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色-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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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幸领了命,方要退下去部署,可是转念想起另一事,又顿在原地,犹疑着开口。
云沉雅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急。其实他心中大致晓得司空幸在想何事,只是兹事体大,而他们又鞭长莫及。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司空幸便道:“大、大公子……瑛朝以北的窝阔国,已于近日整军,想来是要假道北荒,入侵我大瑛朝。”
云沉雅眸色一深,没有回话。
大瑛朝位于神州大地的中心,幅员广阔,北有窝阔国,南有南俊国。司空幸这会儿提及的是北荒的事,他们身在南俊国,相离万里。
司空幸再一迟疑,咬咬牙,又道:“这次,恰逢大瑛朝兵力有限,东面起了纷争,西面又闹了灾情,北荒的战事恐怕十分棘手。而且属下近日探的,二公子……二公子自离宫之后,游历四方,可他前一年却回了北荒,倘若北荒战事起……”
说到这里,他忽又一顿,后面的话头太过冒犯,不是他一个下人就可随意置喙。
云沉雅清清淡淡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来南俊的目的,可还记得?”
司空幸顿了顿,眉头拧起来:“记得。为寻方亦飞,唐玉,查得他们谁人手里握着联兵符。”
云沉雅看他一眼,道:“这就是了。你退下吧。”
此话出,司空幸的眉头拧得更紧,半晌,他执拗地没移动一步。云沉雅不理他,转身招呼了莴笋白菜,往前厅走去。司空幸见状,不由着急,顷刻间,他也没顾自己是否僭越逾礼,径自便道:“大皇子,今时今日,瑛朝内有动乱,外有纷争。然而属下以为,这些动荡犹不可惧。怕只怕……怕只怕这动荡背后,有人弄权。”
云沉雅脚步忽地一顿,一缕修长的背影立于后院树间光影里,十分莫测。
司空幸咬牙再道:“大皇子。二皇子离宫这么多年,为何偏于年前回到北荒,为何北荒又偏巧于这年起了战事?属下并不是怀疑二皇子,可二皇子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这场动荡的背后,倘若是他联合朝中乱党,再与北荒窝阔国密谋,想要一举攻入皇城,那么本该是大皇子的皇位恐怕就……”
话未说完,司空幸忽地往后退了一步。
前方,云沉雅略回过头,目色凛冽犹如寒刃,直将他的话头切断。司空幸惊诧地注视着前方,而在这惊诧中,又带了些许骇然。云沉雅的周身,像是散发着一股寒意。这股寒意,非但令他这个禁军护卫惶恐,连略通人性的两只小獒犬也蜷缩在原地,再不敢挪动半步。
司空幸晓得,云沉雅这是动了怒。早年在瑛朝,他还未跟在英景轩身边时,便听得宫中有老侍卫曾言:“昭和帝的二子,都是人中之龙。不过二皇子脾性冷些,倒还算好伺候。大皇子则不然,大皇子英景轩,平日对谁都和颜悦色,甚少生气。可他一旦动了怒,怕是五里外的湖水都要结冰三尺,脖子上的脑袋随时不保。”
诚然五里外的湖水结冰是个夸张的说辞,然而瑛朝大皇子英景轩柔中藏狠,莫测阴诈的个性,却是瑛朝宫里人,人人闻之变色的。
气氛僵着,谁也没动半步。
过了半晌,却听得云沉雅笑了一声,“皇位是个什么东西。”语罢,他忽地又端出一副淡笑,招呼了两只小獒犬,施施然往前厅走去。
莴笋白菜仍在惊惶中,迈着小步子老老实实地跟在狼主子身后,没敢叫唤一声。
待云沉雅远去,司空幸憋在胸口的气才得以吁出,他算是晓得,日后关于皇位之争,关于北荒战事连带着二皇子是否有阴谋,自己决不能再多嘴一句了。
唐玉的踪迹,是在京华城郊的一座茶楼子寻到了。说起来,这茶楼名唤“天机楼”,是个十分有名的消遣地儿。每年春夏,茶楼的掌柜会从各地请来三两哥戏班子。戏班子每月出戏十回,每出戏都是一折连着一折,看客看了一折,想知道后情,必然要看第二折。久而久之,生意便火起来了。
