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色-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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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说着,喉间一动,又道:“我知此事为难,倘若大公子答应,寻沉棠酒源头之事,查南北联兵符的线索之事,我愿一力接手,势必在大公子救出亦飞前,给一个交代。”
云沉雅听罢这话,思索片刻,忽地伸手在那契约上点了点,又推回给唐玉。
唐玉一怔,面色不解。
云沉雅淡淡道:“这事我应了。虽则凶险,但我迟早会曝露身份,晚一时,不如早一时。你是南俊之人,接手联兵符之事,想必比我顺手,东门茶铺的基业,你收着亦方便办事。”
唐玉听了这话,起身拱手道:“既如此,唐某多谢大公子。”
云沉雅目色闪烁,他往椅背上闲闲一靠,手里茶盏转了转,笑问:“不过你费尽心机救方亦飞,究竟有何目的?”
唐玉一怔。须臾,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喧嚣街头。三个孩子结伴跑过,欢声笑语。
“记得两年前,大公子曾说唐某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大事。彼时我却是不解。如今想来,大公子所言非虚。其实,非但我的性子不适合做大事,我一生所求,也并非宏图基业。唐某被贬去关外后,最思怀的,莫过于曾经我与多喜,亦飞三人青梅竹马的时光。”
“彼年我们去到关外不久,多喜因不适应当地气候,身子染疾,久治不愈。我现如今带她回京华城医治,大夫说是药石罔及,拖得一时,便是一时。多喜如今也挂怀小时时光,更是想念方亦飞。我见她如此,所以……”
唐玉说到此,眼神黯淡下来,他将话头停在这里,复又对云沉雅道:“多喜身子的事,我一直瞒着她。此番与托大公子办事,若非为了诚意,我也不会跟人提起。日后合作,多有交集,倘若大公子见得多喜,还望不要言及此事。”
云沉雅闻言,眉头一蹙,忽而又想起两年多前,秋多喜与舒棠均是笑靥明媚的模样,一时只觉世事无常得很。他正欲说什么,隔间外却传来叩门声。
来者是一扈从,凑到唐玉耳畔低语几句。顷刻间,只见唐玉脸色一变,与云沉雅道了句“日后再会”,便匆匆离去了。
人走茶凉,云沉雅默了一会儿,敛起心神,问司空幸:“与唐玉合作之事,你如何看?”
唐玉想了想,道:“虽则冒险,却不啻于一举两得之计。”
云沉雅本就打算为舒棠公开身份。可一旦身份曝露,查探南北买卖之事一定会受到阻碍。然而这个关头,恰逢唐玉愿意接手。虽则交换条件有些冒险,但这样一来,事态却明朗许多。
叫上司空品完茶水,云尾巴狼还没出望归楼,便撞见曹升。
曹升见了云沉雅,一脸欣喜地道:“云公子,这可真是巧。”
云尾巴狼笑道:“曹掌柜,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曹升道:“好,挺好。方才俺还跟小掌柜提起你,结果转头就撞见了。”说着,他又跟云尾巴狼后头的司空招呼了一声,迟疑一下,又问:“云公子,你这会儿可有事在身?”
云沉雅忆起每月初一,是舒棠来望归楼结银钱的日子,再又想起前几日白贵传授的三字箴言,他的本就不安分的心,不由地躁动起来。
尾巴狼左右瞧,没见着舒棠人影。咳了两声,答曰:“倒也没什么事……”
曹升大笑道:“那可正好,今日小掌柜的骡子生病,小掌柜是走着来的。这会儿天要晚了,俺又抽不开身送她回家,要不云公子您替俺送送?”
