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凶策 作者:凉蝉-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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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内侍从众多,可水榭周围也安静得太过分。
茶饼并不结实,文玄舟手指一撮,便松脱下许多碎末。霜华看他手上动作,愈加肯定茶饼已经被人动过手脚。
但茶是真的香,清淡、冷冽,随着热气,又慢慢带出馥郁香气来。
可也正是因为太香了,这绝对不是黑茶的香味。
霜华心知有异,但水榭这里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她不敢大声疾呼,心念电转间,忽听远远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夜竟这么深了!”她略为惊讶地叹了一口气,“文先生,对不住,我必须要走了。”
文玄舟也不见惋惜之情,唇角仍带着一些笑意。这笑意在他脸上,令他看上去确实如一个内蕴深厚的文人。
“无妨。霜华姑娘是王府常客,下次有空再叙吧。”文玄舟点点头,“我还未同姑娘探讨器乐一道,确实遗憾。”
霜华抱琴站起,与他道别后稳步走离水榭。
竹帘就在前头,她正要伸手掀起,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先她一步挑起了竹帘。
霜华心中微惊:原本文玄舟坐在她身旁,她又因为过分紧张一直万分留意他的脚步声,可他这样无声无息地接近,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听到。这人身上是带了功夫的。霜华连忙笑着道谢,急急跨出水榭。
竹帘上挂着木钩,恰好钩着她头顶一枚钗子。只听当啷一声脆响,霜华只觉头皮一疼,随即便发现自己的发髻松脱了一点,头发散了下来,一枚素净的珠钗在水榭的地上打转。
文玄舟为她拾起珠钗,小心递回给她。
霜华大为尴尬,这是失了仪态了。她将那枚珠钗攥在手里,没有再戴回头上。
“钗子真好看。”文玄舟笑道,“干净素雅,与霜华姑娘十分陪衬。”
钗子正是当日阿四送她的那枚。今夜是鲁王妃生辰,她怕妆容过盛抢了王妃的风头,因而尽量简单地装扮,发髻上仅簪了那枚珠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知为何,霜华在文玄舟面前竟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她不知自己这种恐惧与害怕的感觉从何而来,只好低了头,转身匆匆走向人群聚集之处。
离开鲁王府的时候,她与司马良人打了个照面。司马良人皱眉上下打量她,脸上是极力掩饰的不喜。
霜华也只好装出倨傲模样,与他擦肩而过,未能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但司马凤和阿四已经在沁霜院等着她了。霜华上了马车,低声催促车夫快走。文玄舟这样的人,正是司马凤他们要自己注意的,霜华十分肯定这一点。
马车在夜间静寂的路面上疾步快走,因车身上有鲁王府的纹饰,无人盘查。拐过几道街角之后,车夫见路面无人,便甩了鞭子加快步伐。
谁料车厢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便是琴弦乱拨之声。他吓了一跳,立刻勒停马头,回身询问:“霜华姑娘?”
车中隐隐传来呻吟声,他连忙掀开车帘,却见霜华俯卧在车中,一只手搭在琴弦上,竟生生抓断了几根弦。
“霜华姑娘?!”
“头……头疼……”霜华另一只手紧抓着自己脑袋,声音颤抖,“快……送我回去……快!”
马车立刻开始全速奔跑。
班牧从贴身的衣服里慢慢抽出那把刀的时候,站在山路上的三个人同时都听到了马蹄声。
班牧背上尽是冷汗,立刻又将刀子放了回去。
刘大力此时也顾不上钱不钱的事情了,马蹄声从山上传来,是砖窑的方向。他立刻与张松柏等人站在一起,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立刻转身藏匿在树丛之中。
来人骑着一匹骏马,恰好停在树丛之外,不再前行。
“张松柏,刘大力,班牧。”那人开口说道,“刘大人有请三位回砖窑商量些事情。”
刘大力和班牧还绷着股气,张松柏却突然松懈下来。他起身当先走出树丛,却不靠近,远远问道:“来者可是马大哥?”
