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神女凡间纪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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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明稀,幽石错落,少女飘扬的衣袂卷落了飞花,脚踏在山石上,刹那间桃林震荡,花树山石都在移动,一丛丛挡在君陌陵面前。林中的少女每踏出一步,所处之地就会飞速变动,挡在面前的阻碍就越来越多。片刻,只见那少女所处之地越来越高,错落的山石花木也渐升渐高,好似一架欲攀上玉阙的天梯一般。
“你再不来抓我的话,我就要出阵了!”
少女越攀越高,见他依旧站在外面不曾动作,不由得有些焦急,君陌陵却只是浅笑,此阵名为“九天琼楼”,意思是拥有绝顶轻功的人可以通过此阵到达九天之上的玉宇琼楼之中。当然这只是夸张的说法,实则此阵的至高点也只像三重楼阁的顶端,不过是幽石险路,有些骇人罢了。
高处鲜少人至,苍苔甚厚,少女不觉脚下一滑,惊呼一声仰面跌落下来。
君陌陵眉峰一动,飞身跃入阵中,双足在林花上轻一点,足畔衣袂不飘,花枝轻颤,却不曾有一片飞落枝头,轻捷迅猛就像一道闪电一般,速度之快与方才那少女不可同日而语。
下坠的少女忽觉腰间一紧,已被他抱在怀里翩翩而落。
他眼上的黑布依旧没有取下,看不到面前少女绯红的双颊。
又连续试了三四次,那少女总是在快要到达顶点的时候摔下来,每次都差的不是太远。
可是,他恍似听出来,有两次她的脚踏在桃花枝头也没有一片花瓣飘落。
也就是说,凭她的轻功分明能顺利通过九天琼楼阵。
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摔落下来。
思虑间又听到她的惊呼声,他飞身而去。看到他闪来的身影,少女面上泛出一丝浅笑,双眸轻闭,心知他即刻便会揽自己入怀。
可是他的手却在触到她衣袖时微一停顿,只将她微微一拉,落下时即松开,使得她踉跄后退,几乎跌倒。
美丽的少女仓皇间抬眼看他,他长身而立,淡淡道:“凭你的轻功应该站得住!”说罢将蒙在眼上的黑布扯下来。
一霎间却见面前的少女眸中水色闪动,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几乎哭了出来,心底蓦然一惊,心间陡转,突然间醒悟到,她虽然已经学会了“风轻花落迟”的轻功,可是内力浅薄,加上元气还不曾完全恢复,是以并不能随心运使,自己方才还以为她是在欺骗自己,那一丢手实在是鲁莽了些。
思罢眉心不觉轻蹙,上前拉住她的手,她面上一红,低首想要挣脱开来,他就真的松开了,抬起手臂抚在她脑后,闭目在她额头一吻。
那时候他已猜到或许是自己与生俱来的冷酷心性,使得她在面对自己时总是惧多于喜。后来自己温柔相待,她便好了许多。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对她不住……
恍恍惚惚间,又转回神思。
院中越来越乱,少女舞起的剑花将花树砍的七零八落,她双臂的伤势虽然已恢复了□□成,只是稍一用力依旧能够看出偏斜不稳之势,而这却是拜自己所赐。
天下间大约没有一个男人,为了将心爱的女子留在身边,而将她的四折断的吧,起码那个人绝对不会!
去年冬日,云嫣从蜀道上回来,裹着一身的雪珠,见到他时就说了一句话:“我见到他了,小姐心里的那个人,他确实可以做城主的对手啊!”
他愣住,想了片刻问道:“他寻来了么?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云嫣将目光悄然转向暖阁外的漫天飞雪,一直沉默着,心底幽幽道:“他温柔淡然,洒脱不凡;他沉着俊逸,心思玲珑;他专情一心,不负伊人。城主,他与你,真的大不相同。”
她犹记得当日被暴风雪羁困碎云渊,目不视物,却还冒险去过铁索桥,走到一小半忽然天风大作,脚下一阵震颤,心底登时生出一股惧意。
可是不过转瞬铁索便不再晃动,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到耳边,“姑娘胆识过人,在下甚为佩服,贸然跟在姑娘身后过桥,还望姑娘恕在下唐突之过!”
