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还看青楼小倌儿-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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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垂唬
“非也!此番本丈前来,不图财,却将欲娉小女于你,许你赘我山寨,免于商途转徙,自此做个乐活郎君。”此寨主五短身材,草寇打扮,赫赫莽笑。
公子闻言亦嘿然笑矣,他竟不知天下却有如此好事,更遑论,此事落于他身上。他犹自嬉笑道:“敢问寨主如何因此?本少爷身有好皮囊,蒙寨主青眼,虽荣幸自得,却另有隐疾,不敢稍稍隐瞒,望寨主慎之行之,为令爱另择佳婿。”
☆、第五章 见江夜,心方定
寨主惊道:“有何隐疾?”
公子却似面露羞惭,小声道:“咳……便与那汉哀帝一般,不爱女色,好南风。”
未曾想,寨主闻言却面露精光,大喜过望,笑道:“当真如此?啊哈,佳婿易求,真龙难得!汝且留下,随我回寨完婚罢!”
公子及众此时却疑窦丛生,有一仆从受公子眼色,问道:“寨主竟如此狠心,愿将女子如此轻慢嫁与?何不嫁我,吾虽不如公子,却能与你女子共享人伦——哎哟!”突然一酒壶飞至,仆从未敢再妄言。
“吾观汝尚且懵懂,实是不知陆明先生所言‘头顶五彩祥云,体附真龙之气’究竟何为?却不必去管恁多,你等且随我回寨,令先生再辨认一二便是。”
公子闻言,却是哑然失笑,这算命先生当真有趣,随口妄言,便阻他行程,实是可恶!然此时敌强我弱,强取实为下策,便随了他去,欲寻计智取。
却在第二夜,所谓大婚之日,公子及仆窃取道下山,不幸暴露,为山贼截获,交于那正在吹嘘来日做天子丈人的寨主。大怒之,恨他不从。便令人执棍鞭笞五十,直令他血肉淋漓,吐血连连,气力尽失,奄奄一息,才丢至新房与新妇完婚。
公子如滚过油锅刀山,全身无一好处,已是气若游丝,将死之像。
然那寨主之女,却不似那般蛮横,趁公子昏迷之际已与他稍作包扎。
几日后,公子巧诈女子,仆从终日算计,终寻得一无人看守之险途,携他窃去,取道归家。
于时,见江夜,心方定。
夜半月高,明若悬珠,却是寂寂无人语时。江夜目视公子平静面目,思想今日仆从所报因果,尤是心中不能安,亦不能甘。
公子面目俊美,风度翩翩,为人所爱并不为过,他亦曾想过公子不日或将娶妻,与他决绝。虽自己心肺俱焚,五感皆失,亦不敢有所怨,然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公子竟为歹人匪徒所迫,竟因不从招致毒打。
公子不从,竟因:“……不爱女色,好南风。”
江夜眼若灯萤,泫然欲泣,素手抚于公子额上,心头念念道:“公子所受之苦,江夜必不善罢甘休,定要让那匪祸悔而晚矣。”
思前想后,江夜弃了报官的思想,山南有匪众人皆知,然官府虽曾派人围剿,却终是喏喏而归,未曾有大作为。不寻正途,寻邪径。江夜思量许久,方认为有一人或将能为之报仇,此事说来亦是因缘际会,机缘巧合。
却说数月前,公子自去江湖周转,兼济家用,徒留江夜于院中苦读圣贤书。
正是夜间悬梁苦读时,忽有一人来报与江夜,言门口有一醉汉,手握酒壶,生得膘肥肉满,膀阔腰圆,似已醉将癫狂,挥却门房,非要倚门而卧。如今可怎生是好?容他于门口休憩一日?
时惟九月,三秋岁寒,夜间烟雾四合,生生冷得人战战抖抖,呵气如雾。
江夜立于门边,见大汉且醉且寒,场景凄凉。忽忆自己遇公子前飘零岁月,同是寒夜,无处可归,心中恓惶之甚不足为外人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如今相逢如何能不为之归置?
江夜嗟叹,令仆从二三,负之于西院,煮温热解酒汤灌于大汉,遣一人看顾左右,且离去。月明星稀,此时此刻,公子可已睡下?可曾……
江夜叹罢,自去苦读,他有一诺,虽千万人往矣,他亦志心愈坚,誓要夺冠,报公子大恩大德。
且说第二日,江夜正欲打发些银钱送他离去,这酣眠至午的大汉却慨然谢绝,躬身拜谢与他:“昨夜烂醉,实未曾想寻一住户歇息,吾非良人,未曾落户而未取分毫。”江夜心惊,竟是贼人匪祸耶?
