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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伞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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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着说,“钟师傅,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看我身无长物,总给学门手艺好傍身吧。”
  “你要学,我便要教吗?你可知道当初崔家为了把女儿送给我做徒弟,花了多少钱吗?”钟檐嗤笑,“你现在身上还有钱吗?”
  申屠衍一愣,摇摇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钟檐转过身去,继续收拾他的铺子。
  黄昏时分,真是夜市出摊,有人归家,昼夜交替的时刻,喧嚣声越墙过巷,不绝于耳,可这些声音中他却只能辨得一种声音。
  “那我,以身相许,可好?”
  钟檐怔了半响,他的耳廓渐渐发烫,除了这一个声音,还有另外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我买了你,以后,你就要听我的话。”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是今日的他和昨日的自己。
  华朝覆灭,天下大定,四夷臣服,北靖与大晁结祁镧之盟,派三皇子上供岁币银10万两,牛羊千匹,奴隶百人,永以为好。
  永熙二年,大晁京都,东阙,早春初雪。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年关刚过,东阙城笼罩在一片红晕祥和的氛围中。
  一辆马车穿越在火树银花,宝马雕车之间。
  从那辆马车中之中探出两个娃娃的头,一个男娃,一个女娃。
  “表哥,真有趣,还有小泥人……呀,还有糖葫芦。”
  男娃将头定格在那糖葫芦上面,眼珠子滴流滴流转,歪头,“小妍,你想吃吗?”
  女娃娃点点头。
  尚书令的公子,自小便是混世魔王,所以谁也不敢拦他。
  小孩儿嗖嗖的跑下车去,站在了卖糖葫芦老人的面前。因为是冬日,出门前尚书夫人把小孩儿裹得跟喜福娃娃似的,老头人看着这家的小公子生得这般俊俏,心里也是欢喜得很。
  “哟,小公子,可是要糖葫芦,一贯钱一串,又甜又酸,可爽口了呢。”小孩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手伸进口袋,半天才摸出了铜板,伸出双手。小孩子没有定性,眼睛又不知觉往旁边的摊位飘去。
  “咦,那边的那群脏小孩儿,为什么头上都插着一根稻草,真有趣。”
  小孩儿指着那边,笑眼眯眯。
  “哎呦,我的小公子,你小声点,”老汉忽然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那是胡狄的奴隶,王癞子也真是的,朝廷已经禁止买卖奴隶了,还敢放到市集上卖。”
  “胡狄?”他自小长在东阙城中,还没有见过胡狄人呢。
  “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胡狄人,他们的父母,总有一方是汉人,所以大晁不承认他们,北靖也不收留他们,所以这群弃儿游离在边境……这不,让王癞子这样的人贩子逮到这里来了。”
  “没有爹娘疼?表哥,他们真可怜,我们买了他们吧。”马车里传来小女孩弱弱细细的声音,小妍从小便有不足之症,又是女孩子,心肠要柔软得多。
  “表哥,我不要糖葫芦了,我们买了他们吧。”
  钟檐起初并不乐意,这样脏兮兮的小孩儿,又怎么比得上又红又甜的糖葫芦,可是他娘告诉他,要疼妹妹,要顺着妹妹,点点头,马上又皱了眉,“可是我手上的钱,也只能买一个人。”
  小妍和钟檐纠结了一阵,决定谁最小,就带谁走。他们望了人群里面,最小的,躲在人堆后面,是一个眼睛很大瑟瑟发抖的女娃儿,不过三四岁。
  “小公子放心,人我稍后就会送到府上的。”
  第二日,清早,王癞子果然早早的就把人送过来了,指名道姓说是钟檐买下的人。
  钟檐本来就对这小孩儿没有多大兴趣,又吵了他的好眠,想着见一眼那小姑娘,就把她送到姑妈家里,给小妍做个伴。
  直到他到了大堂里,才真真傻了眼。
  ——原本三四岁楚楚可怜的小女娃,愣是变成了比他还要大一两岁的少年。
  那少年匍匐在地上,身形单薄,血痕遍布,唯一一双眼睛亮得可怕,如狼似鹰。
  他脸色顿时暗沉了下来,立即想通了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早就听说过,在低贱的奴隶间,为了一碗水,一点食物,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就会自相残杀,然后留下最强的那一个。昨天晚上,他们相想必都看到钟檐家的阔绰,于是为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们……
  钟檐端详了好一会儿,忍住心中的怒火,“你叫什么名字?”
