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澹澹兮生烟-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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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在大地上的白色石塔,伤痕累累。
没有门,没有窗,这样的空云塔,怎么看怎么诡异。宛郁芳菲并未亲眼见过空云塔,才会说出“谁都可以进入塔中”这种话。
若是谁都进不去倒好了——可玉沉烟知道,空云塔是可以进去的,因为她就进去过一次。
塔顶的祭坛,就是石塔的入口。
只由红白黑三色构成的正八边形祭坛,坛上凹凸不平的图案繁复诡秘,如佛龛上的莲花,层层绽放众生诸相。深浅不一的纹路或黑或白,如魔蔓般扭动着拱绕祭坛中心的赤色图腾。
紫影稳妥地落在祭坛的正中央。
刚站定,还没等她回想起上次她是做了什么动作才引出了那个无底洞,脚下的祭坛已经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缝。
然后又是漫长的坠落。
在这漫长的坠落中,玉沉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上次她到祭坛的时候,“绝对守护”还没被打破,那么她当时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
——没有答案。
也许答案是存在的,只是她找不到。
白光撕裂暗黑的视野。
到了。
紫晶心脏,光柱,金色符文。眼前的一切都和她上次来时一样,时间在这儿仿佛是静止的。
玉沉烟走近光柱,凝视着自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明显变得躁动的心脏。
——宛郁芳菲说的,就是这个吧?碧忽的至宝,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只要拿到它,师父就一定会没事的!
玉沉烟缓缓抽出了手中的剑。
剑光似水,剑气如冰。剑尖所指的方向,是布满金色咒文的光柱。
光柱中的心脏跃动得更加激烈,疯了似地撞击着光壁,在上面撞开一圈圈光痕。
少女凝神,举剑——
剑光落下的那一瞬,她真切地听见了一个焦急的女音——
“不要!”
玉沉烟握住剑的手腕猛地一抖,下意识的就要撤回力道。然而,以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无力收住自己使尽全力的一剑。
若耶剑的光刃重重地劈在了光柱上。
玉沉烟收回剑,心惊胆战地望着受了自己全力一击的光柱。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什么也没发生——除了一点,光柱中的紫晶心脏开始疯了似地撞击光壁。
那个突兀的女音也没有再响起。
玉沉烟暗暗舒了一口气,随即感到有些莫名不安:刚才那个声音,似乎是从紫晶心脏中传来的……
想了想,她抬脚朝光柱的方向走去——就在她动作的那一霎,空云塔突然摇晃起来!
玉沉烟心一沉。
震动越来越强烈,玉沉烟在塔中左摇右晃,一个站立不稳,几乎仰面摔倒。
那一瞬她心里明镜儿似的:空云塔的这场震动,决计跟她刚才的行为脱不了关系。
略一犹豫,她还是御起若耶剑,从来时的洞口飞了出去。
她没有注意到,从空云塔开始颤动那一刻起,光柱里的紫晶心脏就安静下来。
那种认命似的安静,近似死寂。
玉沉烟原以为最差的情况就是自己拿不到灵药,直到她重新站在空云塔祭坛上,被数十碧忽门人团团包围,才知道自己实在太乐观了。
方才她能够毫无阻碍的进入空云塔,一是因为“绝对守护”被烈姬破坏后,应急用来保卫石塔的结界都是针对鬼魔二界的,对她这样的修仙者不起作用,二是她幸运地正遇上两班人马换班,她瞅着值班的空隙,一路眼观六路听八方,小心闪躲,这才顺利进入了石塔。
可是,空云塔的突然震动,将守卫在塔附近的碧忽众人都引了过来,然后,很喜剧性的,在大家都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时候,嫌疑犯大大咧咧的从塔里跑出来了,直直地撞到众人眼皮下……于是场中形势就变成了玉沉烟以一对百。
玉沉烟不是笨蛋,大致扫视一下众人的脸色,再联想一下空云塔在碧忽的地位,她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空云塔的颤动已经停止了,玉沉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得暗暗庆幸,心道事情也许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端鼻修眉的男人来,身后跟着两个佩剑的门徒。玉沉烟正寻思着这人看来倒有些眼熟,耳中就听见众人窃窃私语:“是惩戒院的乔长老。”
玉沉烟听得这句,心中立时“咯噔”一声,知道坏了。
惩戒院乔长老,不就是那个诬赖她和烈姬是一伙的家伙么!想她上次无事都被他硬安个“私通外敌”的罪名,这次众目睽睽之下,她擅闯碧忽禁地,铁证如山,偏偏还正巧撞在他手里,这下子她麻烦大了!