大汉慨然笑语,徐徐道:“徒慕公子高义,请吾贼人入室,诺信在下。今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空得一身天生膂力,带一帮小儿扎于东山。来日公子若有用人之处,纵是杀人越货不义之事,也尽可前来知会,吾必肝脑涂地为公子除所害也。”说罢离去,徒留江夜怔忡思索,竟是善恶有报,遭人答谢许诺耶?
待公子归家后,江夜曾笑说与公子听。公子听罢,抚膺大叹:“若然本少爷遇上此事,非得将他送至东山,一览匪寨盛况耶!”
造化弄人,公子竟果至匪窝,然未曾见甚盛况。反是皮肉肺腑皆为之所伤,今无力仰卧于床,面色泛白,不安不虞。
江夜业已数夜未眠,定下明日计划,便昏沉欲睡,不忍离公子片刻,便蜷曲身子俯于床侧。
正此时,却恍惚听闻公子模糊呓语:“……水,水……”江夜大喜,跳将起来,飞至外间为公子酌水,又如燕子偏飞,小心扶起公子,与他饮水。
一连三饮,公子体力稍复,缓缓睁眼,正对江夜燥红眼眶泪凝于睫,心中难过,侧目不忍看。
“公子……”
“何不唤官人?”公子哑然问道,声涩如裂帛。
江夜摇头,泪水倏而飘坠,他自笑言:“江夜不敢。”
公子蹙眉,正视他眼,目光炯然洞明,疑道:“何言……不敢?”
“公子或将欲娶妻,江夜尚需时日准备,恐将来某日,不慎与新夫人同唤‘官人’,使公子与新夫人生隙,有碍——”江夜垂头,目视于地,一字一句,有理有据,却不知自身心痛几何?公子闻言心殇几何?
“你怨我。”公子幽幽笃道。
江夜怨他。怨他三月四时不归家,他日夜遥盼,挂心忧虑;怨他不曾允诺与他,害他心头未定;怨他不惜自身,一身皮囊空自受苦难,他心痛难忍。
公子心中千言,却涩涩呐于口。近二十年不曾泪流,今却滑晶莹滴露,以手抚去,强露笑颜,对江夜道:
“江南未明夜,娘子思为夫。
阳关风沙定,为夫念娘子。
感君知吾意,鸿雁不传书。
我既明君心,不日便归家。”
江夜浑身觳觫一震,心中欲言未明之情,如雨后幼笋,渐升上心头,葱葱茏茏,阴蔽一切。他不禁怔怔,抬头看向公子。
“上来。”公子粲然一笑,掀开半边锦被,待他。
虽心向往之,然江夜顾虑公子重伤未愈,并不上前,故而徐徐摇头。
“不妨事,你且上来,我有话说与你听。”公子犹自微笑,张开臂膀,如临飞之鸯,期盼惶鸳归巢。
江夜眼一酸,便起身爬上床去,心中渴念已久,怎敢轻易放手?
公子轻轻怀抱江夜于怀,心中大定,仿佛飘游之浮萍,于万亩塘中生根立定。正于此刻,此时,他才知悉自己之方向,并非幼时道姑轻易便能言“定”的。
江夜轻拂于公子胸前,双手未敢束他腰身。却不及防,公子垂头于他耳畔轻噬,温湿暖意如从心间滑过,他正甜蜜心痛时,有一暖乎乎话语却遽然入耳,那是公子言:“吾有江夜,不愿娶妻。闻江夜一言,我心甚痛,今立誓于此,除却江夜,此生不妻,不与他人巫山云雨,如违此世,便教三魂七魄永无归日。”
许久,江夜犹怔然未醒,瞠目结舌,似孩童一般。公子轻束他腰身,又歉然叹道:“却比从前更消瘦耶,皆是我错。”
江夜这才活了转来,抬手捂住公子话口,泪目凝噎:“不可!不可!吾愿粉身碎骨,只望公子永安!不敢生受公子誓言,望公子且自收回,无言再复。”
公子扯下江夜如干姜手指,拉过他身子,吻于额头,口中坚道:“古有一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吾遂愿同死,不愿独活。唤我官人罢,心意既明,何必空自掸虑,妄负今朝?”
江夜泪滴下锦被,泅湿一片,耳鼻口皆是空明,心中豁然明朗。却原来公子从不曾有贰,只未说与他听罢,而他径自胡乱猜测,出言刺伤公子,痛及自身,非愚蠢二字能道清耶!
