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院·流年-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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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倦怠,便是由此无声无息的蔓延开了。其实她那日已是明白,他们之间的问题,并非来自什么“旁人”,不过早已摆在那里,解铃尚待系铃人罢了。
时至霜天,飘丹满地。一叶知秋之时,即便那节气不沾人间悲喜,也不免生出些瑟瑟的凉意来。
仿佛是拥有了什么,却失去了更多。
倦怠
麦羽最近都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
这样的深秋时节,日短夜长,人便越发懒怠。
她懒懒的梳洗完毕,方才慢悠悠的踱步出来。
吉如丰见了赶紧迎上前去,“麦姑娘先用膳吧,皇上今天事儿挺多,大概不能回来陪姑娘午膳了,不过皇上说了,让姑娘先用着。”
麦羽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叹着气手扶着桌案坐了下来。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加上安森不在,她更无心吃什么了,只随手端了一盏酸笋鸡丝汤慢慢的啜着,眼睛望向窗外微微的出着神,片刻,又朝吉如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吉如丰立即回答道:“这会儿快晌午了。”
麦羽皱了皱眉头,“我指的是年月,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吉如丰赶紧陪着笑回道:“是奴才错解了,今个儿的日子是十月三十。”
麦羽怅然一叹,似是自语一般,“已经十月底了么,怎么觉得时间都像是凝滞住了,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吉如丰默然一霎,随即笑笑只道:“姑娘真会开玩笑,这也才多久呢,姑娘与皇上都还这样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麦羽莫名觉得生气,食之无味的放下手里啜了两口的汤盏,起身道:“我往园子里透透气去。”
吉如丰瞧着桌上几乎是纹丝不动的午膳,担心道:“姑娘多少还是用点吧,这一连几日都这样了,怎么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见麦羽不理不睬,吉如丰只得叹了口气,道:“麦姑娘,皇上真心待你,即便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这一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怀疑的,这可是姑娘的福气啊!”
麦羽闻言收住脚步,冷笑一声,“福?福兮祸之所伏,谁又知道呢。”
吉如丰怔了一下,又赶紧道:“奴才知道姑娘心里委屈,可皇上也不容易,还望姑娘少一分怨,多一份体谅才是啊”
麦羽越发觉得气急败坏,“得了吉公公!你越发爱唠叨了,年纪大了么?”
吉如丰见她这般无端便起火,也只好讪讪住口,眼睁睁地瞧着她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过了约一个时辰,安森却也跟来了曙翠园,彼时她正坐于园中一处幽静亭台中,拨弄着石案上的七弦琴,默默的弹着一曲《梧叶舞秋风》。
安森并未立刻唤她,只惟恐扰了她一般,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静静的负手而立。麦羽觑见他在侧,却也没有回头,直悠悠扬扬弹完一曲,才转身道:“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可惜技不如人,没有弹出那样的情致,听着毛躁了些,见笑了。”
安森笑着拉着她坐下,“素日见惯了你活泼俏皮的模样,今日见你在这林间亭台低头拨弦,却也是这般娴静端淑,恬淡美好的情态。”
麦羽扯一扯嘴角,却有些笑不出来,只道:“那你是喜欢我活泼,还是喜欢我娴静呢?”
安森的微笑在唇畔莞尔绽开,“我喜欢的是你,无关乎活泼或者娴静。”
麦羽敛目避开他愈加灼热的目光,转而问道:“是吉公公将你请到这里来的么?”
安森轻轻拥住她,不置可否:“说得我越发惭愧了,纵然是我不好,这些日子没有好好陪着你,不过怎就沦落到要旁人来请的地步了。”他吻一吻她,“你还没有用午膳吧,我们一起去罢。”
麦羽顺从的由他拉着走回清平殿东阁,又坐回餐桌前,扬眸看了一眼,便惊讶道:“换菜了?”
安森也在她身旁坐下,将每道菜都夹了一些到她碗里,微笑道:“方才的不合你胃口,自然是要换掉的。”
此番的便俱是她素日里最爱的几样菜,品相却是别出心裁远胜往日,很明显在料理上更花了心思,麦羽颇觉眼前一亮,虽是没什么胃口,却也各种都略尝了些。
麦羽频频颌首,半是玩笑道:“真是不容易,转眼间水准长进这样多,御厨们必是被你狠狠责骂了一通吧。”
安森温柔注目于她,含笑摇头道:“你何时见过我骂人了?别说我从不骂人,即便真要存心责备,这技能之事,也是勉强不得的。有艺无心的厨子,又怎能做出对你胃口的菜色来呢?”