额角渗出细汗,玉沉烟心念电转,立时有了计较,赶在乔赫出声之前急急道:“你不用说什么,我是不会跟你去惩戒院的,除非你把我师父叫来,我自会向他请罪。”
乔赫心中恼怒,面上却不露声色,只道:“玉沉烟,你擅闯禁地,理当受罚。”手中寒剑朝她一指,“速速随我前去惩戒院,听候发落。”
玉沉烟虽然心里慌乱成一团,但也知道自己这一去只怕就凶多吉少了,她咬咬牙,手按祭坛道:“你若再逼我,我便叫空云塔再震一次,这次直接震成一堆碎石头,叫你们拼都拼不起来!”
乔赫又惊又怒,却因为不知她这话有几分真假而不敢轻举妄动。
空云塔崩塌意味着什么,他身为碧忽的三大长老之一,心中再清楚不过,所以即使是一成的可能,他也不敢冒险。
他的确想将玉沉烟狠狠地惩戒一番,好借此打击郁舒寒,但是跟空云塔的崩坏比起来,这些个人私怨不过是微末小事而已。
就算能将玉沉烟置于死地又如何?空云塔要是毁了,六界都要毁于一旦——他当然也不能例外!
乔赫僵在原地。
玉沉烟见形势暂时稳定了,心中略略一宽,这才注意到手下的触觉有些奇怪——祭坛的石块越来越烫手,到后来简直烫到了沸水的程度!
她不敢撤手,生怕让别人看出端倪,只好咬紧牙关,拼命运转体内的真气,以消去手上的热毒。
那边,乔赫见他只是将手覆在石塔上,却良久没有动静,不由得疑云顿生,心道她莫不是在虚张声势,想要拖延时间,等郁舒寒过来?
他又等了少顷,见玉沉烟仍是不动,乔赫更加觉得自己猜得不错,胆气立时壮了,再不管玉沉烟的威胁,直直朝她走去。
玉沉烟见乔赫面色不善地向自己行来,分明是看破了她的外厉内荏,心中顿时暗暗叫苦,想要御剑逃走,无奈此刻她搭在石塔上的手却像是被石塔吸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眼见乔赫越来越近,玉沉烟心急如焚,突觉手下一松,却是来自空云塔的那股奇异吸力消失了,玉沉烟心中一喜,右手仍按在祭坛上,左手摸上若耶剑,准备立刻御剑逃遁,人却抬头冲乔赫喊道:“说了过别来你不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空云塔,给我震——”
话音刚落,空云塔再次颤动起来!
在场诸人尽皆一惊,乔赫更是惊骇无比,狠狠地瞪着玉沉烟。玉沉烟被他那森寒的目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就要解释“不是我干的……”话还未出口,空云塔却蓦地发出尖锐的清鸣!
随着这长长的鸣声,空云塔的塔身现出无数暗黑色的裂纹!紧接着,黑色的浓雾如怒潮般从塔底冒出,如咆哮的黑龙一般,迅速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万物皆成灰烬,几个碧忽弟子躲闪不及,当场在黑雾中化为齑粉!
玉沉烟看得呆了。
在这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黑雾惊得不能动弹的时候,乔赫首先回过神来,一个疾冲,飞身至塔顶,狠狠一掌,将呆愣着的玉沉烟打出一丈开外,重重地撞在一根石柱上。
乔赫沉着脸,大步走过去,一把揪起昏迷的玉沉烟,回头吩咐众人:“今日的事,不要宣扬开去。”
众人唯唯称诺。
乔赫将玉沉烟扔给身后两个门徒,自己理了理衣摆。
惩戒院一行三人很快离开。
聚在空云塔周围的众人渐渐散去,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那阵恶魔般的黑雾,虽然只出现了短短几个转身的时间,但是,任何亲眼目睹过它的人,都无法忘记的它的存在——那样强大迅速的腐蚀力,比魔界的至阴瘴气更可怕,一沾即亡,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撮黑灰,不过眨眼的事!
