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浅-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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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小恩小惠就算谢了?让中原人闻风丧胆的銮锦堂青玄剑,竟在小小雷山被一帮苗人追得满山跑,将来传了出去,你还如何在江湖上混?”
苏浅尘嘴角微微一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传得出去?”
“那你要好好贿赂我,今后可千万别开罪我。”卢清吟咯咯浅笑,附过身子来推了推苏浅尘:“七哥,这笔生意要价多少?”
苏浅尘笑了,没有说话,向她伸出了五个手指。
“五百两?”卢清吟惊道,“銮锦堂青玄剑,就值五百两银子?五百两就买了十里苗寨少寨主一命,你自己还差点脱不了身?”
苏浅尘轻笑一声,淡淡道:“是五两银子。”
“五两?”卢清吟震动之极,反而不如先前惊讶了,只是愣愣地看着苏浅尘。
苏浅尘伸出一根枯枝,捅了捅燃烧着的火堆,淡然道:“老铁家的小女儿将自己攒了几年的全部私房给了我——五两银子,买少寨主一命,”他顿了顿,看着熊熊窜起来的火焰,“她的姐姐,老铁家的大丫头,几天前被少寨主奸污,因为怕事情败露引来寨民公愤,他索性杀人灭口。”
卢清吟沉默了。苏浅尘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若是换做了你,五两银子都不会要吧。”他将自己手中的鱼拿起来看了看,复又放回火堆上。“花弄影杀了吗?”
“杀了。”卢清吟的目光微微一沉,“七哥,我追查大半年都不得他的踪影,你这样灵通的消息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苏浅尘笑笑,却不答话,卢清吟见他不语便也不再追问。他们这样的人总是会有一些自己的秘密,就连他们兄妹之间也不见得会完全坦诚。
“七哥,我……去过汴京了。”
苏浅尘的侧脸不动声色地微微沉了沉。“你见到大哥了?”
卢清吟点头。“师父召我们回沧烟谷。”
“你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苏浅尘的语气似乎不知不觉变得有些黯了,有些冷了,脸上也不再有那样似有若无的笑意。这四年中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卢清吟的人,而且还不止一次,只有他知道,卢清吟没变,从来都没有变过。
卢清吟还是点头。苏浅尘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朝卢清吟递了个眼神:“吃了东西就上路。”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情骨祸根ˇ 最新更新:2011…11…24 15:33:59
卢清吟将脚伸进急流的溪水里,彻骨的冰冷激得她差点打了个寒颤。苏浅尘望着她的背影,远远道:“山上的水凉,小心受了风寒。”他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站在卢清吟身后,低头望着她。
卢清吟看不到苏浅尘的眼神,却能感觉得到头顶上方有一片不平静的目光。她不说话,也不肯动,只听苏浅尘蹲低了身子,又道:“等沧烟谷那边事情完了,我同你一起回杭州。”
“你也要去杭州?”卢清吟终于转过身来,溅起了几缕淡淡的水花。
苏浅尘没有解释,目光中却是不容置疑:“这几年我本来就时常在杭州,如今只是不想再让自己居无定所而已。放心吧,我不会抢你的生意。”他说到这里笑了,摸了摸卢清吟的头。
是啊,这四年来,她思念着的人一面也没有见到,倒是七哥陪她的时间最多。她不敢去想若是没有七哥,这四年她该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这举目无亲的陌生生活。但是于她而言,七哥只是七哥而已,正如她自己对于七哥一样。沧烟谷出来的人,彼此之间都是亲人。
她与原先的生活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个名字,卢清吟,她知道自己姓卢,仅此而已。师父养她教她,在她心中其实早把师父看做母亲,对于自己的身份来历她无从追究也不想追究,无论如何,她的生身父母在与不在,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自卢清吟记事起,便记得师父教导,为杀手者,一定要有情。待她长到十四岁上,第一次与自己师父兄长之外的杀手相识,方知只有自己的师父教导弟子,做一个有情的杀手。师父说,只有有情的杀手,方能用自己心中的情织出最坚韧的盾,方能挥舞最凛冽的剑光,方能恣意最决绝的杀伐。
旁人笑她痴,一个有情的杀手,无异于给自己背上此生无法解脱的枷锁。她只是微笑,眼里只容得下沧烟谷的无边花海之中,那个衣袂翻飞的潇洒背影。
