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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庶庶得正-第3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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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庚冰冷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意。

    刑部大牢是所有牢狱中条件最恶劣的,每年死在牢里的人犯不知凡己。与之相比,大理寺诏狱及联调司监所可谓天堂。

    狱卒回过头来,讨好地弯腰道:“请大人再忍一忍,里头没这么大的味儿。”

    傅庚阴沉的脸上再度恢复了面无表情,唯将手中的事物抓得更紧了一些。

    走过极长的一段甬道,转角处是一扇沉重的铁门,狱卒用钥匙打开门之后,地势忽然为之一狭,房顶变得十分低矮,甬路比方才更加狭窄。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将狱卒手里的气死风灯也吹得晃了几下。

    此处的味道确实比外头要好些,但那种低矮逼仄的感觉,让人更为压抑。

    几个人沉默地走着,靴子踏在石头地面上,发出沉寂的声响。甬道旁的牢房里时而露出一张辨不出五官的脸,如阴魂一般惨笑着,宛若地府鬼域。

    狱卒解下腰上的皮鞭,狠狠地抽在牢门上。“啪”地一声厉响,让人头皮发麻。

    一瞬间,鬼魅似的人与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野兽般低沉的呼吸声。在牢房的深处间次响起。

    傅庚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景像,两鬓的霜色映着黯淡火光,摇曳出几分阴森的意味。

    “就是这间,大人。”狱卒停下了脚步。将手里的灯/插/进了壁上的凹槽。

    此时。他们已然行至了甬道的尽头。那里有一间极为狭小的牢房,牢门是整块生铁铸成的,唯门下开了个一尺见方的洞。

    狱卒取下钥匙。哗啷啷地打开了牢门,行舟给了他一块银子,他便很知机地退去了十来步远的转角处。

    傅庚提步走进了牢房。

    牢房很小,也就十步见方,四壁亦是生铁铸成的,没有一丝缝隙,更没有接通窒外光线的窗子。整间牢房冰冷而黑暗,石头地面凹凸不平,散乱地堆着一些稻草。

    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散发出霉味与恶臭的人影,便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听见脚步声响,那身影惧怕地又往里缩了缩,口中“霍霍”叫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傅庚垂眸望着这个人,唇边忽地漾起了一丝笑。

    “我来了。”他说道。

    他的声音低沉幽微,带着森然冷意。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将手里的事物摆在了那个人影的身前。

    这话语声让那个人影全身一震。

    那人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浑浊得如同老人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傅庚。

    渐渐地,一丝光亮在那双眼睛里迸发了出来。

    “三……三……郎?”

    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一般磨着人的耳鼓,那人像是太久没说过话了,每一个字都模糊不清。

    那人一面说着,一面不经意间视线下移,突然像是见了鬼一样“啊”地惨叫了一声,整个人都缩了回去,还在不停地打着颤。

    这尖利而凄惨的叫声,竟让傅庚的眸中又多了一分笑意。

    “怎么,认不出来了?”傅庚一字一顿地道,眼中的快意渐渐如刀,阴冷地划向地上的人影,“这镜子里的恶鬼,不正是你么,卢莹。”

    他的语气阴森得如同鬼魅,谪仙般的俊颜映在烛火下,唇角勾起、眸光冰冷,宛若修罗。

    卢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来,向着立在地上的镜子看了过去。

    镜子里是一张不似人形的脸。

    整张脸皮塌肉陷,皱纹纵横交错,颧骨高耸,深陷的眼窝里沤着两只混浊的眼睛,布满了可怖的血丝,张开的嘴像一个黑洞,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这张脸就像是一只风/干/的皮口袋裹在一具骷髅上。这已经不是人类的长相,而是迹近于鬼。此刻的卢莹,哪里像是二十芳华的女子,说是六十老妪还差相仿佛。

