是一出热闹的武戏,宋夫人便又撇开这事,专意看起戏来。
那戏唱到一半,时辰便也到了子时。府里早有下人备好了新换的铜钱,俱都散放在笸箩中,还叫了两个高壮的仆妇举了长竿子,上头挂着一整串的鞭炮。
待子时一到,家下人等便撒铜钱的撒铜钱,放鞭炮的放鞭炮,前院男客那里还放起了烟口,一时间满府皆都是“噼啪”声,直震得人耳鼓生疼,宋夫人不由开怀大笑。
王宓见宋夫人欢喜,便腻在宋夫人身边撒娇,直道叫玩击鼓传花,又说要行酒令。
宋夫人原就是允了的。此时如何会驳了去?便叫人搭了大圆桌过来,众人团团坐了。唤了那寄蝶儿过来击鼓,众人行了几回酒令。又玩了几回击鼓传花,那外头的天色便也微明了,这一年的除夕守夜,便也在这一片喧嚣热闹里收了梢。
时至正月,家家不动火、不动针线。傅珺每日里除了去锦晖堂请安之外,便窝在幄叶居里读书,或看着青蔓她们玩些小女孩的游戏,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却说这一日乃是正月十四,因次日便是元宵节。姑苏府亦是有花灯街市的,府里的女孩子们已经得了宋夫人允可,元宵节当晚皆去观灯。
而傅珺却并不在此列。
不知从何时起,元宵节成了她心中的禁忌。满世界的喧阗并不能令她欢喜,反倒让她觉出一种莫名的孤单与凄惶。
近四年的光阴,将过去隔在了时间的彼岸。偶尔想起,宛若一梦。傅珺不是个耽于过去的人。她已经尽量将情绪调整了过来。只是对于元宵节,她却再也没办法雀跃欢喜了。
所以,她如往常一般婉拒了王宁的邀请。理由是亡母祭日将至,她不应过于玩乐。
王宁是个温柔的女孩子,自是理解傅珺的心境,便也没再强求。又约束其他人不许打扰傅珺,只带着女孩子们于蟾月楼中商议。
因要赏灯,十三日那晚。府中女孩子们便先期小聚了一回,每人手制小花灯一盏。以备赏灯的时候提着玩。
姑苏风物与金陵不同,此处花灯讲究个精巧细致。越是细巧便越为人称道。女孩子们尤爱以各色彩纸、绒花、绢布等物,粘合拼贴做成小花灯,到时候提在手上做个玩物。
便是因了要做这些,几个女孩俱都睡得晚了,次日自是起得迟些。唯有傅珺一人依旧如常。
清晨起床后,因见外头的雪已化了好些,地上薄薄地积了层冰,傅珺便叫青芜将她的那双玄色挖云麂皮靴子拿出来,又换了身利落的玄色镶朱红宽边窄袖上衣,披了大氅,去锦晖堂给宋夫人请安。
此时天色尚早,傅珺到的时候,宋夫人方用过朝食,屋中并无旁人。
见了傅珺这一身打扮,宋夫人当先便笑道:“哟,这是谁家的哥儿,真是好齐整的模样。”
傅珺对自己今儿这身装扮也很满意,便原地转了个圈儿,笑问道:“外祖母觉着如何?”
宋夫人笑道:“我瞧着极好。你皮子白,这么穿着便跟雪人儿似的。”
傅珺便笑了起来,又忸捏地道:“外祖母最会夸人了。”
宋夫人不由笑出声来,对身边的管事妈妈陈妈妈道:“你瞧瞧,她倒还不好意思了。”
陈妈妈亦陪笑道:“表姑娘这是害臊了呢。”
一时间,屋中气氛十分融洽。
最近这半年来,傅珺与宋夫人的关系近了好些,因此傅珺不介意偶尔扮一回萝莉,讨宋夫人欢喜。
见礼过后,傅珺便坐下陪着宋夫人吃茶说笑,心情倒也欢愉。只要那铁面皮一家子不出现,来宋夫人这里请安便也没那么难熬。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廊下吴音禀道:“许娘子来了。”
傅珺不由微微一怔,心下暗忖:许娘子这会跑过来作甚?素昔她可是绝少往锦晖堂跑的。
自许娘子的身份被众人知晓后,上自宋夫人下至一应仆妇,见了她莫不敬上三分,甚至比对傅珺还要客气些。此时听闻是她到了,宋夫人亦是微觉诧异,面上的神色不由自主也端凝起来。
却见门帘开启,许娘子穿着她最常穿的灰袄素裙,步履从容地跨进屋来。进屋后先向上座的宋夫人见了礼,方对傅珺道:“姑娘,老太爷派人找您呢,似是有急事儿,我怕小丫头们说不清楚便自来了。还请姑娘快些随我过去。”
听了这话,傅珺更觉得惊讶了。
这大过年的,王襄找她何事?她心思急转,不由自主便想到了那藏在书房里间窥视之人,面上神色微微一动,便转首看了宋夫人一眼,却见宋夫人亦微蹙了眉头,似是也不解其中之意。
不过,宋夫人很清楚王襄这个人,若无大事,他也不会这一大早急急忙忙地派人来找。因此一怔之后,便立刻道:“既这么着,四丫头便快些去吧。你外祖父怕是真有急事。”
傅珺忙起身道:“谨遵外祖母之命。孙女这便告退了。”
宋夫人点头道:“快去吧,多叫几个人跟着。”
傅珺应了声是,恭敬地退出了正房。
待得出了锦晖堂的院门儿,踏上了那条白石甬路后,傅珺便轻声问许娘子道:“是何事?真是外祖父唤我?”
