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川-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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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恼羞成怒,心里又惧怕辛云川的剑,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是叫嚣:“辛少将军,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小齐王幸运么?想想吧,你在月氏战场失利,圣上有多少罪名可以加于你!功高震主功高震主,要怪就怪你太出风头!你和小齐王,使圣上终日不得高枕无忧,活该有这么一天!”
他硬撑着气势叫完,马上退居后线不敢前进,只命令手底下的御林军排出阵仗,准备又一轮的进攻与摧毁。
胯|下陪伴多年的马已经筋疲力尽,吐着粗气,却仍高傲地仰着头,辛云川爱惜地摸着它的鬓毛,高举起手里的剑:“动摇军心者,死!临阵脱逃者,死!今日一战……”他没有说下去,面对着这些跟他出生入死征战多年的兄弟,铁面铁心的男人双眼浮上了一层水。
他眨眨眼睛,猛然转过身:“列队——”
疲惫的老弱残兵们声嘶力竭地吼:“是!”
不知怎的,面对的明明只是不堪一击的老弱残兵,丘八却只觉得像是声如雷动的三军将士。
他打了一个冷战,心里竟怕起这传说中不败的辛家军,头也不回地下令:“杀!一个不留!”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血洗与屠杀。最后一个兵倒下的时候,锵的一声,辛少将军的剑碎成了几截。
广袤的草原上只有风吹的声音,鹰隼在上空无声地盘旋,看着草地上被鲜血染透的辛家军旗帜。
辛云川与段华熹背靠着背,沉默无声地面对着御林军的重重银枪。
“小齐王。”辛云川忽然开口,“我从前一直看不起你,觉得你不过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今日我方知,你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人。”
他说出这番话,像是松了一口气,将断了的剑随手一丢,慢慢地解下盔甲。
段华熹自嘲地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刀:“得你辛云川这句话,我死了,也算是不辱没段家的门楣了。从前老头子总是嫌我没出息不争气,天天指着我鼻子骂小畜生,我现在总算死得其所……不知道他老人家知道后会不会欣慰……可丘八说,圣上已经把他赐死了,他连死都没看到我争气的样子……”他一时茫然起来。
“段华熹!”辛云川打断他的话,“别的不要想,还有我和你,还有我们两个。”
段华熹像是从梦中惊醒,怆然大笑起来:“是!还有我和你!谁生谁死,犹未可知!”
辛云川将解下的盔甲往地上一扔,身上的白衣在风中猎猎鼓振。
段华熹也学辛云川解下了盔甲,两人顿时身子一轻,辛云川环顾四周,拾起了一个死人手里的匕首,在手里掂了掂,口中清啸一声,一跃而起,扑向铁甲森森的御林军。
他本就轻功了得,卸下了沉重的盔甲,身姿越显轻盈灵巧,几个腾转挪移之间,手中的匕首已然隔开了数个御林军的咽喉。
他们如同两只燕子,突围在重重杀戮的包围下,是一种徒劳而枉然的绝望。
辛云川随手又割开一个人的喉咙,死者滚烫的鲜血溅扑在脸上,带来了一阵温暖。令他想起从前那些昏黄的午后,日光懒洋洋照在身上的感觉,而那时,他的目光所及,不是被血染红的草地,不是这样横七竖八死不瞑目的尸体,而是那个女孩子纤细的背影。
他略一失神,半空中的身形便往下一滞,他一提气,背后的伤却崩了开来,巨痛令他不得不踉跄着落了地,耳边即刻响起段华熹气急败坏的吼声:“云川小心!”
