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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江城风月夜-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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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沈毅会选择三缄其口,只字不提贺清秋的伤疤,以沈毅的性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誓言既然立下了,便怎么也不可毁掉。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只觉得心里阵阵难过,他宽阔的肩膀不仅要挑起百姓的安宁,还有情义的担子。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宁愿自己受苦委屈,也不愿意陈述往事,毁了贺清秋的清白。

    选择之所以为选择,就注定了要失去。

    他选择了保全贺清秋的名声,便注定要失去纪书眉的信任。

    “那贺清秋后来去了哪里?”纪书眉害她丢了孩子,贺清秋应该不会有恨,这个身世凄惨飘零的女人,最后去了哪里?

    沈毅转过身来,拿起了衣架上的披风,走向我说,“孩子没了,清秋并不伤心,那本来是一个耻辱的遗留,但那一次,叫她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一场大病后,她不愿意留在江城,留了书信,叫我不要找她,一个人走了。我爹以为,是清秋害我和书眉不和,一直不接纳她,几次三番派人来逼迫,”沈毅轻轻笑了笑,说,“其实哪里需要我爹逼迫?清秋早就想走了。”

    他将披风放在床上,掀开被子拉我起床,细心体贴地为我穿上外套,将我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这还不算,愣是要给我套上披风,领子处一圈貂毛,看起来像个穿金戴银的富婆,臃肿华贵。

    “所以,你爹就是为了这事儿跟你划清界限的?”我瞪着双眼,任随他给我穿衣打扮。

    我寻思着,以沈毅的倔脾气,宁可打掉牙往肚里咽,也不可能告诉沈老爷子纪书眉做的错事。他是有情有义的血肉之躯,不是自私自利的薄情小人。若他连这点气度都没有,怎能服众?

    沈毅只点了点头,不想再说这件事,朝我笑了笑,说,“外头下雪了,我带你出去看看。月棠说院子里的腊梅开得很好,我猜你一定喜欢。”说着,他伸出手,摊开手心向我。

    人要识趣,他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再问,只恬淡一笑,爽快地扣上他的手,一同踏雪寻梅去了。

    十二月的江城,渐渐的有雪了,一片片雪花漫天飞舞,不细不密,触手可及,接在手掌心,不一会儿便化掉了。这个时节,开着的是腊梅,嫩黄色的花骨朵儿错落有致地爬在红褐色的枝干上,傲雪挺立,些许绽开的花蕾让沾了雪,倾吐芬芳,整个花园,暗香浮动,和着初雪的味道,恬淡远适,叫人流连难忘。

    沈毅拉着我的手,慢悠悠走在雪中,四处冰凉,唯有手心被他一点点捂热。

    那个初冬的黄昏,我们两个人心里带着对逝者的感伤,无言漫步。

    自那一日后,我和沈毅便再也不提关于纪书眉的一切,但她好像成了我和沈毅的一副催化剂,一记警钟,无言地提醒我和沈毅下意识握紧了彼此的手。

    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能陪你走到最后的那一个,才是永恒。

    纪曼柔是在三天后回来的。

    我站在露台上,见是林家少爷送她回来。林少爷十分绅士,替她开车门,扶她下车,问声细语的关切。纪书眉一袭素色旗袍,藏蓝色呢绒大衣,头发挽在脑后,一点点缀也无。她表情极其寡淡,只对林家少爷微微笑了笑,挽着林家少爷的手,踏进了洋楼。

    适时,月棠推开露台的门,轻声道,“小姐,纪小姐回来了,您要下去看看吗?”

    我想了想,最终点头。

    沈毅说,纪书眉将纪曼柔软禁在张妈的家中,由张妈的儿子看管着,她趁夜里人睡着后逃走,体力透支,最后晕倒在大街上,恰好被夜行的林家少爷看到,带回了林公馆。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知道纪书眉的事后,沉默了许久,不肯说话,在林公馆休养几天,才想着回来。

    月棠扶着我下楼,远远便看见林家少爷握着她的手,见我下楼,林家少爷站起身来,礼貌问候道,“沈夫人,您好。”

    “林少爷不必拘礼,请坐。”我微笑着抬了抬手道,“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曼柔了。”

    “沈夫人言重了,”林嘉城看了纪曼柔一眼,目光温柔缱绻,“这是我应该做的。”