他总是习惯在练完功之后先来查看她的功课,在她年稚尚幼不得踏出沧烟谷的时候,他每次都从外面带给她好吃的好玩的,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她对于汴京的那些小吃其实并不见得多么爱不释手,她只是想让他无论身在何处也牵挂着她,想让他以为她喜(…提供下载)欢,仅此而已。
她一直满心欢喜,那颗情窦初开的心,只想靠近他去找一个慰藉的港湾。可是他竟不愿等,不愿等自己长大,在她十四岁那年,他便匆匆地娶了旁人。
她远走杭州,名为出师,其实……只怕根本是一场逃离吧。在喧嚣的杭州城,她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摩肩接踵的芸芸众生,她觉得自己恍若在另一个世界,分不清究竟这十四年在沧烟谷的日子是个梦,还是今日的自己站在梦中。
她在梦魇中被葛藤疏叶纠缠,迟迟醒不过来,浑浑噩噩了一年又一年。随着年龄见长的只有心口上蔓延的痛,更何况她能回味的也只有那些指间抓不住的空白回忆而已。
有时候她甚至会神思恍惚,会有突然的一瞬间,她分不清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在她的白绫撕裂猎物的性命之时,她会看不清面前的昼夜光芒。
她也不知自己何时能醒过来,也许此生都将呼吸着那些窒息,纠葛在这样的醉生梦死中?也许只有到她死,这种凌迟才会停止吧。
大哥……卢清吟在心里低低唤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浅尘对着卢清吟的背影,一言不发。沉默了良久,苏浅尘起身道:“吟吟,穿上鞋子,春天水凉。”
卢清吟还是不说话也不动,只给苏浅尘一个背影。苏浅尘叹口气,从后面轻轻推了推她:“小丫头,连七哥的话都不听了。”他说着蹲下身来,将卢清吟从水里拉起来,就要用丝绢擦干她脚上的水。
卢清吟一把拦住苏浅尘,夺过他手中的丝绢,垂首低声道:“我自己来。”
“呵。”没来由地一声冷笑蓦然惊了苏浅尘和卢清吟。苏浅尘并没有腾地跳起来,甚至蹲在当地巍然不动,只是缓缓地转过了头来,但是在他面前的卢清吟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变了,那片平静温和,却有些澎湃的眼神,刹那间变成了一汪寒冰碧泉,有一股凛冽的冰封之气在其中聚集和翻腾。
这是一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面具之下的目光在落在卢清吟身上的时候,冰冷凌厉,天寒地冻。
“又是你。”卢清吟缓缓站起身来。
李乘风笑了,冷漠中透着些傲气:“你就算躲到雷山,我照样将你捉拿归案。”
“你问过我七哥了吗?”卢清吟轻笑一声,朝苏浅尘使了个眼色。
李乘风左手长刀缓缓出鞘,在阳光下反射着凛凛寒光,直指向卢清吟和苏浅尘:“銮锦堂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苏浅尘的脸色立时重重一沉。銮锦堂八名弟子,甚至包括堂主本人,恐怕无一例外遭人追杀过,这对于他们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至今从没有一个人将銮锦堂中人身份都窥破,从来没有。
如果有,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即便倾銮锦堂之力,也要将其斩尽杀绝。
青玄剑的寒光蓦然映亮了水涧山石,刹那间日月黯然失色。苏浅尘的剑快,快到连同他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模糊的光影,若不是身着抢眼的苗人服饰,他素来喜爱的浅色衣衫果真是要舞动得潇洒如仙。
卢清吟只是在旁边淡淡地看着他们。她太清楚苏浅尘的实力,也太相信他,即便是师父在此,恐怕都要对他说一声叹服。苏浅尘与李乘风的功夫也许不相伯仲,但李乘风想要胜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本来或许这只是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战。可是李乘风的身份不仅仅是苏浅尘的对手而已,他还是杭州城的捕快,如今更是窥破了銮锦堂秘密的人。鲛绡白绫的掠影划破空山鸟语,交缠飞舞的剑光,卢清吟白衣袂袂的身影动若脱兔,飞快地探入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他们从来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从来不参与那些无谓的江湖厮杀,他们的身份只有一个秘密,对于他们来说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取人性命。为此卢清吟从来就无所不用其极,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更重要,什么胜之不武,什么公平决斗,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比如此时此刻,她和苏浅尘在一条战线,而李乘风,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就在那里!在那里!就是他!”