司空幸揣摩,唐玉选了这么一处楼子藏身,有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意思。大抵是因他晓得云沉雅诡计多端,逃得远,不如逃得妙。
这一夜,又逢天机楼出戏,里里外外都是人潮,戏子们还没出来,茶楼两层便坐满了看客。云沉雅坐在二楼的一个隔间内,摇着扇往楼下看。司空幸立在他的身旁,将茶楼中的部署与他大致说了一通。
其实若是只捉唐玉一人,司空幸足以应付。可唐家势大,难保这楼子里,还有掩护唐玉的人。
须臾,开戏了。楼子里本来通明的烛火尽数熄灭。幽幽的光线里,只见得楼下有一小厮提着瓜子儿茶水,穿梭在看客之间。司空幸目色一凝,走到云沉雅身边,低低说了句:“就是他了。”
可此言出,云沉雅似是不闻,一脸惬意地瞧着戏台子上的郎情妾意,嘴角的笑意倒十分浓厚。司空幸见状,也不再多言。他走到侧窗口,见那小厮移到了一楼的西角,便抬手一挥发了个暗示。
忽然间,楼子上下无声无息的出现数名黑衣人,纷纷朝西角包抄而去。那小厮倒也精明,见这情状,慌忙将身子一矮,似是藏到了桌下。楼子里太暗,小厮这么一矮身,便不见了踪迹。
司空幸目不转睛的看着。正此时,楼子里又出现了另一拨黑衣人,大抵是唐玉的人手。两拨黑衣人没打算惊动四座,便也没动手。可待司空幸这边的人移到西角时,却见西脚空余一个瓜子儿竹篮,哪里还有小厮的身影。
黑衣人见状,忙给二楼侧窗处的司空幸打了个手势。司空幸亦是大吃一惊,暗道一声:“不好,遛了!”回转过身便与云沉雅道,“大公子,那唐玉……”
话未说完,猛然顿住。只见方桌前空空如也,临街的窗口洞开,而云沉雅早不知去向。
司空幸一晃神,连忙也从临街窗口翻身跃下,打算去追。可他走了还没两步,便被数名黑衣人拦住去路。司空幸武艺虽高强,但要斗过十数人,也需花些功夫。他唯恐那小厮逃远,十分着急。所幸这时,他这边的黑衣人也从楼子里出来了。
两派人马虽都着黑衣,但却略有不同,可分清敌我。街上的行人纷纷散了,两派黑衣人难分难解地打斗一阵,司空幸总算脱困,连忙飞身往街头追去。
岂料还追了没两步,便见得前方一前一后走来两个身影。定睛一瞧,居然是云沉雅与那小厮。云尾巴狼用扇子梢抵着小厮的背脊,小厮一脸惊惶,大气不敢出地往前走。
司空幸连忙迎上前去。因着办事不利,还要云尾巴狼为他补漏子,所以他神色十分尴尬,一拱手只唤了声:“大公子。”
云沉雅看他一眼,倒没跟他计较,只皱眉道:“怎么回事?这人竟不是唐玉?”
司空幸闻言,也吃惊的抬起头。但见云沉雅将小厮的头套掀了,露出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再看他的手,手掌手指的厚茧,分明是个使暗器的高手,而素问唐玉习武用的是剑或弓,从不使什么暗器。
那小厮倒也不是个硬气的主儿,见自己被抓,便连连求饶,说自己是唐家二少派来楼子里打掩护的,京华城里,像他这样的掩护,还有数十个,又求云沉雅饶他一命。
云尾巴狼没搭理他,只暗自沉吟。过了会儿,又见司空幸部署的黑衣人追来,见云沉雅已将小厮抓住,纷纷面面相觑。
司空幸咳了一声,问道:“大公子,所以我们接下来如何做?”
此话出,那小厮也一脸慌乱地看向云沉雅。不想这时,云尾巴狼竟笑了起来。他举起扇子,敲敲小厮的肩:“你暗器不错,轻功也不错。我这会儿放开了你,凭你的功夫,想要逃脱倒也并非不可能。”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皆皆一头雾水,唯有那小厮,神色一骇,顿地腾身便想离开。可不容他反应,便见云沉雅一个迅疾的闪身。半空有两个身影如鬼魅,又见光影如水,铿锵一声。
下一刻,只闻一声惨叫,那小厮倒地捂住左手,手腕处鲜血直流。司空幸定睛一看,竟是手腕的筋被挑断了。这人的一手好的暗器功夫,怕也就此废了。
云沉雅将手中匕首往地上一扔,朝那些个黑衣人道:“把他带回去。”
司空幸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匕首。那匕首,竟然是他随身携带的。方才只不过是一个转瞬,云沉雅竟能从他伸手夺了匕首,再腾身挑断一人的手筋。这种功夫……即便与禁军的统领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空幸正愣着神,却见云沉雅对他唤道:“你,陪我走一段。”
两人默默无言地在夜街走着。方才一番动荡,街上早已没了人。过了会儿,云沉雅忽道:“你觉得,方才这小厮,是什么人?”