    而后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纪曼柔没怎么说话,都是我和林嘉城在说,她表情淡淡然,算不上郁郁寡欢,却没了往日那种跋扈的感觉,倒叫我不太习惯了。

    谈话间,林嘉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纪曼柔,细微之处,我尽收眼底,心里暗暗想,也许林嘉城便是纪曼柔命数。

    聊到西洋钟指向下午五点,林嘉城有事告别,客厅中只剩下我和纪曼柔。春桃来替我们俩加了一盏茶,但彼此都没有话想说,气氛略微尴尬,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不愿待下去,便叫来月棠准备上楼。

    “我可以跟你聊聊吗?蒋碧微。”然而我起身时,纪曼柔忽然叫住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扬眉淡淡看她,她也迎上我的视线,不疾不徐。

    “行啊,去露台吧。”

    露台有玻璃罩子罩着,哪怕雨打风吹,都摧残不了小花盆里那些花草。月棠知晓我的喜好,一早摘了一瓶腊梅插在简单的白瓷瓶中,一推开门,屋子里丝丝馨香,好不醉人。

    “你想说什么。”我一屁股坐在白漆木凳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瓶子里的花朵,“没想到,有一天我俩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纪书眉轻笑一声,坐在我对面,冷冰冰地看着我,“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样。”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胸口起伏着,怅然道,“当年我踏进将军府时曾立过誓,我要代替我姐姐,成为将军府的女主人。而我的雄心壮志,却渐渐输给了姐夫的深情。我以为,只要时间够久,我一定能抹去姐姐在姐夫心里的位置,让他看到我,对我笑。”

    我沉默无言,静静聆听纪书眉谈及心里话。曾经在纪书眉的误导下,我以为纪曼柔蛇蝎心肠,甚至厌恶她,痛恨她,直到揭开事情真相,我才发现,纪曼柔不过是个善良的可怜人。

    “但五年过去了,他倒是放下了姐姐,却爱上了你。想来,你坠马摔坏了脑子,已经忘了我曾在徐记店铺里给你难堪,叫你不许嫁进将军府。其实那时候,我只想看看你是谁,重新走进姐夫心里的人是谁,我只想偷偷看你一眼,可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颓败了……你长得那么像姐姐,呵,姐夫终究是忘不掉她。”

    我怔了怔,“我实在不记得,嫁进来之前,我曾见过你……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你可以刁难我,是因为你爱沈毅,想叫我知难而退么?所以,新婚夜,你才拿来你姐姐的照片,想告诉我,沈毅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姐姐,而不是因为爱……”

    纪书眉轻笑着,那笑声里带着点点自嘲的意味,她继续说到,“我知道你不是姐姐,所以想尽办法折磨你,为难你,可你竟然照单全收,我开始发现,你根本和姐姐不一样,而此时,已经晚了,姐夫眼里看到的,已经不是你这张脸。”

    “你一直知道纪书眉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沈毅呢?你知道沈毅后悔了,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疑惑地问,当年救下纪书眉的人是她,这么多年,她却一丝风声都没漏。

    “一方面是自私,一方面是防备。姐姐恨姐夫,也恨我,恨我娘当年要将她嫁给木匠做填房。姐姐早就变了,早就不是从前温柔善良,青春可人的纪家大小姐,她心里只有仇恨。她根本不配回到姐夫身边!”纪曼柔无奈地笑了笑,说,“算了,人都没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呢?”

    “所以,你今天想跟我说什么呢?”我给纪曼柔倒了一杯清茶,轻轻搁到她面前,“以前的事情,也真相大白了,大家都累了,多说也无益。”

    “蒋碧微,你爱姐夫吗?哪怕他爱的是你这张脸?”纪曼柔问我。

    听着这话,我不自觉地笑了笑,怒了努嘴说,“爱,怎么不爱,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七尺男儿,顶天立即,英俊倜傥,我为什么不爱?你刚不也说,他眼里看到的不只是我这张脸么?相貌是父母给的,我无法改变,若没有这张脸,我和他也不会有日后的姻缘,我计较这张脸做什么?我相信他爱的是我这个人,不单单是这张脸。”

    纪书眉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才问道,“哪怕他曾经为了得到你,不折手段?”