  “申屠……衍。”少年匍匐在地上,好半天才挤出这样几个字。
  “申屠檐?你也配与本少爷同名?”钟檐冷哼一声,学着大人的模样,把手背在后面,“我将你买回来,你就是我的人,你要听我的话。”
  申屠衍的面上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钟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更加恼火,随意打发了他几句,就让福伯把他领到下人房去了。
  之后的日子,钟檐依旧温书识字混日子,钟檐的天赋很高,可是就是心思不在读圣贤书上,对着旁门左道,奇门遁甲,却要感兴趣的多,为此,尚书大人是打了骂了,平时政务繁忙,也管不了这个儿子,尚书夫人也是个软性子,这样放任着,也变养成了钟檐散漫的性子。
  就在钟檐快要忘记他带回来的那个胡奴时,小妍忽然说,“对了,表哥,我们上次买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钟檐讷讷,也不好说小丫头早就变成面瘫的臭小子了,只是支吾着,“嘿嘿,还好,还好。”
  小妍撅了嘴,觉得古怪,狐疑着,“真的?快叫出来让我瞅瞅?……不然,我挠你痒痒。”
  钟檐闹她不过,便叫福伯把人交出来。小妍傻了眼,却不拆穿,笑眯了眼,“呀,我是小妍,那天其实我也在的,可是我在马车里,所以你没有看到我。”
  从始至终,少年的头始终是垂着的,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凭小姑娘这样自说自话,钟檐却恼了,“大块头,别摆出这副吊死鬼的脸来,小妍在跟你说话呢。”
  少年迟疑抬头,淡漠的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钟檐这下子彻底恼了,血气旺盛的男孩子,向来是用拳头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到一会儿,两个小身板就扭打在一起。
  实际上,是钟檐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狗一般,扑上来就是一通乱咬,申屠衍从小受尽了□□,这样的小打小闹,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不还手,却也不是甘心被欺负的主,只是在对方扑上来的时候就转移力道,这样一来,反而钟檐没有占了半分便宜,反而鼻青脸肿起来。
  “表哥,表哥,你们别打了,”小妍在旁边看着,急了眼,“快点,姨父他们过来了。”
  小姑娘看着自家的哥哥跟人打架,急得小脸通红,奶声奶气的通风报信。
  “呀——”钟檐立即住了手,拽了刚才还在往死里揍的少年,把他同自己拽在院子的梅数底下,做了个“吁——”的手势。
  别发出声,出声你就死定了!钟檐这样威胁他。
  小时候的钟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自己的老子,要是被发现自己打架,指不定被怎么数落呢,他想起来便头疼。
  那个少年果然没有出声,面目虽然依旧冷着,钟檐却放了心。
  看着钟尚书过来,小妍便一边眯着眼迎上去,一边对躲在梅树底下的哥哥使眼色,“我把姨父他们引开了,就安全了。”
  钟檐蜷缩着身体,静静等着小姑娘把大人引开。过了一些时间,天空忽然又飘起雪粒起来,落在两个人的头上,肩上,甚至是对方的瞳孔里。
  那是他们第一次打架,却也只是纯粹的打架,不高心了,有情绪了,就干脆利落的用拳头解决,而不像成人以后,心里有了小心思,拐了千百个弯,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

  ☆、第一支伞骨·转(下)

  钟檐后来知道,那个少年,他是真的不会笑的,明明只比他大一岁,却忍耐得好似一个木头人。
  他吃饭时,是不笑的。
  他扫地劈柴时,是不笑的。
  他挨了拳头受了惩罚,是不笑的。
  每一日,钟檐在自家闲逛的时候,都可以看见申屠衍在院中忙碌的身影,春寒料峭的季节,本来就没有什么色彩和生机,可是在这样一片灰蒙蒙中,少年沉默的背影也融于其中,俨然成了其中不可或缺的背景。
  明明每一天都可以看见,却因为太熟悉太习惯,而忘记了他的存在。
  以后,钟檐很长一段时间是忽略申屠衍的存在,他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很快就有其他更加有趣的东西吸引他,日子依然过得风生水起。