倘若这样恐怖的魔雾,竟是因为某个居心叵测之人的召唤而出现的——那么,无论这个人是谁,都应该立刻被消灭!最好连魂魄都不要留下!
所有人,心中都是这样想的。
乔赫
“哗啦!”一盆冰水自上而下将玉沉烟泼了个透彻。
被冰水冻得一个激灵,玉沉烟昏沉沉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她厌恶的脸。
“是你……”因为冰冷和疼痛,她的嘴唇呈现病态的苍白,唇中吐出的声音虚弱而低哑。
乔赫悠悠一笑,偏头对捧着水盆的弟子道:“出去。”
小道士恭敬地行了个礼,垂着头离开。
阴暗的房间里,只剩下面色发白的少女和神情惬意的男子。
“说吧,”男人闲闲地坐下,他身下的楠木椅在暗室中泛着幽幽乌光,“你和烈姬是什么关系?”
玉沉烟恨恨地瞪着他,半响才愤道:“我和她连朋友都算不上,能有什么关系?”
“不对吧?”乔赫阴阴一笑,“我那天可是亲耳听她说,看在你的面子上,她不再与我们相斗。若是一般的萍水之交,会有这么大的“面子”么?”
玉沉烟一惊,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细看乔赫的形容,不似作伪。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烈姬所谓的“卖面子”简直是在陷害她,将她陷于一个她与鬼界勾结的境地。
可是,烈姬为什么要陷害她?她们统共只见过两次,彼此之间也没有过节。害一个修为不到百年的菜鸟剑仙被碧忽众人怀疑排斥,对她这个鬼界霸主有什么好处?
玉沉烟心中惊疑不定,面上不觉就露了些形迹,乔赫在旁察言观色,更觉得自己猜得不错,玉沉烟分明是心中有鬼。
他原本只有四分把握,现在看玉沉烟的神态,分明是与烈姬有所交集,他暗想定是自己突然道出烈姬的话,使她以为自己被烈姬出卖,才会显出这等心怯的神色来。
他站起来,走到玉沉烟的面前,望着她,眼神笃定:“空云塔是我碧忽圣塔,镇压着四海八荒的混元瘴气,自混沌起就存在于碧忽山上,一般人别说撼动它,就是想在它上面留下一星痕迹也是难如登天。你一个连百年道行都没有的小仙,倘若没有他人指点,如何能破坏塔的封印,将瘴气放出?”
乔赫紧紧地盯着她,森然道:“你与鬼界勾结,毁我圣塔封印,放出混元瘴气,究竟居心何在?说!”
玉沉烟听他眼也不眨地就给自己安了一连串的罪名,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恨:“你乱讲什么!说我和鬼界勾结,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空口白牙的,就凭烈姬一句含含糊糊的话就要定我的罪,你当你是包青天么?人证呢?物证呢?你拿出来啊!”
乔赫不知“包青天”是何人,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再看玉沉烟双眸微红,樱唇紧抿,一双明瞳恨恨地瞪着他,别有一番可怜姿态,突觉心中一动。
“是么?你没有勾结鬼界?”他的口气变得有些异样,“那么,是谁告诉你进入空云塔的办法,又是谁指使你放出混元瘴气?”他贴近沉默的少女,“是郁舒寒么?”
玉沉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见他神情认真,顿时气得发抖:“你!”她深吸一口气,别开眼去,冷冷道,“没有人指使我,我也没有勾结鬼界还是什么烈姬,我偷偷进空云塔,是因为我想知道碧忽的圣塔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进入空云塔的方法,对不起,那是一个偶然,相信你没有兴趣知道,我也懒得告诉你。而放出混元瘴气,则完全是一个意外,我根本不知道空云塔是镇压瘴气的封印之塔。”
不过,就算她知道,她也一样会去的。就算有人告诉他,她这一进去就会解开瘴气的封印,她还是会去的——不过去之前她会拜一拜观音菩萨,求她保佑封印不会解开。然后她会对自己说,喏,你看,你去了封印不一定会解开,但是你不去,就拿不到灵药,拿不到灵药,师父就有危险,所以,一定要去。
其实她心里明白,“侥幸”不过是借口,真正让她不顾一切的理由,是那个人的生死。
她不会以他人的生命做赌注,来博取自己的生存。很久以前,她对自己行为的最低要求,就是不会妨碍到别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比你的原则和生命都重要,让你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