“官人……”
公子慰然微笑,轻抚他莹白小脸,低头便对那红润咬唇,亲将上去,虽力有不周,却情意缠绵十足。
须臾,江夜软软如泥,双臂如索缠绕公子颈间,轻拂公子耳畔,面红如血喃喃道:“自君别后,孤枕难眠,夜儿甚念官人……”
公子闻言嘿笑,面目似复有神韵,双手游移上下,却又抱憾苦叹:“嗟为夫此时力有不逮,望娘子宽恕则个,他日——必携娘子数登极乐……”
柔情蜜意道不尽,二人鸳鸯娇缠半日,困倦不已交枕睡去。
却说十余日后,顺洙镇发生一件奇事,百姓纷纷拍手称快,相携去往南山参见。其中尤以某些商贾贩夫为主,竟以天王老子解其苦厄为由,公然庆贺。富贾大户多露天摆筵一日,来往客人可自在落座,随意飨食;贩夫走卒皆自减物价,本该十钱银子,今且给个七八钱银子便可。
你道为何?
却是那东山虎寨,倾全寨之力,纠集一伙不大成器之小寇小流,合力灭了山南匪窝,吞并其势地也!
你道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非也!虎寨于时,多有威名存于百姓间,因其虽越货而不杀人伤生,可民间放贷而其利不甚高。更甚者,虎寨主与官府勾结,有冤没处伸时,可投银告往,不日便有人写罢状书投递官府,容人上堂声诉区区肺腑。
☆、第六章 江南未明夜,娘子思为夫
外头街市闹腾喧哗,小院里清静悠然。
这日,江夜于亭榭诵读诗书,公子身体已是大好,便怡然做画相伴。忽闻得此事,感心头大恨已除,慨然乐之,欣然拍手称快。江夜勾唇一笑,并不太惊诧,却似早有预料一般,公子不解其意,拧眉沉思不多时,遽然心惊弃笔,骇然问道:“可是你……?”
江夜却坦荡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正是江夜所为。趁官人熟睡日,窃行得东山,求得昔时大汉,请为我报仇雪恨。不曾想,他竟是寨主,亦有意吞并山南匪寨多时,今便借我意气,一鼓作气攻劫而上,灭了那可恨匪寇!”
公子久久未言,须臾却叹:“世道倾颓,人心不古,想昔年盛世,开门不避户,路不拾遗,今已不复往日矣!”
江夜心中惴惴,恐公子怪罪,见他叹着浮世,便也将心放下。以手轻抚那圣贤书,口中喃喃念道:“至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何其艰难耶!”
公子忽而闻诗,粲然一笑,又想起他早些时日做的两句油俗诗,径自开口嘻道:
“江南未明夜,娘子思为夫。
阳关风沙定,为夫念娘子。”
江夜置书步至公子身畔,眉头轻蹙,犹豫不定,终是喃喃念道,似自语似梦呓:“……阳定?”
公子一笑,顺口应道:“此之谓我姓氏名也。阳氏,乃江夜夫家之姓。”
说来可笑,俩人早已话衷肠,却未曾问这名讳家世。恐世人鸳鸯比目多为此所累,故此,俩人平日也不尽提及,免受那无妄之患,忧心忧虑,离心忧苦。
已是二月春风时,亭榭周遭垂柳皆剪出新叶,园中姹紫嫣红欲夺人眼,足下这一毯香草,近看却似莫颜色。公子目光遥望远处,十指紧扣江夜手指,忽低低诉与身世。
“我乃江南富户之子,姓阳名定。八岁时,家中来一道姑,说能识人望气,断其祸福。为爹娘望后,皆能言明前尘往事,半点无差池,高堂以为神,便倩她入内堂以观我丰格。却不想,直一见面,她便骇然大退,口中咤然念道——”公子忽地住口,江夜便抬头相望,还未曾知晓那判词,心中却莫名渗颤,有模糊泪珠欲落。
“她道:此子命盘错乱,似有改动之疑,较凡人少却一魂一魄,天生不定于户,不归于家。若有日他欲离家,切莫规劝阻拦,此乃他所报偿于汝也!若实是不舍,可取名曰“定”,或可使他多留待几岁。若非为之,则宅中定生灭族大祸,切记我言,谨慎行事。”公子说罢此处,却是一笑掩面,他已三年未归家,不知家中福运可到得?
江夜听罢犹然未语,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不知为何当日初见公子时,那股子熟悉触觉复又重现。这“一魂一魄”之说法,他似曾于某地听过,恍惚无法忆起,却自有某种莫名之伤痛,仿佛击中心肺一般,令他禁不住痛哭起来,如丧考妣,心痛欲死。
公子大奇,问道:“哭甚?”他并非身世飘零,如何惹得娘子痛哭涕下?
江夜懵忡抬手,轻揩脸颊,却见剔透晶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