    她凹陷的眼睛睁得极大,看着镜子里那个如恶鬼般的人,良久后,蓦地又爆发出“霍霍”的惨呼声,伸手便想要将镜子推开。

    然而,她的手才一伸出来便立刻无力地垂了下去,身后的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好了,安静些。”傅庚淡淡地道,将镜子又往后挪了挪,“我知道你见了我很欢喜,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接下来的几天,你可以天天瞧着镜子里的你。如何,这礼物你可满意?说来我是很满意的。你现在这样子,跟你的本性才最相衬。”

    卢莹凹陷的眼睛里,渐渐升起了一片绝望的灰暗。

    这阴森如鬼魅般的声音让她浑身颤抖,而那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残忍与快意,令她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

    傅庚垂下眸子,淡淡地扫了一眼卢莹,唇角又勾了起来。

    “今日前来,除了送这个礼物予你,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猜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说到这里,傅庚上前两步,蹲下了身子,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凝注在卢莹的脸上,像是在打量她到底能不能听见他的话。

    “你知道么,你的绍儿,已经死了。”

    他一字一句地道,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

    卢莹浑身剧震。

    她猛地抬起头来,凹陷的双眼陡然射出可怕的寒光。

    “你……胡……胡……说……”

    她的声音喑哑得不似人声。

    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了,每一个字吐出口中时,都像是在用刀子刮着喉咙,让她的嗓子火辣辣地疼。

    “我为何要骗你?”傅庚面无表情,语声平平,“过几天你就要问斩,我骗你有何用?再者说——”

    言至此,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又压得极低,如同耳语:“那孽子是谁的种,陆机可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第623章

    卢莹的颤抖一下子停住了。

    她的身体还维持着伏地的姿势,甚至就连她凹陷的眼睛,都还保持着方才怒视傅庚的模样。

    那一瞬间,她就像是被那冰冷的话语冻成了石头,失去了一切表情与感觉。

    傅庚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所以,你的绍儿在去年初被叛军射杀,当场毙命。”他忍不住语气里的快意,说到后来,几乎就要放声大笑。

    “阖族俱灭、身后无依,你卢家也有今天,你许是从未想过吧?”傅庚终于笑出了声来。

    只是,他的笑声听在卢莹耳中,却比鬼哭还要凄厉。

    “身首异处、断子绝孙。如何?我待你总不算薄。”笑声戛然而止,傅庚的话语坚涩冷硬,如钢刀刮骨。

    卢莹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个表情。

    她像是想要哭。

    然而,她的双眼早已干涸如荒漠,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只能拼命地张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她的眼角迅速开裂,血丝沿着纵横的皱纹渗落而下,刹时间,她的脸扭曲得不成人形,她紧咬的牙关早已刺破舌尖,鲜红的血流过唇角,滴落在地面上。

    她忽然“霍霍”地叫了起来,那声音既不似哭,亦不似笑。

    她一面叫着,一面拼命捶打挠抠着坚硬的地面,断裂的指甲嵌进肉里,指尖一片血肉模糊。她似是毫无知觉。仍是不停地捶打着,那“霍霍”的叫声与指甲刮过石头的声响,直叫人头皮发紧。

    行舟忍不住再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直守在牢房外,里面的对话声他并不听见。然而,卢莹此刻的样子,却让他后背发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傅庚直身而起,站在离卢莹不远处,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像是想要弄明白她要说什么。又像是想要将她此刻如恶鬼般的情状刻印在心底。

    那一刻。他的眼中没有一丝表情,看向卢莹的眼神便像是在看一条狗。

    “来人。”他蓦地唤了一声。

    那狱卒立刻从转角处踅摸了过来,头垂得低低地,小心地道:“小的在。大人有何吩咐?”

