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浅-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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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切——苏浅尘的心跳猛地加速,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场决战,两人的生死尽系与此;偏偏他又那样焦急,因为他知道,耽误一刻,卢清吟的性命便多流逝一刻。
只有苏浅尘手心传来的真气温暖和煦如三月春风,半梦半醒之间,卢清吟脑海中梦境一般闪现过无数个场景。幼年时候师父的爱抚,沧烟谷中飞花乱红的璀璨,还有姹紫嫣红之外那个长身玉立、不染尘俗的身影。
可是这一切,一件都没有剩下。师父走了,大哥死了,只有七哥还在为她而战,忘了他自己也是命在旦夕之人,自己也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虞。
卢清吟长叹一声,伸手在腰间一探,悄悄地握住了一枚银针。
苏浅尘猛地后退了一步,剧烈地喘息着。连赵元伉都感觉到了,苏浅尘的真气似是难以聚集,起初还以为是他急切焦躁心绪难宁,后来才发现,他藏在怀里的那只手,正悄悄将大半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怀中的卢清吟体内。
地上的积雪已有尺深,肆虐的暴雪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就连呼出的气都似乎要冻成寒冰,胸中更似堵住了一团冰冷的雪球,连呼吸都不顺畅。苏浅尘抬眼打量面前的人——除了赵元伉,一共是二十人,他实在没有把握能胜得过,可是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杀,不顾一切地杀。
他的心口忽然猛地一痛,痛得他几乎窒息。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慌乱——是那换魂蛊的毒性终于发作?当初楼教主说过的十月期限早已来临,莫非他确已死在顷刻?可是他不敢呻吟,不敢露出丝毫痕迹,甚至都不敢有胡乱的动作,他怕赵元伉看出端倪,更怕扰乱了真气再害了卢清吟。
赵元伉看出了一些不妥,但毕竟算是了解苏浅尘的手段心机,他有一时半刻没有轻举妄动。苏浅尘却不能再等,他怕自己和卢清吟都耽误不起哪怕分毫片刻的时间。青玄剑在狂风中发出一声清啸,迎着纷乱的雪花,猛地向堵在他面前的二十余精骑冲上去!
一瞬间肃杀的清寒在他剑尖飞快地凝聚,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鼓荡开去,借着飞雪狂风的流转之势,卷袭起一地瀚海般的悲啸。白雪红血,赫然映目惊人。
苏浅尘这一击牵动心口的剧痛,他猛地踉跄了一步,蓦然吐出一口鲜血。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是,这血竟然透着诡异的黑色。
赵元伉笑了,长剑一挺,放肆地指向苏浅尘:“看你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卢清吟轻轻呻吟了一声,又伸手抱紧了他。苏浅尘心中焦急万分,强自调匀内息,抬起头看一眼面前满脸得意之色的赵元伉。赵元伉猝不及防,苏浅尘却猛地跳起来,迎着他的剑锋向他猛扑过去!
一声利剑入体的闷响,随即有鲜血一滴滴顺着赵元伉的剑向下淌。他有些吃惊,因为苏浅尘竟不躲不闪,用自己的身子迎下这一剑。不过更重要的是,苏浅尘的剑刃带着彻骨的寒意,冷冷地贴在他脖颈肌肤上。
“王爷!”赵元伉手下大惊失色,欲要冲上去,却又怕激怒了苏浅尘,一时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苏浅尘冷冷看一眼他们,低声喝道:“让开!”
