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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秀丽江山(全书四卷)-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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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祜一本正经:“正是。若是她有所损伤,你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嗤然冷笑,丢开手中的马鞭,双手平伸,递到耿弇面前:“缚了我去见陛下,保你头功一件。”
  朱祜微微一颤,方欲解释却被我一眼瞪视过去,终是犹豫着闭上嘴。
  耿弇也不客气,喝令手下将我绑了,原本是想将我的胳膊反绑在身后,朱祜在一旁不停的碎碎叨念,吓得士兵不敢做得太过,最后象征性的将绳子在我手腕上绕了两圈了事。
  “绑了也好,只当负荆请罪。”朱祜一路小声叮嘱,“等会儿见着陛下,你若不知如何解释,索性放声大哭,到时自有大臣会替你求情。陛下最是心软不过,不会怪罪贵人的。”
  我在心底冷笑,本想讽刺他两句,但转念想到朱祜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他其实是真心偏帮着我的,于是闭嘴不说。
  沿途俘虏甚多,我四下打量,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邓奉现在何处?”
  耿弇骑在马上,闻声诧异的回头:“事到如今,你倒还顾念着他。既能这般顾念新主,如何背弃陛下当年的恩情?”
  我扭过头假装没听见。
  “嘿,你这厮,倒也硬气,身手也是不错。”他在马上回首一笑,笑容虽然短暂,却极是帅气,“不如我替你求情,让陛下饶了你的性命……”
  我抬头,迎风直视他:“小人是否该对将军的再生之恩感激涕零,日后誓死报效将军于鞍前马后?”
  耿弇诧异莫名,过得片刻,对朱祜道:“这小子天生反骨,软硬不吃,仲先你留他何用?”
  朱祜笑着摇头,晦默如海。
  ***
  到得大营时已是黄昏,战场上人来人往十分拥挤凌乱,此次亲征十分仓促,所以虽然御驾在此,也不过简易的搭个大些的营帐,连天子御乘的六马马车都没见到影子,仪仗之类的更是找寻不见。
  朱祜一路引我至营帐前。
  耿弇并非蠢人,朱祜待我的态度如此迥异,他再觉察不出什么也当真不配当大将军,是以这一路他不时的侧目打量我。
  因为环境太乱,营帐前只见三四名守卫,却连通秉的内侍也寻不着一人。朱祜性急,索性不等通传,便带我靠近营帐。他让我等在帐外,整了整衣裳,自己充当通传官先进去了。
  帐外,耿弇的视线始终追绞着我,他的疑虑渐深,目光也越来越犀利。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终于熬了五分钟,忍无可忍的遽然回头:“看!看什么看!我对龙阳断袖没兴趣,你再盯着我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他先是大大一愣,转而冷哼:“不可理喻。”
  我扭过头不理他,过了半分钟,他小声在我背后嘀咕:“你放心,我对龙阳断袖也没兴趣。”
  驻足等了约摸十多分钟,里头却始终没有人出来,既不见刘秀,也不见朱祜。原本借着和耿弇斗嘴而缓解紧张不安的我,再度陷入焦灼,心怦怦乱跳,像是没了着落点,脑子里不停的闪现着刘秀的脸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祜才慢吞吞的掀帐而出:“陛下宣召。”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深吸口气,跨步向前。
  耿弇尾随,却突然被朱祜一把拽住胳膊。
  入帐,简陋的陈设,两个熟悉的男人面面对峙。
  心在那一刻,被狠狠的提起。
  “仲华!”我失声惊呼,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他。阴就明明告诉我说,他走了。
  我以为……他……
  邓禹转过头来,目光触及我腕上的绳索,剑眉紧蹙,露出一丝不快。然而也仅此一闪而逝的刹那瞬间,他恭恭敬敬的向我拜倒:“臣禹,叩见阴贵人。”
  我惊骇的望着他臣服在我脚下,呆若木鸡。
  刘秀欺身靠近,伸手欲替我解开绳索,我下意识的肩膀往后一缩。抬眼看他,眸光清澈柔和,波澜不惊,眼角的笑纹迭起,他冲我弯眼一笑。
  一年未见,他身上的那股帝王气势愈发惊人,瞬间勃发的张力压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发一语,我和他相隔丈许,彼此凝望。
  心跳得飞快,我感觉四肢无力,这一年里设想过无数遍若与他再见,当以何种面目面对他,或怒叱,或冷酷,或漠视,或自愧,或负疚,百转千折,却终不及这真实的惊人瞬间。
  他是我的宿命!是我的克星!是我的孽债!
