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色-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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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珠玉美人,无价之宝?”云沉雅接过宇文朔拟好的礼单,恣意翻开:“都是些陈词滥调,没有半点新意。”
“那……景轩皇子以为,要如何大礼,才算得上有新意?”
云尾巴狼将礼单往手旁一搁:“我来问你。倘若小棠随你等回北地,你们会如何待她?”
“这个,我北十二国早有计较。自当以公主之礼,不计前非。”
“那么舒三易呢?”
“舒三易诱拐公主,使公主疲劳奔波,染不治之疾,当处以极刑。不过,倘若景轩皇子愿交还慕容公主,我北十二国愿留舒三易一命。”
“以舒三易一命,让我交还公主?”云沉雅冷笑道。
冬日晴光,照进明华殿中。云沉雅起身,往门口光亮处走了几步,又过身来,“再有,小棠若回北地,可能够随时出行,可能够随心所欲,可能够不受礼法约束,不被人奉为高高在上的公主?”
“慕容公主的身份,决定了她的高高在上。景轩皇子的计较,未免太过……”
“太过琐碎?”云沉雅道,“谁规定是皇子,就必须言谈家国天下事?我今日,偏生要计较这等琐碎之事。”
“在民间,慕容公主家境贫寒,得到回了北地,我冒凉皇室,定然尽心尽力,令她过得舒适。”
“回了皇宫,如何舒适得起来?宫中生活,虽则奢华,却拘谨异常。我过了二十余年,都习惯不起来,小棠虽则循规蹈矩,内心里,却是个随心所动,不慕荣华的人,她去皇宫,怎能过得惯?”
“口口声声称她公主。谁成想,她慕容公主一脉,自亡国后,世世代代被你北十二国囚禁,世世代代不得自由,不得善终。还遑论舒适?遑论尊重?”
“这……”宇文朔垂眸,“这是我北十二国的家事,亦是我北地传统,无需大皇子置喙。”
“这等闲事,我不必多管。只是要将舒棠送回北地,我定不会答应。联并着舒三易这条命,我亦不会让你们动他分毫!”
“在我印象中,景轩皇子你沉着睿智,三思后行,并非冲动妄为,不计后果之人。”
“在我印象中,我时时冲动,恣意妄为,想杀人,便杀人,想得罪谁,便得罪得彻彻底底。”
“景轩皇子!”宇文朔往前一步,高声道:“难道景轩皇子要与我北十二国兵刃相向?!”
云沉雅猛一拂袖,负手而立:“威胁我?我英景轩,怕你一个威胁不成?”
“莫不是景轩皇子要做这等昏庸之辈,为了一个女子,竟挑起战争,令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莫不是景轩皇子你不顾大瑛千千万万的百姓,不顾神州山河千里疆土?要知道战争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北地之乱,南地之战,内忧外患,难道皇子你竟担当得起?”
“倒是你说了,战争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种种弊端,皆会暴露。我大瑛的弊端,我尚了然于心。你北十二国能不能齐心协力,联合抗衡我大瑛朝,却是未知数。”
“再说了,我英景轩,什么时候做过好人?什么时候做过好事?生灵涂炭却也有趣,只要你北十二国奉陪,我生平便尝试这一回又有何妨?!”
“景轩皇子你——”
“你记着,纵是天下江山沦为焦土,我也不会将小棠交于任何人!”
第81章
明华殿外,朔风正苍劲。
草木荣枯,四季有时。到冬日,即使天地晴好,目之所及,也是一片清冷寒景。
云沉雅出了宫,未乘马车,而是领着白贵三人,信步游走于这南国京华地。绕过一个小巷口,市井热闹气扑面而来。
“折月楼。”尾巴狼合起折扇,往一个牌匾上虚虚一指,“这楼子名儿起得气派。尝闻大瑛有揽月楼,摘星阁,纵观其义,不过是想将天上之物据为己有。然‘折月’二字,非但自诩人定胜天,且还有要与天命一争高下之意。岂不知,这世上最渺小的便是人,最自不量力的,也是人。”
这话说出口,白贵三人便愣住了。
“自不量力”四个字带着自嘲的语气,云沉雅分明在意指自己。
也是了。方才在明华殿中,他与宇文朔据理力争,看似八面威风,可冷静下来想,云沉雅如此,又如何不是被北十二国逼入了绝地?又如何不是在逞强?