“正是马某。”马上的人看着是个练家子,见张松柏太过警惕,便跳下马,拍了拍腰间,“不必紧张,我身上无刀无剑。”
张松柏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马大哥虽然没有武器,但一双拳头两条腿,足够把我们仨打死好几遍了。”
“是刘大人命我过来寻你们的。他有要紧事要跟你们商量。”那姓马的汉子说话声中气十足,丝毫不惊慌,也不心虚,“不是坏事,是让你们挣钱的好事。”
张松柏知道虽然这人没有武器,但把他们三个揍趴下也不成问题,只好转回身,把刘大力和班牧都拉了出来。三人把尸体仍旧放在树丛之中,随着那人往山上走去。
这个姓马的武人是刘方寸的心腹,叫马永志。刘方寸正是最近才新上任的砖窑管理人,砖窑里的人个个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称一句“刘大人”。但刘方寸眼睛长在头顶上,刘大力和班牧从没见过他,更没有任何接触。
“你怎么和刘方寸攀上了关系?”刘大力问张松柏。
“你以为我们做这些事情,就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张松柏压低声音,眼神有些阴狠,“我为啥说做完这单咱们兄弟仨就走,就是因为刘方寸盯上我们了。”
班牧的冷汗又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前面那人的背影,越看越心惊。
“就是这一次。”张松柏吞了吞口水。
刘方寸到砖窑上任不久,刘小刀死的这个塌方是他经历的第一起事故。与之前那位大人息事宁人的处事方法不同,刘方寸觉得这起塌方疑点甚多,便自己翻阅簿册,并到塌方现场察看细节。张松柏被他找到的时候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直到刘方寸把一根未烧尽的引线亮在他面前。
但刘方寸没有阻拦,也没有揭发,就连蓬阳那个小捕快到山上查案,他都没有说漏一言半语。张松柏提心吊胆,最后却平安无事。钱没少,事情没多——这太不寻常了,令张松柏生出了恐惧和逃跑的想法。
刘大力和班牧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刘方寸能让马永志来找他们,说明马永志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原本仅属于他们几个人的秘密,无端端多出两个知情人,且还是官家人——刘大力和班牧不似张松柏胆子那么大,一时间脚步都乱了。
刘大力慢慢道:“这是要杀头的。”
他攥紧了拳头,狠狠盯着前面马永志的身影。
张松柏连忙按着他肩膀,低声道:“别!”
他方才才对刘大力起了杀心,此时却要阻止他,只不过因为害怕刘大力袭击马永志不成,反而连累自己。刘大力性子暴躁,见他阻止自己,一双血红眼睛便盯紧了张松柏:“为什么不动手?”
“若是姓刘的要揭发我们,早就揭发了,何必等到夜黑风高的时候再来找?”张松柏低声道,“我怀疑,他是另有目的。”
刘大力追问:“什么目的?”
班牧一直没说话,此时才小声插了一句:“是……要钱吧?”
“我不要你们的钱。”刘方寸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他在九头山上的居所比砖窑的地势要高,烟尘上不去,因而此处仍旧干净整洁。院子不大,只是管理砖窑时的一个落脚处,房中也十分空荡,唯有四面柜子里放着密密麻麻的簿册。刘方寸就坐在桌后,眯着一双绿豆眼,审视着眼前的三个人。
他久久不说话,张松柏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只觉得房子里的沉默都仿佛有了形状和重量,要把人的脊背压下去。
“我,想让你们帮个忙,做件事。”刘方寸终于开口,这次是开门见山了,“那种塌方,再来一次。”
三人都吃了一惊,齐齐抬头看他。
“死一个人,我给你们六十两。别死太多,十个左右就行。”刘方寸说,“就按照你们之前的法子做,三日之内办好,行不行?”
张松柏呆愣半天,不敢相信。一个人六十两,比之前还要多,而且是在官老爷的罩护之下杀人,可比他们自己来干保险多了。
但,这也仍旧不寻常。
“就这样?”刘大力满腹狐疑。
“我只有一个要求。”刘方寸突然压低了声音,这令房中其余三人也都不由自主地愈加紧张起来,“死的人里头,一定要有王欢喜。”
张松柏和刘大力一愣:“谁是王欢喜?”