  我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无所遁形。
  我深吸一口气,直挺挺的站着,努力的……努力的在他面前把脊背挺直了,努力的维持住自己最后仅剩的一点傲骨。
  然而,他的表情却始终千年如一的温吞。
  没有一丝变化。
  “陛下!”邓禹长跪膝行至刘秀面前,再次叩首,“当断则断!”
  刘秀脸上的笑容敛起,千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震颤。
  我不明白他在犹疑些什么,只是……眼底的确闪烁着某种异样,似挣扎、似矛盾、似痛苦,似不忍。
  是什么令他如此?难道……
  我不禁低头瞟向面无表情的邓禹。
  “陛下!”邓禹声色俱厉,凄厉得令人心惊胆战。
  “来人——”
  “臣在。”刘秀刚出声,帐外的耿弇便走了进来,再一看不只耿弇,跟进来的还有岑彭。
  “卿……以为应当如何处置邓奉?”
  耿弇与岑彭对视一眼,跪下齐声道:“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致贾复伤痍,朱祜见获。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臣等以为,若不诛杀,无以惩恶。”
  我一震,险些惊叫出来。
  邓禹抢在我动怒之前,掷地有声的说:“两位将军所言甚是,陛下不可妇人之仁。”
  倒吸一口冷气,我万万没想到邓禹会如此直谏,邓奉好歹是他邓氏宗亲子弟,同属一脉,他如何非要这般不遗余力的置其死地?更何况……他明明知道,邓奉无辜。
  “邓奉是……”
  我的话才刚刚喊出,刘秀突然截口,语速飞快的对耿弇与岑彭道:“既如此,准了两位所奏,念在他跟随朕久已,赐他全尸吧。”
  声音卡在喉咙里,我张大了嘴一个声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耿弇与岑彭面带喜色的退了下去,一口气硬生生的逆转回胸腔。
  “你这个——”我双手使劲一挣,腕上捆绑的绳索虽然只是做个样子,却也不是轻易能挣脱得开的。我接连挣了两三次,直到腕上皮破血流,才从绳索中脱出手来。
  刘秀和邓禹都没料到我会突然使蛮力挣脱绳索,见我手上流血,皆是噫呼一声,一齐凑了上来。我顺势一扬手,啪的一声掌掴刘秀。
  电光石火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我怒不可遏,咬牙:“昏君!”
  我顾不得理会他俩是什么反应,旋身出帐。
  帐外兵卒走动巡视,却独独不见了耿弇与岑彭的身影。我心中大急,满大营的乱窜,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涔涔而下,只要一想到邓奉命在旦夕,我便感觉心在滴血。
  原来……这就是皇帝!这就是一朝天子!
  我原以为刘秀不同于刘玄,不同于其他人……没想到一切不过是我的空想。皇帝就是皇帝,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多么淳朴的人都会被它改变。
  “丽华——”胳膊猝然被人攥住。
  我一甩手,反身一脚回踢。
  那人闷哼一声,竟然不躲不闪的结结实实受了我这一脚。
  我回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面无血色,气不打一处来。
  “还是……那么冲动,咳……”邓禹手捂着胸口,表情痛苦的咝咝吸气,“你还去哪里?难道这不是你的选择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邓奉是无辜的,你明知道他是无辜的……”
  “是,他无辜。可是,他若是不死,死的人就得是你。”他面无血色,双唇一开一合,微微哆嗦,“这一仗,累得陛下亲征,贾复受伤,朱祜被俘,众将士伤亡。如果今天陛下不给出一个公平的处置,只怕很难服众……”
  “公平?这算什么公平?明明是吴汉屠城在先……”
  “吴汉屠城也好,掠财也罢,你难道忘了,这些其实都是陛下的纵容之故吗?你以为陛下就不辩是非,不知道屠城掠财乃是罪恶卑劣行径?当初在河北,招募不到士兵,没人愿意投效,如果不是默许这种作为,这种行径,如何能有今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汉国初建,国库空虚,粮草不济,你让那些将军拿什么去激励士卒,要他们拼死效命?”