“大公子。”白贵沉吟片刻,道:“大公子数年来为国为民,老奴看在眼里,铭记于心。然,抛开家国天下不谈,大公子所有的决断中,数今日刚绝铿锵,令臣最为心折。”
云沉雅笑起来:“你倒是会避重就轻。”
司徒雪道:“属下意同白老先生。老先生非是避重就轻,而是相信大公子。”
“我也亦然。属下随大公子十余年,只要是大公子的决定,无论大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沉雅怔了一下,“呵,你……”
话未出口,他却顿住。目光越过司空幸,落在街角一个人影身上。
“算了,不说这个了。”云沉雅道,“自出了宫,那人便一直跟着我们。司空,你去见见他吧。”
司空幸沉默片刻,回转过身。街头之人不是别人,是司空幸的三弟,司空宇。
司空宇见状,不等司空幸过去,便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他与云沉雅一拱手,道:“大皇子,我……不,草民,草民想与二哥司空幸说几句话。不知、不知……”
云沉雅一愣,看了司空幸一眼,忽地又笑起来。
前阵子,司空宇曾来寻过司空幸几次,可却回回碰壁。想来,司空宇今日学聪明了,知道要先得到云尾巴狼的首肯。
这副有点冲动有点无措的模样,倒像是小时候的景枫。
云沉雅笑道:“这是他的事,何必问我?”
司空幸沉了口气,转头看向司空宇:“何事?”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的身子,可曾好些了?”
“好多了,我习武之人,扛八十大板,还是扛得住。”司空宇道。
他沉默一下,又看向云沉雅,犹疑地说:“大皇子,还有一事……我今日想请二哥回家一趟,因我不日后要出远门,还盼着二哥能与我,与大哥一同聚一聚。”
“要出远门?”司空幸眉头一皱,“怎会?”
“我……”
“也罢,司空,你且随你三弟去吧。”
“大公子?”
云沉雅清淡摇扇:“这几日清闲,无甚事做。再说了,你做我护卫,一做便是十余年,是时候歇歇了。”
这话听入司空幸耳里,竟似乎别有他意。
司空幸登时愣住,等他反应过来,云尾巴狼已招呼着白贵司徒雪,往街的另一头走去了。
绕过三曲巷,折过八道湾,便是一条小渠。渠畔有树,可惜树叶已落,只余纷乱枝桠。
云尾巴狼沿湖走一段,忽地顿住,他只手在眉骨搭了个棚,看了看天色,道:“司徒,这几日,你将行囊收拾收拾,随司空去吧。”
司徒雪大惊:“大公子,属下——”
“还记得当日,我在明荷偏苑对你说的话?”
那日情形岌岌可危,但云沉雅却莫名地说:挑个好日子,将你嫁给司空。
“属下记得,可是……”
“那句话,我并非是在开玩笑。”云沉雅道。他沿着小渠再走几步,负手而立,看向远处青山,“如今,司空宇要随杜凉远去蛮荒之地。司空幸的大哥却有腿疾在身,不能随行。”
“司空博没了三弟的照顾,又没了杜凉这座靠山。司空他要留下来照顾他的大哥,也在情理之中。”
司徒雪一怔,说:“可是,在司空心中,忠之一字,重于万物。方才他还说,只要大公子有所需,便是赴汤蹈火……”
“我虽非大善之人,却也并非不明事理。旁人敬我三分,我便记于心中。司空他随我十四年,忠义仁厚,尽忠职守。现如今,他与兄弟重逢,可在南俊安家,我没道理再留住他。”
“再者说——”云沉雅回过身来,“一个护卫,日后又能作甚?等到年岁长,体力衰,难道要留他在仕途,让他入朝堂?”