云沉雅展扇一摇,陶然笑道:“那敢情好啊。”说着,他又四处张望:“就是没瞧见小棠姑娘的人影……”
曹升道:“小掌柜这就下得楼来——”
话方出,便听得二楼楼梯上,有人唤了声:“曹大哥,我——”
舒棠话未说完,便瞧见曹升身旁一个修长的身影,脸色顿时青了。四目相接,云尾巴狼咳两声,对司空幸说:“今儿一大早,你不是说城东戏园子出了新戏,你想去瞧瞧吗?快去快去,再晚就赶不及了。”
司空幸登时没了言语。云尾巴狼想要将他支开,好歹也用个合常理的借口。他司空这辈子,他还没对看戏产生过兴趣。
眼见着舒棠从二楼下来正与曹升说话,尾巴狼又亟亟催促。司空被他逼得没奈何,只好一拱手,说:“那少爷,属下这就、这就看戏去了……”
云沉雅说:“好走好走,不送了啊。”
语罢,刚回过头来,曹升便与他道:“云公子,我与小掌柜说了。那送小掌柜回家的事,就有劳你了。”
云沉雅双眼一弯,笑起来:“好说。”
当着人,舒棠也不好说甚。待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望归楼,舒棠见云尾巴狼还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前几日的怒火又猛地蹿起来。她回过头,拧眉瞪眼望着云沉雅,大声“哼”了一声,跺脚就走。
尾巴狼被她这神情逗得一乐,转而又想起白贵传授的三字箴言,一撩衣摆一摇扇,又昂首阔步地跟了上去。
下午申时过后,街头的人就少了许多。舒棠走了一截儿,见云沉雅还跟着,不由气闷。她撅起嘴,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踢路旁石子儿。
石子咕噜噜四处滚动,云尾巴狼看得好笑,越发跟得兴味盎然。
舒棠思及待会儿要办的事,心想这么让云沉雅跟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她顿住脚步,深吸了口气,回过身,闷闷地问:“你能不能别送了?”
见舒家小兔主动与自己说话,云尾巴狼一喜。他走前两步,合扇指了指天,温声道:“这会儿时候也晚了,你一人回家,我不大放心。”
天边层云舒卷,云边镶着金辉,是黄昏将至。
舒棠听了这话,火气没有消减半点。她埋下头,愤愤然嘟囔了一阵,又瞪着云沉雅说:“我往常都是自个儿走这条道,从没出过事儿!”
云尾巴狼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舒家兔子气急,跺脚道:“你走不走?!”
云沉雅想起前几天,司空幸逼迫司徒雪给自己倒茶的模样,牙一咬,心一横,干脆指着路旁一棵翠梧桐,说:“此道非我开,此树非我栽,若要赶我走——”说到这里,他微笑顿住,见舒棠双眼瞪得溜圆,方才接着道:“我就是不走。”
“你——”舒棠脑子嗡得一乱。她瞪着眼,看着尾巴狼一脸无赖相,不由抽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气—死—我—了!!
两人复又走大半个时辰。临近城东,巷陌曲折。舒棠心知甩不掉云沉雅。她在“宝脂斋”前面顿住脚,踌躇一下,又默默回过身,对云尾巴狼道:“云官人,棠、棠花巷子就在前面了,你不用送了。”
云沉雅展扇笑道:“也不差这一小段路子了。”
舒棠眉头一拧。她心道云尾巴狼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转头朝“宝脂斋”再一瞧,将语气放得柔和:“我、我要去宝脂斋选些物什,那是姑娘家的铺子,云官人你跟进去不好。你还是、还是回了吧。”
云尾巴狼一愣。他心想,姑娘家的铺子,卖得不过是些胭脂水粉,朱钗首饰。他尾巴狼再不济,讨媳妇儿应当财大气粗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且又想到舒家兔子要去买钗环,云沉雅不禁很高兴。他摇了摇扇,愉悦地说:“小棠妹,你想买什么,我陪你进去选选。”
舒棠闻言,心底惊慌,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知道云尾巴狼的性子不容易打发,说罢这话,她只好又嘟囔着添了句:“今儿个不用了,下回、下回你陪我选。”
尾巴狼听之大喜,往前跨了一步,欣悦道:“好!那你去买,我在这儿守着。”
说起来,这事儿委实丢人。但凡出挑点的公子哥,别的不会,对付姑娘家的招数却是一等一。云沉雅因一直累及己任,即便身份显赫,这方面却是个生手。他这厢头一遭陪姑娘逛首饰铺,即便杵在门口,心里亦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
不一会儿,舒棠便提着个布囊,从宝脂斋里鬼鬼祟祟出来了。余光瞥见布囊,云尾巴狼讶异挑眉,微笑道:“去得不久,买得倒不少。”
舒家小兔一愣,抬眸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此时晚霞已褪,天地间是水蓝色。再穿一个巷弄,过了大街,对面便是棠花巷子。云沉雅见气氛得以缓和,便问舒棠买了何物。谁想舒家兔子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眼神四处乱瞟,脚步越发快了些。
舒棠心底打着鼓,出了巷弄,也没看道路,直接便要过街。这时,街那头急匆匆驶来一辆马车。马夫见前方有人影,连连勒缰。长街上,马匹嘶哮,扬起前踢,险些就要刹不住。
舒棠被突然奔来的马车吓傻了眼,正发呆,忽有一手臂从身后揽来。
云沉雅挟住舒棠的腰间,脚步轻点,退入方才的巷子之中。舒棠身形不稳,手里一松,布囊便掉在地上。
那马夫跳下车来,见舒棠无事,仍是掏出一锭银子与她递去,赔罪道:“姑娘见谅,我家公子今日有急事,所以老奴行车行快了些。”
舒棠看了看那锭银子,却是不接。她摆摆手,老实道:“怨不得你们,是我自己没瞧清路,横冲直撞。”
云沉雅却走上前来,看着舒棠温声问:“没事吧?”