  我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阵眩晕。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脚踩的不再是夯土。
  “丽华,你不是不明白,你不是个糊涂人,从来都不是。你只是不愿意去看清他到底有多难,你不愿意他当皇帝,所以时常用平民的眼光去衡量他,要求他,左右他……其实你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再做回以前那个只知耕田卖谷的刘文叔,又何苦一直执迷不悟,自欺欺人?你若只是向往平淡生活,仅仅只是想要这个,那我完全可以给你……但你偏偏不要,可见你心里要的不是真的平淡安宁,自始至终,你要的都只有他一个,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管他是刘文叔还是建武帝?你要的……不就是一个他吗?”
  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可是那双唇却是鲜艳欲滴,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浑浑噩噩的,我像是想明白了,又像是彻底糊涂了,脑子里仿佛一下子被塞进了太多的东西,搅成一团,难以消化。
  “邓奉——不得不死!这场战乱得有人为它背负后果,如果错的人不能是陛下,如果死的人不能是你,那么只有邓奉……”
  “不——”我厉声尖叫,几欲崩溃。
  我想不通,想不通……也不想去想!
  政治!权谋!帝王心术——
  太深奥了!我没法懂!也没法理解……
  没法……接受……
  邓奉,就这么成了替罪羊!
  一条人命,因为我……我的想法过于简单,行为过于鲁莽,思虑过于轻率,就这么……成为了这场亲征游戏的祭品。
  他原本完全可以不用死的!
  得到这样的惨烈结局,全是因为我的自负,我的自傲,因为我的赌气……
  “回去吧,你既然选择了他,就请你坚持到底吧!”邓禹悲伤的望着我,眸底寻不到昔日的一丝光彩,萦绕的尽是濒死般的绝望,“请你……幸福……”
  我如遭电亟,眼泪震落的瞬间,转身落荒而逃。
  请你……幸福……
  我的幸福……
  在哪?
  为什么在你们眼中,似乎幸福于我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仿佛只要我肯递出手去,幸福就能被我牢牢拥在怀中。
  但,为何唯独我始终看不到,那个幸福的入口?
   
                  汝予
  你不是不明白,你不是个糊涂人,从来都不是……
  你只是不愿意去看清他到底有多难,你不愿意他当皇帝,所以时常用平民的眼光去衡量他,要求他,左右他……
  其实你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再做回以前那个只知耕田卖谷的刘文叔,又何苦一直执迷不悟,自欺欺人?
  自始至终,你要的都只有他一个,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管他是刘文叔还是建武帝?
  你要的……不就是一个他吗?
  不就是一个他吗?
  ***
  汗湿了衣裳,我一口气奔出两三里地,最后累得全身脱力般的栽倒在草丛里。扎人的草稞子刺痛了我的背,我躺在厚厚的草甸上,却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了。
  苍穹低垂,日沉月升,光与影交错。我喘着粗气,眯起眼睫看天幕西垂的最后的一道落霞。
  无风,沉闷,天穹泛着红光,霞光犹如一条染血的丝巾。
  汗水顺着脸颊滑入衣领,我茫然的伸手探向虚空,想象自己能够抓住那道晚霞……
  无望且奢侈的想象。
  一如我对幸福的认知和追求!
  天黑了,风起了,虽然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时辰,我的肚子却很不客气的叫嚣着提醒我,已经到了该解决民生问题的关键时刻。
  我叹了口气,没精打采的从草丛里爬起身子,许是肚里空空饿过了头,起身的时候竟觉得有些耳鸣眼晕,才晃了晃身,身后有只手递过来扶住了我的手肘,当先把我唬了一大跳。
  风越刮越大,草甸子簌簌的响着,我的右手悬在半空,手指正欲勾掠鬓角碎发,却没想这一回眸,却硬生生的把我所有的动作给定住了。
  刘秀就站在我身后,不发一语的伸手过来替我将飞舞的乱发抿拢:“饿了吧?”
  心头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然后我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嗯。”
  刘秀笑了。
  停顿了三四秒钟之后,我才醒悟过来,这一个声音竟是我发出的。
  他牵了我的手,像是平时做惯的那样,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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