他抬头,看到迎头劈来的那把大刀,带着破空而来的风声,势不可挡。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松开握在手上的匕首,阖上眼睛微笑起来。风送来了傍晚特有的黄昏的气息,还有令人作呕的浓重的血腥味。他在风里使劲嗅了嗅,却像是闻到了栀子花的暗香,一簇簇的软香洁白,盛开在她的发间和笑容里。
第26章 赐婚
这是一个风波诡谲的时代。朝堂上势力迭起,有新晋的官员以为打入核心,呼风唤雨好不得意,殊不知一朝站错队,来日便永世翻不得身。
势力盘根错节的三朝元老噙笑看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却不料有朝一日会轮到自身,本以为牢不可破的关系网,毁起来也如摧枯拉朽一般简单。
相府接到圣旨的时候,正值各派倾轧争斗最为激烈的时候,于是人人自危,跪倒在地上默默祈祷这不要是一张抄家的圣旨。
宣读圣旨的公公却满面笑容,扶起宁筱庭:“宁相,这是好事呀。圣上钦点的鸳鸯谱,赐婚宁大小姐与平南王小世子,两大权臣联姻,以后,圣上可得倚重你们了呀。这不,这就让杂家来相府,召宁大小姐入宫瞧一瞧了。”
宁筱庭不露声色,展开宽大的袖子,将手中的一张银票悄悄递到公公手中:“公公言重了,日后还要依仗公公照拂。那宁某这就去叫小女出来,跟着公公进宫,让圣上过目。”
“请。”公公微一折腰,将两手拢在袖中,闲闲地等着宁西锦。
宁西锦尚还不知情,茫然地被管家请去了大厅,看到了圣旨,先是心下一凛,然而看到宁筱庭却满面笑容,才放下心来。
宁筱庭摸不清这个女儿心里的想法,于是故意隐瞒了内容,只说让她进宫一趟。
宁西锦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可纵然千般不愿,圣旨当前也不好违抗,只能敛去了眼神中的不情愿,跟着公公出了相府。
她上轿前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宁筱庭,后者却早已没了人影。她不清楚这次圣上召她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心里忐忑不安,撩开轿帘,借着看街外的风景平复自己起伏的思绪,却不意看到了街上众人步履匆匆,似乎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轿子跟着湍急的人流一路前去,宁西锦这才看到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是一张皇榜,她待仔细去看一看,轿子却不停步地往前而去,于是那张皇榜便在眼前倏忽掠过,只看到了几个字眼:抄家、诛九族,用朱红的墨笔重重点在纸上,触目惊心。
“公公,”她问道,“是哪家要被抄家了?是犯了什么大罪,罪至诛九族?”
不男不女的太监用袖子掩住嘴低低地笑了一声:“宁小姐,事不关己,不用多问。这个世道,谁能保得荣华富贵永久?”
宁西锦也不好多问了,一路沉默地入了宫,下轿前被教授了一些礼节,便由宫女领着,悄无声息地进了太息宫。
她不敢抬头四顾,低着脖子觉得有些酸,汉白玉石阶的凉意透过膝头慢慢地浸到全身,她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玉地板上映出的一个模糊的倒影,心想这个空旷的殿堂可真冷啊。
前方好像有些动静,是谁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宁西锦听到衣料窸窣的声音,和那人轻轻的咳嗽声,接着是一句命令:“宁西锦?抬起头来。”
她慢慢地仰起脸,对上了龙椅上坐着的男人的眼睛,那是一张酷肖齐王的脸,和段华熹也有几分相似,果然都是段家的男人。
“放肆!”一旁的太监斥责宁西锦盯着圣上瞧的无礼,却被皇帝摆手阻止。
皇帝默默地看着宁西锦的眼睛,赞叹道:“好一双清亮的眸子。很像她啊。”
宁西锦心里一跳,像谁?
她不敢开口。偷偷看着上位的男人。皇帝却好似陷入了回忆当中,良久才感慨出声:“是苏兰衣的孩子吧?”