    “留一命上法场即可。”傅庚的声音清朗温和。如同春风。

    这悦耳的声音却让狱卒忍不住浑身一抖。

    一般说来。刑部大牢的犯人上法场前是不会再用刑的。卢莹乃是当年谋害傅探花元配夫人的真凶,早定下了七日后问斩。可是,看傅探花这意思。却是要他们继续动刑,只要问斩当天人还留一口气便可。

    狱卒吞了口唾沫,方才小心翼翼地道:“是,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照办。”

    傅庚淡淡一笑,复又以下颌点了点卢莹,淡声道:“先废了她的手,腿也废了,免得她弄死了自己。”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杀头饭,以泔水代之。”

    狱卒心底里再次抖了一抖。

    这得是有多大的仇恨,连死囚临刑前的最后一顿饭都只许给泔水。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傅庚一眼,却见这位太子少师面无表情,浑身的气息却十分阴沉,只这般看上一眼,便能叫人心胆俱裂。

    “是,大人。”狱卒抑住心底的颤抖,应了一声,头垂得几乎贴到了地面。

    傅庚最后看了卢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转出了甬道,玄色的袍袖在灯火下晃了几晃,很快便扑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

    选秀的旨意虽仍未下,温国公府已是一片暗流涌动。

    孟沅与孟漌最近成了府中常客,裴氏甚至专门拨了一间院子,单叫她姐妹二人居住,看起来,她很有将这姐妹二人培养成固宠帮手的打算。

    傅珺对这些却全无兴趣。

    九月廿一,卢莹问斩。

    傅珺不曾去法场观刑,而是将自己关在临清阁的一间静室中,安静地抄了一天的佛经。

    王氏的在天之灵,想必终能安然了罢。

    虽然这公正来得迟了些,然而它到底还是来了,罪者伏诛,逝者洗冤,而身为生者的傅珺,却不知该如何排解此刻的心绪。

    除了一字一句抄写经文,她想不出她能在这一天做些什么。

    她是无神论者,前世的她唯一信仰的便是法律。即便经历了/灵/魂/穿/越这样的事,也仍然无法抹去她毕生的信仰。然而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她抄写的这些经文,能够将她心里的内疚与释然,尽数告知那个早已远去的身影,让她的灵魂得以安息。

    她伏在静室的小书桌上,凝神抄写经文。大袖衫垂落在跽坐的锦褥边缘,柔润的笔尖浸满墨汁,起落之间,她的心似亦跟着沉静如水。

    西风自槅扇外透进屋中,有木樨的香气,随风轻送。

    蓦地,一双手轻轻覆了上来,宽大温暖的手掌合握于傅珺的手上,随后,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在这里。”孟渊从后拥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口中呼出的热气拂起她的几根发丝,有些痒痒的。

    “嗯。”傅珺轻轻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累极了。

    许久许久以来,她一直都在拼命前行,向着那个既定的目标,向着她对自己、对王氏许下的承诺,努力地往前走着。

    她放弃了许多,也隐忍了许久。

    她不想说她走得艰难。

    虽然事实上,她走得的确艰辛。

    她没有可以依傍的力量。她要对付的人太强大、太有权势,就算她有个同行的父亲,然傅庚选择的路比她还要艰难百倍。

    此刻回首,傅珺甚至不知道他们父女是如何坚持着走下来的。要扳倒如此强劲的对手,还要符合这个时代的道统大义,即使身边有所助力,他们也必须用尽全力,甚至不惜拿生命作赌。

    而今,目标已然达成,傅珺便有了一种虚脱般的疲倦感。

    卢莹伏诛或许只是诱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的身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依傍的人。

    靠在孟渊的怀抱里,疲倦的感觉铺天盖地,瞬间便将傅珺卷入了其中。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身后怀抱的热力与温暖,感受着他掌心的薄茧,还有他呼出的阵阵热气。她的心里,渐渐生出了一股暖意,就像是温泉自泉眼里汩汩涌出,一波一波漫上了她的四肢百骸。


 第624章

    傅珺搁下毛笔,返身伏在孟渊的怀里,两手攀在他的颈间,咻咻的鼻息温热轻细,羽毛般拂过他的颈项。

    “累了么?”他柔声问,将她的身体又扳过来些,让她完全窝在了他怀中。

    他的气息重重包围了过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母体中的婴儿,整个身心都汪在温暖的水中。

    “不知怎么,累得很。”傅珺轻轻地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她的样子倦极了。

    不知如何,孟渊觉得他怀里抱着的,是个走了很远的路、如今满身疲惫的小姑娘。她窝在他的怀里,那样的安心而满足,对他全身心地依赖着。

    他无端地觉得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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