班牧却吓了一跳。他晓得谁是王欢喜,他跟那个人说过几次话,身上的这把刀还是花了一两银子跟王欢喜买的。而且班牧还知道,王欢喜在来这个砖窑打苦工之前,是鲁王府的一个管家。
第91章 地上坟(5)
王欢喜是个胖子,活儿干得不多,话也很少。
他跟张松柏、班牧几个人不是同一班,班牧也是因为听人说他那里有好刀想去买,因此才结识他的。
王欢喜随身带着三四把刀,卖完就没有了。班牧当时买的是最后一把。但付银子的时候,他眼睛尖,看到王欢喜腰间还有一把短匕首。短匕用油布裹了几层,别在王欢喜腰带上,要不是刀柄上一颗红玉十分显眼,班牧还不一定看得到。
班牧想买那把,因为短和小,方便他携带,也方便他使用。但王欢喜却把短匕藏在怀里,说那是不卖的。
那日王欢喜喝了一点儿酒,话也多了起来。“这是鲁王赐给我的。”他小声地说,像是要跟班牧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王欢喜说的“鲁王”不是现在的鲁王,而是已经死了很久的老鲁王。他说自己从小生在王府、长在王府,十几岁时就跟着鲁王四处闯荡,还曾经救过鲁王一命。这刀子就是这救命之恩所得的赏赐。
老鲁王过世之后,他仍旧在王府里干活,只是跟着的人换成了这位更加年轻的鲁王。
班牧是个莽汉,平时除了上茶楼听人说书,哪里有机会得知这些事情。王府、王爷、建功立业、天下,那是他听过但绝对摸不到的东西。他兴奋起来,不断撺掇王欢喜继续说。
如果王欢喜说的是真话,班牧最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到砖窑这里来做工。
一个对老鲁王有过救命之恩的人,最差的结局也应该是带着一笔银子还乡,总不至于要到这种地方来吃苦。
但王欢喜却打住了,之后便一直不肯再说。
有人的地方决计少不了种种八卦,王欢喜不说,但有人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一些。
现在这位鲁王十分宠爱鲁王妃以及世子,王欢喜正是因为恃着自己身上有功劳,冒犯了鲁王妃和世子,鲁王妃一怒之下要将他赶出王府。在鲁王的周旋之下,他被安排到这砖窑来干一年的苦工,“将功抵罪”——据说当时是这样说的。
班牧不知道这说法是真是假,但他跟王欢喜求证过,王欢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冲他露出一排白牙,很是凶悍地吼了一声。
他人在刘方寸的居所,却一直在想着王欢喜的事情。刘方寸仍在和张松柏说话,细细说了王欢喜这人的模样。因为刘小刀死了,张松柏这一班少了一个人,刘方寸便把王欢喜安排到了他们这里,横竖要凑成四个人。
“王欢喜身上是有功夫的。”刘方寸说,“你们得想些办法。”
“我们想办法?”张松柏冷笑道,“刘大人让我们去杀人,不给我们些称手的东西?”
“炸药你们会做,刀子你们也有,还需我给你们什么?”
“什么称手就给什么。”张松柏搓搓手指,“别的不说,你空口白牙跟我们讲一个人六十两,总得写个字据吧?”
刘方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刺耳地笑出声来:“字据?我写什么?张松柏、班牧、刘大力三人,多次在砖窑制造事故,故意杀人?”
张松柏眼神一厉:“若无字据,如何证明你真的会给我们这六十两?”
“就算没有任何证明,莫非你们就不做了么?”刘方寸问。
班牧心道当然不可能。这个把柄被任何其他人抓到,都比不上被官府的人抓到更糟糕。刘方寸看似是在商量,实际上却是在胁迫。
但刘方寸话锋一转,突然温和起来:“但我也十分明白你们的顾忌,钱是肯定有的,我先给你们一百两,算是定金。”
张松柏沉默片刻,似在思忖。班牧与他熟悉,知道张松柏心里和自己想的是一件事:刘方寸用这事情来胁迫他们三人杀人,但这杀人的活计也是绝对不可失手的,否则他不会在动手之前先给出一百两稳定他们几人。
“和之前一样就行了,你们都做惯了,我信你们。”刘方寸低声道,“无须事事向我禀报,只要保证王欢喜会死就行。”
下山的路上,班牧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为什么姓刘的不让我们跟他禀报?”
张松柏走在最前头,闻言回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因为他要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脱出来,他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