十余人依然面面相觑,随即目光不约而同地向赵元伉汇聚过去。赵元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无论如何,他可不会像苏浅尘一样豁出性命。他感觉得到苏浅尘身上凝聚起来的盛怒,只得大声道:“都退开。”
“你们,都把自己的马斩了。”苏浅尘的声音在咆哮的狂风中被拉得有些长。赵元伉又惊又怒,喝道:“不许斩!”他略一转头,冷冷向苏浅尘道:“你今日跑不掉了,劝你还是别做些无谓的挣扎。”
“是吗?”苏浅尘冷笑,目光一一扫过他那些手下,“你们斩是不斩?”青玄剑看似漫不经心地一划,赵元伉颈边立时绽开了斑驳血迹。
“住手!”这些人的头领惊得魂飞天外,连忙转身,带头先一剑刺向自己的坐骑。
得令的手下手起刀落,随着数声惨嘶,飞溅的鲜血染了一地素红,数声肉体砸落雪地的闷响,就连不远处唯一幸存的赵元伉的马都受了惊吓,一声长嘶,不住地来回徘徊。
苏浅尘不同他们啰嗦,他飞快地重重将赵元伉一推,飞身跃上马背,猛地一夹马肚,本已受惊的马儿巴不得快些逃离这等是非之地,没命地向南方狂奔。
最后那一剑不至于立刻要了赵元伉性命,可是这般天气,又失了坐骑,他很快便会在这寒风中失血而死。苏浅尘拢了拢大氅,低声向怀中道:“吟吟,我替你报仇了。”
卢清吟在大氅中动了动,伸手去摸索他方才那处剑伤。苏浅尘感觉得到滚烫的鲜血正一点点浸透他的衣衫,不过这几分无足轻重的感觉,根本不能让苏浅尘慢下半分。
东方的天渐渐透出些光亮,可是天色依旧晦暗如铁,暴风飞雪只有更盛,毫无停歇之意。苏浅尘心急如焚,只不断催促□骏马,恨不能插翅飞到京城。奔波一整夜,那马儿累得精疲力竭,脚下也渐渐慢下来,只是禁不住苏浅尘不断鞭打,勉强又打起精神一路狂奔。
大氅中传来卢清吟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苏浅尘一手仍往她后心灌注真气,一手伸进去想安抚一下她,却被她一把握住,用力抓得连骨头都生疼。她若不是痛苦到了极致,是不会这样的。苏浅尘只觉五内俱焚,惶急道:“吟吟,坚持一下,这就到京城了。”
有些奇(…提供下载…)怪的是,那一场恶斗激得他吐血之后,丹田之内的真气反倒充沛了不少,他倒像是一点点寻回了中毒之前的充盈感觉。他顾不得想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只用尽全力将所有的真气都灌进卢清吟体内,护住她那一点点微弱下去的心脉。
这般百年难遇的恶劣天气,京城朝官都获许不入阁议事,加之皇上北幸,更是无人愿意出门,清晨的街道上空空如也,连店铺都不愿开门。苏浅尘跌跌撞撞在积雪中狂奔,神情骇人,若是此刻被人见到,定要被当做个疯子。
飞雪扑打得他整张脸都已经麻木,他却浑然不觉,他只知道卢清吟方才紧紧抓住他上臂的那只手一点点松下去。他一颗心狂跳起来,嘶声大喊:“吟吟,别这样,到京城了,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这次卢清吟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那只手还是慢慢变得无力,一寸寸滑落。就连一直抱住他腰间的手,也突然松了开来。
苏浅尘惊得魂飞魄散,只拼了命将自己能调动起来的真气全都灌进她身上,却半晌见不到丝毫起色。他好容易奔上前去,便是飞起一脚踢开医馆的大门,高声叫道:“林大夫!林大夫!”
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披衣匆匆下楼来,一见他这满身风雪的架势也是一惊,正巧他孙女也从后门进来,连忙上前去将门关上,阻住恣意飞扬进来的雪花。
“苏公子,这是……”
“林大夫,求你快救她,快救救她!”苏浅尘手忙脚乱地解开大氅,令他欣慰的是,卢清吟的身子尚自温暖柔软。
这样的情景医家毕竟见得多,林大夫不暇多问,伸手一探卢清吟的脉搏,脸上神情便是一沉。他伸手拂去卢清吟脖颈间的乱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浅尘,低声道:“苏公子,她已经死了。”
一阵利刃般的寒意瞬间刺透了苏浅尘全身。他愣了片刻,扑上去抓住林大夫的衣襟:“她怎么会死?刚刚还好好的,她只是中了毒,你再好好看看……”
林大夫摇摇头,抓住苏浅尘的手想让他松开,无奈那只手有如钳子一般,林大夫只能无奈地看一眼卢清吟,道:“她确实不是毒发身亡……她是自杀的。”
苏浅尘整个人都呆住了,他顺着林大夫的手看过去,卢清吟双目微闭,面容平静安详,虽然苍白毫无血色,却更添几分脱尘的清丽绝俗——可是她的心口,赫然插着一枚雪亮的银针。
苏浅尘颓然坐倒在地,半晌回不过神来。为什么他拼了性命杀出血路来只是想要救她,她却要这样草草了结自己性命?