天下间竟有男子的声音这般清朗好听,她心间不觉一荡,脚步一时间却稳了许多。心下已明了此人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此刻分明是在为自己殿后。
待安稳过得桥来,便回头在桥头等他,不过须臾,风雪之中走出一个相貌极为清俊的男子来,神情虽然颇为萧索,笑起来却极是温柔,只是隐隐还带着一丝落寞。
还未想好如何与他打招呼,他已开口讯问去往花神阁的路,还说去那里是为了寻自己的未婚妻子。
花神阁主只有一个徒儿,小姐竟是他的未婚妻子么?
云嫣微微一怔,只觉心下一片苍茫。
花神阁便在蜀山紫云崖上,她一路陪了他去,瞧见他站在紫云崖下时温柔欣喜却又凄惘迷茫的神情,心底不由泛出一股酸涩,禁不住问道:“倘若你所寻之人并不在这里,你会怎么做?”
他俊眉一蹙,沉声道:“那么,我就在这里等她,一直等她!”
倘若他说到做到,此刻应该还留在紫云崖上吧!
院中舞剑的少女一套“浣花天女剑”还不曾练完,忽然又变了招式。
君陌陵皱眉看了一会儿,喃喃道:“这是……春影十三剑!果然,她的心里还是只有那个人的影子。”
陡见紫衣少女只练了三招便狂躁不已,提剑将院中的花树砍的愈发乱七八糟,纷乱的花枝遮掩着她凄楚、无奈、悲愤又痛苦的表情,君陌陵忽觉心间一阵刺痛。
也许,自己爱她,便不该对她如此吧!
“倘若我答应不会出手伤你,放你离去,也不会再派人抓你回来,你会不会开心一些?”
紫衣少女吃了一惊,回头看他,这般温柔的声音不该是属于傲视天下的锦城城主啊!
四目相对,君陌陵的脸色依旧冰冷,淡淡道:“昨日一位姓梅的姑娘送来一封飞鸽传书,邀你去建康万梅园赏梅饮酒,你离家这么久了,大约也是想回去的吧!”
回去!要不要回去?
紫衣少女紧咬下唇,一时间似乎难以抉择。末了,还是提剑转身而去。
不管回不回建康,总是该先离开这里的。
瞧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君陌陵心思忽沉,索性开口道:“或许……你可以先回一趟花神阁,看看那里还有没有什么人在等你——一年前,有人上了蜀山,去寻你,他说他会等你,一直等着你!”
蜀山剑派花神阁,那个地方除了父亲以外,她只告诉过一个人啊!
难道是他么?
暮秋的蜀山,满处枯黄的落叶,花神阁里鲜花凋零,到了晚上冷的几乎无法入睡。
她蜷缩在石床上,夜半,忽觉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在抚摸自己的脸。
朦朦胧胧睁开眼,石洞内别无他人,只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曳,恍似有疾风吹过的样子,还有门外那一闪而过的熟悉黑影。
是……是你么?
柔弱的少女拥着衾被,将双膝越抱越紧,低声唤道:“师兄……”咬紧下唇在暗夜间幽幽抽泣。
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
自蜀山返回建康途中,一路追随了她千万里,却始终不敢上前相见。
可是回到建康以后又当如何呢?
她会不会愿意再见到自己?
☆、万梅
梅月,北风入庭,江岸苍茫的芦苇已结上白霜,数点寒鸦,啼老山林。
沿江的垂杨官道上,一队兵马护送着一辆华盖青帷,上镶着盘丝金龙,垂着流苏金带的马车缓缓前行。
一个一身素锦白袍的男子端坐其中,腿上却还昏睡着一个紫衫如花的清妍少女,身侧另有一个十岁左右的蓝衣女孩,肌肤雪白,尖尖的瓜子脸,修眉大眼,煞是活泼可爱,开口说话时,声音清脆,宛如珠走玉盘:
“和王哥哥,马上就要到建康了,这个姑娘该安置在何处,总不能将她带进皇宫里吧!”
这白衣男子却正是太后嫡孙,平江王爷之子和王萧琰,他低眉瞧一眼那紫衣少女,缓缓道:“你那一掌下手太重,她伤的不轻,又迟迟未醒,交于旁人也不知会出什么变故?还是带她入宫吧,我想皇祖母不会怪罪!”
蓝衣女孩面色登时一变,蹙眉道:“可是这姑娘来路不明,和王哥哥此举只怕不妥!更何况……”羽睫微抬,眼波流转,“更何况,太后娘娘一直为你大婚之事操劳不停,若贸然带一个姑娘入宫,只怕会引起太后娘娘误会!”
和王不以为意,摇头道:“人总是伤在我手里,我不能不管!大婚一事皆由皇祖母一手操办,我倒不必想那么多!”