麦羽柳叶眉斜斜一挑,“听你这话,我倒真是好奇了,难不成还得了位匠心别具的,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吧,我便听不得这样的卖关子。”
安森拿了方手绢替她拭着唇边,笑意盈盈道:“自然要为夫亲自庖馔,才会有这般滋味,若能得你认可,便不枉费我今日忙活这一场了。”
麦羽惊得险些将筷子掉在地上,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目瞪口呆了半晌,才愣愣道:“你?你会做??”
安森微笑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惆怅,“苦孩子有什么是不会的。当年莫说这厨膳之事,便是浣衣补鞋这类活儿,也必得要亲力亲为。只是如今,多年不曾操刀,难免手生了,幸好你没有嫌弃,我便也安心了。”
麦羽心头倏然软热,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分明的感动,几欲冲破了心中重重迷惘,然而只一霎,心却也再次沉寂下来。只终于还是笑了一下,柔和道:“难为你要亲自来做这样的事,还平白叫你记起那许多辛酸来,既然如此,你这番心意,我便领了。”
安森恰好的搂住她,温情脉脉道:“这话当真是讲得生分了,为了你,有什么不能做呢?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便是义不容辞。”他稍事停顿,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语气却格外带了几分如窗外秋意般的凄凄凉凉:“可是羽儿,有些事情我暂时却是无能为力,所以不得不先这样委屈着你,你可否就看在我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稍事包涵一二呢?”
麦羽只安分和顺的任他拥着,轻轻柔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你不说,我也能想象,你必是有难以启齿的苦处,我又怎么忍心为难你。只是如今这样被关着,我真是快要窒息了。”
安森的叹息声沉重得如同千斤压积,“对不起,为了我,你暂且忍一忍,好么”
他低头吻上她冰凉的嘴唇,起初尚是轻浅,渐渐却越发热切起来,连带了呼吸亦是开始局促不已,他深吸一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急急朝怡宁阁而去。
麦羽被他放上床榻,身背接触到绵软暧昧的被褥,脑中却轰然一窒,忙支起身子来,连连躲闪着他的热情,“我快晌午才起来,这会儿还睡不着!”
安森一手紧缠住她的纤腰,一手已然解开她衣襟的纽扣,口中呢喃道:“睡不着没有关系,只要陪陪我就好。”
麦羽躲来躲去都避不开,不由皱了眉头,只将他狠狠推搡开去,“你别这样!”
安森毫无防备,险些被推得跌下床去,愕然道:“你怎么了?”
麦羽阴着脸坐起身来,低头锁着胸前纽扣,搪塞道:“我这几日身子不爽”
“这几日?”安森看了她一会儿,疑惑道:“是这几日吗?”
麦羽有些心虚,却嘴硬道:“我不准时也是常有的。”随即又娇嗔:“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安森长长一叹,正了正衣衫,道:“你的事情我自然是上心的。罢了,即是如此,便算我鲁莽了。”
麦羽眉宇间有稀落寥寥的阴霾,一时也没有答腔,两人静静默了好一会儿,麦羽忽地开口道:“我离家这样久了,真想回去瞧瞧。”
安森本是柔柔低敛的目光倏忽一凛,片刻艰涩叹道:“你这样快便厌倦了么?”
麦羽眉头不觉的一蹙,“宫里这样烦闷,我想家有错么?不过是想要散散心罢了,你何必出此言语?”
安森口气淡薄如云烟,“你从前说只愿与我朝朝暮暮,旁的什么都不在乎,可如今两三月之隔,却道出烦闷之语来了。我自是不敢说你有错,只是觉得心冷。”
麦羽眼里蕴了几分薄怒,不由扬起头来,“那你如今是觉得我庸俗了?有所图了?别说我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就算我再超脱,也不愿意陷在这样一段不见天日的关系里!明媒正娶你做不到,我想回家你又说心冷。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便只叫我独自守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你可知有多难捱!”