司空幸一愣,老老实实地答:“这个……要审问过才知。”
云沉雅笑了一声:“此人出招阴毒,可是口风松的人?等你审问完,为时已晚。”
话里有话,司空幸略作揣摩,不禁道:“大公子的意思是,方才那小厮是故意做出慌乱的模样,而他说京华城中,还有数十人皆皆易容混淆视听,也是故意告诉我们的?”
“不错。”云沉雅顿住脚步,抬目望向天边月。一轮月色流泻,清辉洒在他绝世的面容,可他略作一笑,却似又将这清辉散了去,只留几分阴鸷,“这其间有诈,棠花巷子的汤归,恐怕也有问题。”
顿了一顿,云沉雅忽地轻声道:“三日后,无论容任何手段,捉住汤归。活得捉不到,就捉死的。”
虽则司空幸早做了心理准备,但听了这话,他仍不由退了半步。汤归如今在舒家客栈,而棠花巷子里,早也有了汤归的人。若要捉住汤归,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斗,难免会伤及无辜。可云沉雅说的不择手段,分明是起了杀心。
这杀心,不是争对一个人,而是争对拦在他前面的所有人,包括……舒家客栈的老少。
这会儿,云沉雅背身站着。司空幸瞧不见他的神色。月光顷刻冷了下来,映衬着云沉雅的身影也十分凉薄。司空幸晓得瑛朝战事已起,云沉雅赶着回朝,时日紧迫。可若要殃及舒家父女二人,实在有些残忍。
他沉吟了片刻,只答了声:“属下领命。”
可却久久不闻云沉雅的回音。
云沉雅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月色里,不说话,不叹息,一直站着,直到第二日东方发白,衣角水露被日晖蒸去。(
隔日晨,云尾巴狼回府眯了一个时辰。(更新快 八度 吧 。8dU8。)用过早膳后,他去膳房拣选了些吃食喂鸡。老管家遇着云沉雅时,见他已换了身干净衣裳,晃着折扇,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两只小獒犬跟在他身后小跑,正摇着尾巴恭送狼主子。
云沉雅看到管家,特特招呼,说:“后院的鸡仔不用喂了,我今儿早喂过了。”
老管家听了这话,不觉纳闷。云大公子素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会喂鸡?虽有这个困惑,老管家也不表述出来,只与那两只走狗一起,将云尾巴狼送到大门前。
莴笋白菜伸长脖子,但见狼主子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它们齐齐兴奋地吠了几声,转而便撒丫子往后院狂奔。
老管家瞧见这场景,心里暗道不妙,便跟着莴笋白菜往后院跑。
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有个养鸡棚,里面喂着舒家小棠送的五只小鸡。老管家眼睁睁地瞧着莴笋白菜载欣载奔地越过篱笆,紧接着又听篱笆墙内,一阵盆罐碰撞的乒乓声。
老管家心中一顿,以为莴笋白菜要吃鸡,慌乱之下也忘了去拉门,只搭了一条腿在篱笆上,也学着小獒犬往里翻。他一边翻一边又琢磨,这两只走狗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云沉雅一人。云尾巴狼叮嘱过它们不许欺负鸡仔,照理借它们一百个胆子,它们也不敢去叼走一根鸡毛。
这么思想着,老管家已然翻过了篱笆墙,再往里一瞧,却不由呆了。五只小鸡缩在鸡棚一角,无一只叫唤。篱笆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脸盆子,盆子里装着一锅粥,莴笋白菜在粥盆里翻翻找找。过了会儿,两只獒犬分别牵出一只肥鸡腿,就地啃吃起来。
老管家惊得下巴脱臼。原来云沉雅一时兴起,竟用鸡肉粥去为五只鸡仔。非但如此,他还颇好心地在鸡肉粥里,放了几只除了油的鸡腿。这也难怪五只鸡仔沉默而忧伤地蜷在一处,原是从一盆鸡肉粥里,预见了自己的悲惨命运。
老管家摇摇头,深觉与云尾巴狼在一处呆久了,若不疯癫,必会痴呆。可听说这世间都是一物降一物,也不知天底下,能有谁是云沉雅的克星。
秋多喜一大早便拖人捎了个信儿,说是要陪爹娘去附近庙里上香,今儿个不能来舒家客栈蹲点。舒家小棠得了闲,便将棋谱摊开,琢磨了会儿围棋,又描了点花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