此话出,马车内的人不由怔住。
舒棠垂下头,低声道:“没事,谢、谢谢云官人。”
云沉雅淡淡一笑,回头见方才的布囊落在地上,又揉揉她的发,转身去帮她拾拣。
马夫见舒棠执意不收银子,也不强求,再赔一声不是,就要赶车走。这时,却有暮风拂来,带着些许初夏的温热,掀起车帘一角。
舒棠顺势抬头,与车内人目光相接,不由惊呆了。
马车里的公子着青衫,眉如修竹,眸似冷玉,一副样貌如丰神临世,连山河都失色。
见车外姑娘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青衫公子向她点点头。他的目光一移,又落在正在捡布囊的那个背影上。青衫公子愣住,讶异地抬起眉头。
马夫在车外喊了声:“公子?”
“走吧。”他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直至马车消失在街口,舒棠仍旧愣愣地注视着。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思及青衫公子的样貌,舒棠心中一动,转身唤道:“云官人,刚刚那个……”
话未说完,舒棠倏然呆了。
此刻,云沉雅正蹲在地上,忙不迭的将散落出来的物什收回布囊。见着舒棠瞪着自己,他尴尬笑道:“布囊的结松了,我方才一提,东西都落了出来。”
舒棠听得这话,心猛地狂跳起来。她正欲走前几步,夺过那布囊,却见云沉雅又弯身拾起一块长布条,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困惑地问:“小棠,这是什么?”
舒棠瞪着眼,惊慌地瞧着尾巴狼手里的月事带,吞了口唾沫,耳根子一下便烧起来。
云沉雅见舒棠这副神色,心底一个念头忽起,“腾”的一下他的脸也红了,手里一抖,长布条“啪”得又落在地上。
云尾巴狼心下几颤,一时想要将功补过。他抬眸看了舒棠一眼,咬咬牙,又默默伸出手,将那月事带拾起来,笑得极尴尬:“那个,脏了,要不我给你另买吧。”
舒棠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云沉雅笑得发苦,却又苦口婆心地道:“还是另买吧,毕竟这、这玩意儿,弄脏、弄脏以后,用起来就不大、大好……”
舒棠脑中轰然一炸。一时间愤怒与羞涩在脑子里交织。她气鼓鼓的走上前,愤然将布囊和月事带夺了。走了两步,不解气,舒棠又倒回来,将愣在原地发呆的云尾巴狼狠狠推搡了一把,大声吼了句:“气—死—我—了—你!!”。
云尾巴狼被这么一推,仍是蹲在地上,过了会儿,他挠了挠头,又挠了挠头。
夜里回棠酒轩,云沉雅一脸郁卒。往铺子里坐了,便不愿动弹。白贵是个八卦的主儿,知道尾巴狼白日里捉兔子去了,叫上司空幸,亟亟赶过来问成效。
云沉雅本不欲说,但他一肚子苦水实在憋得慌,白贵这么一问,他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始末道来。白贵听了,笑得发颤,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点评道:“大公子,说句不好听的,您这厢做得,忒有些过了,简直有点不要——”他说着,伸手点点面皮子。
云沉雅一愣,问:“那三字箴言,不就是不要脸吗?”
此话出,司空幸嘴角一抽,白贵一口茶喷出来:“怎是不要脸?老奴说的是厚脸皮,稍稍耍点无赖,收放自如就成。小棠姑娘是个老实性子,您捡了人的月事带,就该装作没看见,合着您还问她要不要再买一个,还自告奋勇去买……”
听得这话,云尾巴狼觉着心底无限苦闷。他闷声坐了会儿,又端了茶水来喝,本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这厢实乃自己的错,不由没了言语。
白贵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