安森见她说着说着竟泪水潸然,无奈也只得柔缓了声气,将她拥往怀里连声安慰:“我不是不愿给你名份,只是现在还不行;不想放你走也是因为我实在离不开你。可我全心全意的爱你疼你,这样还不行么?”
麦羽挣脱他的怀抱,疾言道:“你总有你的理由,总是罔顾我的意愿,你只道你辛苦,可我又何尝不难受!留也留得莫名,走又走不掉,只能任由你摆布!我生平最怕束缚,如今竟也这般作茧自缚!”
安森黯然无话,半晌,才怅惘道:“作茧自缚如此一说,你是后悔了么?”
麦羽心中惊震一沉,眼光亦倏忽跳闪一下,纵然多日来这样的困惑扰心,可她也不曾真正想过“后悔”二字。然而一抬头,却迎上安森怨怼疏落的目光,正疑虑不定的审视着自己。她轻轻别过头去,定一定神,那恍惚的几缕无措不忍,那片刻的犹豫煎熬,顿时转成了唇齿间一声倔强冷笑,“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安森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她,片刻,才微微垂首,稍许散开来的头发恰好的遮住他的表情,只瞧得肩头隐隐颤动,衬着语中无际苍凉:“好,好一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既是这般可有可无,那昔日种种恩爱不疑,比翼连理的浓情腻语,当真都是废话了。”
麦羽本是不敢看他,然而一听他这话,心头又似被炽焰猛灼一般暴躁起来,激动道:“是,是我错了!我实在不该说那些废话!当真是咎由自取!我昔日不过一时冲动,也不知算不算是真的喜欢你,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这样似是而非的情感,却害得你我如今都熬得这样辛苦!安森,你便放了我吧,我实在是不想呆在这里,一刻,半刻,都不愿意多留!”
她声嘶力竭,泪如雨下。
安森震惊如五雷轰顶,怔怔坐在牀沿上,整个人都似定住了一般,他脸色青白交替,嘴唇也乌紫,满眼俱是彻骨的凉意和失望,只呆呆望着前方,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麦羽哭了一会儿,转头望向安森,安森仍旧沉寂呆坐,如同雕像般一动也不动。麦羽见他那样的反应,多少也是心虚,一时竟忘了哭,更不敢去碰他,半晌,方才意识到什么,才转到他面前,敛了衣裙,极力压低语气,跪拜道:“麦羽话说完了,听凭皇上发落。”
她心中突然变得格外平静,入宫这一场,还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么,如此想来,她反倒觉得再无什么惧怕了。
凉风习习的节气,连这膝下的金砖地板,亦是有着厚重的寒意,自膝盖穿透而来,直蔓延到全身。两人只这般默然僵持着,相对无话,麦羽也不知到底跪了多久,只觉浑身都僵硬而透冷了,禁不住寒战阵阵。
安森终于弯下腰将她扶起,他神色有些恍惚,连呼吸也闻得微微发抖,麦羽眼中生了些许怯意,不知所措的望着他。安森似竭尽全力,才挤出些稀薄的笑容,轻弱道:“的确是我没有顾虑你的感受,才让你这样委屈。今后你想出去走走,你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便答应你。你在宫里的时候,我会尽力陪着你,你若情绪不好,大可拿我出气,我什么都能受得住只是,只是再也不要说这些伤人的赌气话了”
麦羽怔怔望着他,一时却答不上话来,安森忽地将她拥入怀中,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紧紧箍住她的身子,似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一般。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亦是狂乱澎湃,麦羽几乎要喘不过气之余,却隐约感到后颈窝处有湿热的液体滴落而下。
麦羽惊诧的扬起头来,轻唤道:“安森?”
安森非但没有抬头,反是将头愈加深深埋入她的颈窝,声音颤抖生涩得几近哀告一般:“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可是你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
麦羽听得整副心肠都酥软下去了,只会伏在他怀里不断点头,然而隔了片刻,却又生怕他反悔一般,小声试探道:“你既是答应,那我明天便出宫好么?”
安森迟疑须臾,却也只得应了:“好那要早些回来。”
麦羽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破涕为笑,“十日可好?”
“十日?”安森一愣,遂即摇头,“不好,太久了。”
麦羽笑涡浅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