云沉雅摇摇头:“司空虽得力,但他为人太刚直板正,宦海沉浮,波云诡谲之地,并不适合他。”
“可是,如果大公子继位,司空他就可以继续辅佐……”
“那如果有一天,他在朝中得罪人了呢?”云沉雅反问道,“即便是我继位,我也绝不可能因一个清廉大臣,而去破坏朝中的任何一个势力。
这便是古来帝王治国的精髓。有人说要惩治乱党,有人说要惩治外戚,更有人说,凡是浊流,一律当诛。却不知,真正的帝王之道,是凌驾其上,令各方势力维持一个平衡点。谁也不敢起乱子,谁也不敢动谁。这样一来,皇帝的宝座,才算坐得稳。
“所以呢,对司空而言,与其今后在朝中曲高和寡,不如就让他留在南俊,过一过寻常的小日子。”
司徒雪喉间一涩,想了想,又拱手道:“可司徒仍愿跟随大公子身旁,大公子若有吩咐,司徒亦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怎得就想不明白呢?”云沉雅笑起来,“司空虽木讷,但却是有情有义之人。你与他情投意合,又何苦要分开?能在市井间,娶个媳妇儿,嫁个夫家,过过寻常日子,是这世上很难得的事。我都羡慕得紧,你却推脱不要?”
“我——”
“罢了,你若听我之言,现下便去寻司空。你若不听我之言,那说明你已不认我这个主子了,日后怎样,你便自生自灭吧。”
白贵一个人,随云尾巴狼回了云府。
境由心生。司空司徒虽还未离开,可偌大的院子,如今瞧起来,也格外冷清了。
舒家小棠回棠花巷子去了。白贵随尾巴狼在云府里头转悠。转到荒园处,云沉雅忽地遥遥指着那片空地,说:“早先我与小棠说,要在这里种些桃花海棠。秋来时,我还挺勤快,自个儿过来翻了翻土,落了花种。现下看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里花满枝头。”
荒园蔓草,萋萋生烟。天末尽头,凉风忽起。
白贵沉吟片刻,道:“大公子,其实老奴以为……”
蓦地,云沉雅叹了一声,他回转身,看向白贵:“白老先生,我……是不是错了?”
白贵訇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云沉雅。
曾几何时,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瑛朝大皇子,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我也不知从何时起,只觉每走一步,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觉得……仿佛冥冥中,被何物牵引,无法脱身。以至于今天我竟然,竟然说出让天下江山沦为焦土这样的话……”
白贵怔住。片刻,他慢慢点了点头:“老奴明白,其实在大公子心中,我大瑛朝的万里江山,比什么都重要。”
云沉雅伸手捂住双眼,深吸了口气:“是啊,毕竟……那里是我的故国,是我亟亟守护多年的山河,可我怎么会,又怎么能……”
白贵沉默地看着云沉雅。
他一生中,官涯五十年,任了三十年的宰相,辅佐三代大瑛帝王。可那三个帝王,论资质,论性情,都比不上一个英景轩。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英景轩更适合做皇帝。白贵曾经这样想。
可如今,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为人君者,需得时而明白,时而糊涂,需得偶尔为名利所驱使,亦堪不破人间空色。
但英景轩真的太聪明了。
所以打一开始,他担得起重任,下得出狠手,却并不在乎一个皇位。所以他会觉得,与其做个孤寡帝王,一辈子陷于朝政深宫,不如做个市井百姓,心随意动。
“大皇子不必自责。”白贵说,“今日之局,实乃情之所至,情之所困。大皇子虽是君主,但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云沉雅闭上眼,苦笑了一下:“却也并非。我从前知取舍,知收放。可这一回,我却不愿放弃小棠。因一己私欲,使大瑛山河,我朝百姓,统统陷入危难。只不过——”
云沉雅说到这里,忽地停住。他的目色沉静下来,走前两步,朝着大瑛朝的方向,直直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我英景轩,愧对大瑛,愧对百姓,实乃重罪之身。三记磕头,也非能赎我之罪。只不过,我除了是一个皇子,更是一个男儿。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为首。我身为一个男儿,怎能容忍他人夺我发妻?怎能连我对小棠的承诺,一份人世间最平凡的安稳,都给不了她?”
云沉雅说罢,站起身。他拂了拂衣袍,沉声唤道:“白大人。”
“老臣在。”
“即日起,我斋戒沐浴,面壁七日。七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日黄昏,舒棠回来后,云沉雅已入户面壁了。舒家小棠在屋外忧心忡忡地盯了半日,刚回转身,便撞见白贵。
白贵见了舒棠,弯身行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