林大夫的孙女在卢清吟面前蹲下身来,轻轻将她散落在地的秀发拢了拢。“公子,她身中剧毒,不多时便会七窍流血而死,如今这般的……这般去了,至少还留得住绝世容颜。”
苏浅尘只觉双目滚烫干涸,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他轻轻俯身将卢清吟抱在怀里,口中不住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横竖是一死,你为何连等都不愿多等我一时半刻?”
此言听得林大夫还道他要自寻短见,已是暗暗有了防备,但苏浅尘只是紧紧将卢清吟抱在怀里,冰冷的脸上全无表情。
一开始,他们之间隔着一个王亭羽,好容易没有了王亭羽,却又隔着国仇家恨,而如今,他们之间竟已是隔了生与死。
“吟吟……你这丫头最是懂事,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自私?”
林姑娘看了看苏浅尘,怯怯地道:“公子,你受伤了,先让爷爷给你治伤吧。”
苏浅尘见她指着自己,脸上神情甚是害怕,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心口上确有一点血迹,斑驳染透了洁白的衣衫。这哪里是什么伤?若是伤在这里,自己哪还有命在?他倒是果真忘了自己真正的伤在哪里。
可是一刹那间,苏浅尘立时明白了一切。卢清吟的银针,正是在她心口。
当日楼教主曾经说过,换魂蛊唯一的解毒方法,就是修为相当之人的心头血。无怪卢清吟的嘴角竟像是噙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那张脸竟比活着的时候还要美千百倍。
苏浅尘一时五雷轰顶,他看着卢清吟,终于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醒来的时候,楼风月站在他身旁,见他睁开眼来,甚是欣喜:“你可算是醒了,一声不响地昏迷了四天,我可花了大力气才在这里找到你。”
“楼教主?你怎么在这里?”苏浅尘眯了眯眼,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楼风月叹了口气,还来不及开口,已是眼圈一红:“我收到吟儿妹子的信,她请我把这封信想办法送到你手里,我觉得奇(…提供下载…)怪,就亲自赶来了。想不到迟了这样多……”
苏浅尘接过那封信来,连同卢清吟写给楼风月的,上面字迹甚是潦草,显然写得匆忙,恐怕是那夜慌忙逃出澶州城之前匆匆写就。
“七公子,这次銮锦堂遭灭顶之灾,你可知出卖你们的正是……”
“别说了。吟吟不喜(…提供下载)欢听。”苏浅尘依然面无表情,语气也是波澜不惊。他打开给自己的那个信封,只见里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半世浮萍雪霏摧,归路难杳,家国恨相扰。幽谷平生不忍忆,七弦难堪声声泪。
奈何晓梦繁华处,铁骑千里,金戈阻乡途。河汉一盈天尽路,年华成殇为君顾。
苏浅尘许久没有说话,动也不动,只愣愣地反复看这张纸。他低着头,楼风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发现有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那字字疼痛的笔迹。良久良久,他缓缓将这张纸折起来,动作细致小心之极。然后他起身整衣,一步步向房外走去。楼风月想叫他:“你要去哪?”
苏浅尘没有回头,淡淡笑了一声:“送吟吟回家,她喜(…提供下载)欢杭州,我答应过她要留在杭州陪她。我会替吟吟活着,好好活下去。”
连日大雪过后,天终于放晴,红日清暖,给满目银装素裹的雪白染上了一抹亮丽的金边。天空中一群乌鸦飞过,街口的几个孩子欢叫着追了两步,用手中弹弓去打那些丑陋的鸟。阴沉过后的京城也一天天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人脸上,尽是苦尽甘来的幸福。那场狂暴的风雪,仿佛从不曾来过,连同一切一切,就像一场梦,梦醒,一切苦痛喜悦,全都未曾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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