“……是我娘。”
他的目光久久逡巡在宁西锦脸上,像是要从这张脸上寻找出旧时那一段无人得知的恋情的蛛丝马迹。
“朕以为,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眼神了……没想到,老天垂怜,还能再见。朕那个时候,还年轻,贪玩。和宁相一起溜出宫去,两个人躲在运柴火的木板车上,从平则门出去,一路吃喝,玩到了落脚山下,没钱了。”
“就是那个时候碰到的苏兰衣,她站在自家小院子里,看到我们又饿又累的狼狈相,扑哧笑出声来,给了我们一人一碗树薯粉。那时候,觉得真好喝啊,后来回了宫,朕换了好几拨的御厨,却再也没有尝过这种味道。”
多年之前的旧事,放到如今说起来,细枝末节仿佛历历在目,她的笑容和她发间别着的一朵蔷薇,在他的记忆里像是从未凋谢过。
“可是她眼里没朕啊,她眼里只有宁相。呵,如今想来这是自然的,那个时候,只要宁相打朱雀街一走过,当夜便不知成了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可朕那时还是个气得太傅恨不得拿板子抽的调皮小子呢,她又哪里看得上朕。”
他的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年过半百回忆起来,唯一不称意的大概就只有这件事情了,许是因为得不到的遗憾,苏兰衣的眸子和笑容不仅没有褪色,反而愈发鲜明起来。几次午夜梦回,他总后悔起当时的年少稚嫩,要是放到如今,哪怕是强取豪夺,也定要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身影。
皇帝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温和地看着宁西锦:“听说你娘等了宁相十六年,朕时常在想,假如朕当初再努力一点霸道一点,将她接入宫中,她也不会受那么多苦。是朕没有争取,对不起她。朕还听说你在相府过得不如意,朕当初错过了,今日就要补偿你。朕将你指婚给平南王小世子,自有朕的考量。朕见过陆仲之这个孩子,心眼不坏,容易控制。平南王祖上三代皆是大兴皇朝朝堂的元老,有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不那么容易被倾轧击垮。你嫁过去,定是顺遂平安的。”
他示意一旁的内侍赐给宁西锦一样东西:“是先皇的通行证,朕那个时候经常偷出来,靠这个出城去看苏兰衣,放到如今,也是个不值钱的小东西,你拿去,做个念想吧。”他似乎有些疲惫了,摆了摆手:“下去吧。朕让钦天监算过了,十二初八是个好日子,离现在还有半年,也够时间让宁相准备了,将你嫁得风风光光。”
宁西锦麻木而顺从地接过通行证,磕了个头,口中说道:“谢主隆恩。”她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干涩而暗哑,站起来的时候膝头微颤,差点儿跌在地上。
送她出宫的还是那个公公,看着她绝望的神色有些不忍,劝道:“宁小姐,许是你不大满意这门亲事,然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何苦与自己过不去。何况,圣上与宁小姐有旧时渊源,嫁过去后,平南王看在圣上的面子也不会亏待你的。”
宁西锦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惨淡地对他笑了笑:“谢公公指点。”
太监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直挺挺跪在太息宫面前穿着朝服的官员们:“看到了吗?那群人当中,一半是与辛家交好的世家同僚,一半是齐王派的那帮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在求圣上收回成命。”
他嘲讽地笑了笑:“真是一帮蠢材。圣上心意已决,皇榜都张贴出去了,这帮人跪穿了地也没用啊。从前再峥嵘光辉的世家,一夜之间说倒就也倒了,所以,你才更要体谅圣上的苦心啊。”
宁西锦不在意地顺着公公的手指往远处扫了一眼,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要跪?收回什么成命?”
“抄家啊,齐王府抄家。将军府更惨,诛九族。”
这短短的一句话在宁西锦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她才艰难地理解了字面上的意思,抄家、诛九族,五个字像是用钉子敲进了骨头里,她的头像是要炸开来:“将军府……诛九族?!”
太监叹息了一声:“圣旨都下了好几天啦。辛家军月氏战场失利,全军覆没,辛云川决策错误在先,畏罪叛逃在后,龙颜大怒啊。诛九族的罪名即刻就定下来了,是定于今日午时菜市口斩首的,显见着现在离午时没几个时辰了,他们还跪在这里求圣上收回成命,蠢!”
宁西锦听到自己喉头翻滚的声音,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徒劳地发现牙齿在格格打颤,嘴唇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她在原地跳了一下,想尖叫又拼命压住,转头发足狂奔,撞倒了一旁的内侍也没有察觉,那公公坐在地上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都是疯子。”
街上人潮翻涌,许多人提着竹篮,篮中装满了白纸冥钱,缓缓地朝菜市口移动。宁西锦被夹在人群中,泪流了满面而不自知。
有人安慰她:“姑娘,别伤心了。好人不长命啊!咱老百姓虽然没读过什么书,然而大是大非还是懂的,说辛少将军会叛逃,咱不信!然而皇帝老子信啊!咱平头百姓的没办法,只能去给他们送一程,算是尽点心意了啊。”
宁西锦哽咽难言,泪眼朦胧中看到远处有一对身着白色囚衣的人被押着缓缓走来。那是辛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用铁链串成一长串,拖着沉重的脚镣向刑台走来,脚镣拖在地上的刺耳声,令人难受得想捂住耳朵。
宁西锦看到了走在最前方的辛如婉。白色囚衣上血迹斑斑,一头如云乌发散乱在肩上,她的脸上全是伤痕,却骄傲地挺着腰杆,一身的傲骨铮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