蓝衣女孩见他不听劝不由有些着恼,跺脚恨恨道:“说了这么多废话,你不就是看她长的漂亮,不舍得丢下她罢了!莫忘了,你答应过等我长大以后会娶我,我现在可是你的小王妃,你若不把她丢下,我便不理你了!”
和王颇感惊讶,却不说话,明显一副不肯丢下那紫衣少女的模样。
“早知道男人都是朝三暮四,到处沾花惹草,我走了,再不回来了!”
语毕便从窗子里飞窜出去,一溜烟飞出了老远,惹得护在车旁的侍卫挑起帘子诧异问道:“殿下,雪澜小姐这是要去哪儿,要不要派人跟着?”
和王好笑地摇头,“放心,她自来便是这副模样,等在外面闹够了,自己便会回来,不用理会!”
车马迟迟,一路经过建康西郊万梅园,寒梅始发,恰如云堆雪簇,风一吹,万枝摇摆,姿态之曼妙又如亭亭玉立的少女举手摆弄着头上的玉环珠钗。
却有一对禁军守在门口,为首的一身白衣铠甲,正是白颍川,只听他提高声音道:“和王殿下,末将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此恭候大驾!”
车中和王闻言,颇感一丝诧异,“早知皇祖母会派人相接,没想到竟派的是你,还接出了二十里远!”说罢掀开帷帐,款步下了马车,径自走到白颍川面前,将他细细一打量,微笑道:“经年未见,你变了不少!”
白颍川心下微一激动,含笑道:“是,兄长风采也更胜往昔!”
“兄长”二字一出口,两人便禁不住互抬起手臂在彼此肩上拍了几下。
说起来白颍川之父白承之乃是华帝萧城璧之义子,与和王之父平江王爷从小一块儿长大,平江王爷一直视其如兄。只可惜这位兄长英年早逝,留下的孩儿自八岁起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于是平江王爷便将其接入府中,与自己的孩儿一同教养,是以这两人之间自小便结下了兄弟之谊。
后来白颍川十七岁时,向平江王爷请旨入京,因其父当年曾为禁军统领,便想在禁军中谋职,日后若能像父亲一样做到统领的位置,亦算是子承父业,想来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感觉到安慰。
如今已过了五年,他已坐到副统领的位置,与统领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而太后也对他甚是疼爱,如同亲孙子一般,此番迎接和王进京,自然是要派他前来。
思起太后之吩咐,立时道:“兄长旅途辛劳,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让殿下在此休息一晚,明日整顿车马再入建康,梅园清雅,想必兄长定也喜欢!”
和王皱眉,眼下午时刚过,要入建康皇城也只在两个时辰之内,皇祖母竟要自己在这里耽搁一晚,这似乎不大符合长者思念孙儿之心,面上却笑道:“稍作休息也好,你我还可叙叙旧!”
不料白颍川面带微笑,拱手道:“太后娘娘吩咐,请兄长一个人进去,园中自有人替兄长引路。”
和王蹙眉,稍加思虑已知其中定然大有文章。
万梅园为建康十大胜地之一,隆冬之际,时人多以踏雪赏梅花下煮酒为乐。
和王款步而入,迎面便是万株梅花香雪海,曲折的梅林小径四处疏影横斜,走了十来丈远,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素琴的奏鸣,初时温柔静艳,恰如暮春时飞舞在江边的柳丝,三月天飘在江南桥头的青碧油纸伞。弹了一小节,指尖一滑,音调渐高,又好似百鸟齐鸣,彩雀飞舞。
那半隐在梅树下抚琴的却是一个一袭烟青色罗裙,外披一件红狐裘的秀丽少女,五官精致玲珑,楚楚可怜,尤其一双手纤白细柔,犹如寸寸软玉,放在素琴的七弦上,别有一番摄人心魄的味道。
和王走近时一曲已毕,那少女秀颈微仰,也正看见了他。
“好一曲《凤来》!”
和王微笑,称赞了一声,那少女慌忙起身,曲膝施礼,“小女谢氏丝言,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此恭候和王殿下!”
她年纪尚轻,又是豪门闺秀,初次与陌生男子这般单独对话,声音即小又轻,还一直低垂着头,纤手握成拳,紧抓着衣襟,除了要紧的话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和王瞧着好笑,默想片刻,目光越过她,停在梅树下的七弦素琴上,悠然道:“好一张绿绮!”走过去款款落座,盯着瑶琴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