平地里蓦然响起的一声大喊像暗夜中的惊雷,霎时撕破了静谧,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震得几乎整座雷山都要颤抖起来。卢清吟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们不忌惮李乘风,也不忌惮十里苗寨这些苗人,可是二者若是加在一起,对于他们无疑是个不小的障碍。
“寨主,就是他!我们亲眼看见他杀了少主!还有这个丫头也是他同伙!”跑在前面的苗人气喘吁吁地回头。在寨主的带领下苗人越聚越多,比起前番追赶他们的那些喽啰来,这一次无论在人数还是实力上都不可相当。
“吟吟快走。”苏浅尘的剑几乎贴着卢清吟的白绫闪过,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伺机推了一把卢清吟。“我们沧烟谷见。”
卢清吟的身形顿了顿,如今这番情景比起当日在遂城来又是另一番光景,她怎能说服自己抽身而退,今日的苏浅尘比不得当日的朱铁凝,苏浅尘的话她如何肯听。她猛地后退了几步,跃身便跳了出去,白绫直直奔袭向蜂拥而来的苗人。
白绫影动飞腾如龙,苗人中一阵惊呼,当中倒是夹杂着不少苗刀利刃的寒光,却没有一道能冲破白绫的包围。
“老三老四,闪开。”后面有一个略显沉哑的声音。原本簇拥着苗寨寨主、乱作一团的苗人竟都无一例外齐齐地向旁让开了一条路,人群深处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苗女。苗人嗜银成癖,这个年老的苗女显然身份尊贵,浑身上下挂满了银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一阵叮当作响。
“六姑婆来了。”苗人中有一两个压低了的声音。这声音逃不过卢清吟的耳朵,她更不理会这六姑婆会是十里苗寨的何方神圣,不理会她会出什么样的杀手锏,她唯一的优势便是只讲求一样——出手快过对手,无论任何时候。
“呵,不自量力的贱丫头。”六姑婆苍老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中却闪过一丝轻蔑,两手在身前微微一托,双手食指轻轻一弹。就连白绫飞近她都半点没有打扰到她,她竟同卢清吟一样,只是一心一意。
六姑婆的动作不过是刚刚出手,卢清吟忽觉脑海里“嗡”地一声,大片的空白攫住了她的心神,去势如风的白绫竟在缠上六姑婆脖颈的一瞬间散了力道。
对于苗人的蛊术,中原人早已有所耳闻,却从没有人真正窥得全豹。正因如此,那恐惧忌惮更是无端端被放大了百倍,对刀光剑影习以为常的卢清吟心中竟然也颤颤地着慌起来。
突然有一股大力从背后撞上了她,将她冲得直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卢清吟全身散架一般,待她回过神来,只见苏浅尘也倒在她脚边。
“七哥……”卢清吟伸手一拉苏浅尘,便感觉到了不对——他脸色苍白,神情僵硬,看得出来极度强忍着的痛苦。
卢清吟起先还以为是自己中了六姑婆的招,现今才觉自己身上并无任何异样,莫非方才六姑婆击中的是苏浅尘?
只是这一眨眼工夫的分神,不依不饶的李乘风连同红了眼的苗人都不约而同地聚了上来。苏浅尘握起青玄剑一跃起身,但是就连卢清吟都能看出,他的动作比起先前的干脆利落何止相差分毫,他的剑风凛冽与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苏浅尘越是下手狠辣,越是毫不留情,偏偏越是暴露了他难以久持。苗人的尸身倒了一地,横流的血迹染红了石缝,染红了急流的溪水。这一番画面看上去有多么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