  是以后来与申屠衍又有了一些纠缠,他一度想不起,这样一个大块头是怎么就在自己的生活中呢。
  当然,这一些都是后来的故事了。
  钟檐回过神来,却假装没有听清申屠的话,说,“想学手艺,也不是不可以,学费我是免了,可你总得意思一下拜一下师吧。”
  申屠衍一愣,倒也什么话也不说,干脆的跪下了,重重的磕了头。
  钟檐一愣,他没有想过这个男人真的会这么做,“好,明天起得早些,别懒在被窝子里,我便教你,一些基本的手艺。”
  申屠衍笑了笑,应了一声。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早,天还蒙蒙亮,钟檐便听见窗外隐约的喧闹声,起初以为是小贩们出早市的声音,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索性披衣坐起来,推开窗,便看见自家的门口站了一群人,左邻右舍的纷纷探出头,凑个热闹,看个闲话。
  钟檐老远便看清了那个眉飞色舞的紫衣身影,觉得脑袋生疼。
  他穿好衣服走出门去,便看见自家的大门已经打开了,申屠衍正像门神一般黑着脸,站在门的旁边。
  自己的倒霉徒儿倒是对调戏这个大块头十分顺手,且调戏得分外欢畅。
  “呀,听说你昨天拜了我师傅为师,可喜可贺呀。”崔熙来笑道。
  钟檐听得这样一句,甚是怀疑她派了个人,整日趴在自己的屋檐上听壁角,不自觉抬头瞅了一瞅。
  申屠衍淡淡的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崔熙来继续说,“我可终于盼到我师父再次收徒了,以后要听师父的话,当然,还有你师姐我的话……小师弟。”那语气就跟钟檐是光打鸣不下蛋的母鸡,终于老来得子,铁树开花了一般稀奇。
  钟檐和申屠衍分别一个激灵,眉头跳了跳。
  “咳咳,”钟檐重重的咳嗽了两声,问,“你今天来就是说这些闲话的?”
  崔熙来笑眯了眼,转头赶紧唤道,“小算盘,小秤砣,还不过来。”
  两个小厮赶紧答应着,一人捧着一堆画像过来,崔熙来摇了摇扇子,小算盘立即展开了其中的一副画像,那是一副女子的画像,柳树下绿衣娉婷,眉色婉转,清丽如新荷。
  “如何?”崔熙来问道。
  “墨色不均,背景渲染过重,不像大家风范……更重要的是,墨色还没干,你又买到赝品了。”钟檐沾了墨汁,捻了捻,说道。
  崔熙来打了一个响指,小算盘忙打开另外一幅,仍是女子肖像,牡丹从中抚琴的女子,艳若桃李,媚眼如丝,“这一幅呢?”
  钟檐摇摇头,“比前面那幅更加差了些,恐怕连它的一半价钱都卖不上了。”
  崔熙来又让人打开了另外几幅,钟檐不是摇头,便是毒舌评论一番画工的粗糙,到了最后,崔熙来也忍不住扶额,“师傅,全城所有未婚的姑娘差不多都在这里了,你就没有一个能够相中的吗?”
  钟檐这才悟了,这里哪是让他赏画,而是给他相亲呢,苦笑道,“我一个鳏夫,怎么会有好姑娘愿意嫁给我?况且,你还没有问过这些画上的姑娘,是否真的会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这些可是那些姑娘们托着媒婆塞到我五爷手里的……”钟檐不信,望着她,她觉得头皮发麻,“自然五爷我是允诺了以一间旺铺作嫁妆,可是,关键还是师父您的一表人才呀。”
  钟檐心里想着,果然。
  “还是说,师父,喜欢这边一堆画像……”崔熙来弱弱道,一边叫站了许久的小秤砣,展开他手上的画像,却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清秀少年的模样。
  钟檐忽的脸憋的通红,大声咳嗽了起来,似乎要把心脏脾肺都咳出来。
  “咳咳……胡闹!”
  从头到尾,申屠衍站在旁边,双眼盯着那些画像,仿佛要把这些画盯出一个窟窿起来。他一言不发,脸却黑得跟锅底一般,听到崔熙来这样一句,脸色更加黑了。
  “既然要给钟师傅挑一个合意的,也是急不来,不如把画像留下,慢慢挑选才是。”申屠衍淡淡开口。
  “也是。”崔熙来想了想,也是有道理的,一阵闹腾以后,总算把她这样一尊大佛给请走了。
  崔熙来走后,申屠衍拾掇着那一幅一幅的那些画像,细细的展开,看了一番以后,又合上。钟檐看着他那副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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