许娘子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又向旁看了一眼。
傅珺会意,便略回首看了看涉江。涉江立刻放慢了脚步,领着青蔓几个与傅珺隔开五、六步的距离,远远地跟着。
第164章
许娘子便凑到傅珺跟前,压低了声音道:“确实是王大人叫姑娘过去,我也在方才收到了爷的秘信。”
傅珺心下微惊,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许娘子一眼,许娘子坦然回望着她,轻声道:“爷在信上说,他与王大人有一事需请姑娘帮忙,因此事关系重大,便叫我跟着姑娘一起。”
听了这话,傅珺心头生出浓浓的疑问。
最近风平浪静的,也没听说发生了什么事,王襄与傅庚有何事需要她帮忙?且此事还如此着紧,竟要许娘子陪着,真是很叫人好奇啊。
傅珺体内那颗属于警察的心,按捺不住地跳动了起来。
她已经好久没查过案子了。而细想想她能帮上忙的事,或者说傅庚与王襄知道她所擅长的,便是她的记忆力与观察力了。
如此想来,王襄与傅庚说不定遇到了什么案件,需要她帮忙处置。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给她这无聊透顶的闺秀生活打了一剂强心针。
这么想着,傅珺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带着一行人径直便出了角门,直奔玄圃。
还未到玄圃院门,远远地,便见王襄正站在门口,向着傅珺的来处张望,一见她过来便立刻招手道:“四丫头来了,快过来吧。”
傅珺强按下心头的激动,也强行捺下想要几步跑过去的心思,只加快了步伐,一面走一面笑道:“外祖父怎么等在这里?孙女来迟了么?”
王襄笑了笑,眸中却有着掩不住的焦急。道:“不迟不迟,快些随我进去吧。”说着便当先往院子里走去。
待走到了书房门口,王襄便看了许娘子一眼,道:“许管事随四丫头进去,其余人便在书房外头候着,无召不得擅入。”
涉江等人自是知道玄圃的规矩,忙停下脚步,肃手立在廊下。
王襄带着傅珺进了书房,一进屋便压低了声音道:“四丫头,只怕今儿要委屈你跟外祖父出去一趟。帮着外祖父审一个人。”
傅珺一听此言。一颗心已经欢喜得快要跳出来了,眼中更是光彩熠熠,立刻便点头道:“是,孙女遵命。”
王襄十分讶然。盯着傅珺细细打量了两眼。
他原以为傅珺会犹豫或拒绝的。他这个外孙女虽然冰雪聪明。却是个贞静沉稳的孩子。平素喜静不喜动,又被宫里来的嬷嬷管教着,来到姑苏近四年。连知府大院的门都没出过。他还以为傅珺会害怕呢,却没想这孩子竟一口答应了,看那神情还是一脸的欢喜,倒是大出他的意料。
察觉到王襄投过来的狐疑眼神,傅珺心中一惊,忙敛眉低眸,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轻声道:“还望外祖父莫嫌孙女轻狂。皆因爹也托人给许娘子捎了信儿,说的亦是此事。孙女便想着,外祖父与爹所言必为大事,孙女自幼萌祖辈庇佑,若有了大事却一径推托,实有负于侯府与王家对孙女的爱护,故此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王襄闻言心下释然,捻须笑道:“四丫头能够顾全大局,外祖父心中甚慰。”
傅珺微微一笑,问道:“却不知孙女应该如何做?还请外祖父示下。”
王襄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低声道:“一会外祖父要带你出去拜望梅山书院的山长,再从那里直接去见棋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