    “什么不折手段?以我蒋府上下十几人的性命威胁还是以我蒋家药材生意相逼?”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重重将杯子放到桌上,直言不讳地说,“不管是什么,我都接受,我已经丢不掉这男人,又结成了一家人,我何苦计较往事自讨苦吃?”

    纪书眉眨了眨眼睛,猛地甩出一句话,“哪怕是生生斩断了你和顾清源的情?”

    那一日的谈话,没有持续多久,我和纪曼柔终究做不成朋友,也不是敌人。

    她深爱着沈毅,但是已经学会了放手,可能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她一袭素色旗袍站在露台的栏杆上,望着漫天的寒雪怅然的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说,“蒋碧微,好好爱他,他是一个你值得爱的人。”

    我说,“我的男人,我清楚,不需要你提醒。倒是你,珍惜眼前人,别再跟自己较劲。”

    半个月后,纪曼柔嫁给了林嘉城,做了林家大少奶奶。纪家没了,将军府就是她的娘家。

    我和沈毅一早就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而林家,准备了盛大的婚礼来迎娶。

    婚车到将军府楼下,林嘉城一身燕尾西装,玉树临风地站在洋楼前等候新娘,纪曼柔一袭洁白无暇的白纱挽着一身军装的沈毅缓缓下楼,付夫人站在我身边,喜不自胜,指着沈毅和纪曼柔说,“碧微,你看!曼柔穿这身儿婚纱当真好看!天仙儿一样的!”

    我微笑地看着拾级而下的两人,沈毅了却一桩心事,脸上自然是欣慰的表情,而纪曼柔,频频看着沈毅的侧脸,水灵灵的眸子中泛着点点星光。

    莫名的,我觉得悲伤。

    我站在原地,付夫人上前说了些吉利的话,帮忙牵着新娘子的婚纱走到门口,我跟上前,站在沈毅身边,看着他亲手将纪曼柔的手交到林嘉城手中。

    纪曼柔虽然不爱林嘉城,但林嘉城却是爱纪曼柔的,光是他看着纪曼柔的眼神的柔情,便可知一二。他牵着纪曼柔的手,走向婚车,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迟疑地钻进去,春桃递上捧花,关上车门,不一会儿,车子便开离了将军府,朝林家去。

    婚车开走后很久,我和沈毅仍站在台阶上,两边是雕花圆柱子,前方是罗马喷泉。

    “人都走了,还巴巴地看着,现在去追回来还来得及!”见他愣神地站着,不肯进屋子,我打趣说,“再看两眼,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沈毅转过脸来看我,眉头微蹙着,“淘气!叫下人听了去,成什么体统?”

    这一声“淘气”真是久违了。这段时间,我们心里都沉沉的,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我上前挽着沈毅胳膊,撒娇般说,“哼,听了就听了,还敢嚼舌头不成?我可是将军府的女主人,谁要是多句嘴,沈叔叔肯定都一个不同意!都轮不到我出手,是不?”

    沈毅含着淡淡的笑意,用手指戳我鼻子,“我都不敢说你,谁敢?怕是我家母老虎要吃人!”低贞他技。

    “你说谁母老虎?谁?!”我瞪他说,“沈毅,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再说一句试试?!”

    沈毅不为所动,只呆呆看着我,继而伸手抱住我双肩,将我紧紧扣在怀里,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我不禁用力吸了吸,只听见他在我耳边说,“碧微,往后,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这一句简单的话,却触动了我顽固的泪腺,鼻尖一阵酸涩,眼眶就朦胧起来,我搂紧了他的脖子,“当真么?你就不想再来一个?”

 105:窗外人影

    “你一个人我都吃不消,再来一个,怕是直接要了我的命!”沈毅松开我,认认真真盯着我眼睛,那目光里的一丝丝柔情在这漫天大雪里显得温暖而轻柔,“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原本是动听的情话,满天飞雪浪漫之极的意境,我却不解风情地问,“你当自己是皇帝呢!我说的是,你就不想我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多一个人,咱们府里也热闹些!想什么呢?以为我要你娶三五个姨太太回来陪我打麻将是吧?”我伸手狠狠戳了一下沈毅额头,撅嘴撒娇道,“你想得美!从前怎样我不管,可你往后要是敢在外头沾花惹草,我非得剥了你的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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