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不待人归去-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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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瑶光也忍不住说道:“不是她眼睛装不下,是怕是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将来的白姐夫,哎,重色轻友也不过如此了罢。”话音未落,便急得白薇伸手捂她的嘴,倒是一旁的家啸跟江庭如,笑得越发欢了。
经过相处,瑶光发现,江庭如跟知琴给她描述的、那些戏文里的黑帮很不同,他性格开朗随和,爱讲笑话,待人接物也没什么架子,甚至经常跟伺候他的小厮打闹。
不过,这人虽然爱说话,口风却紧;虽然爱打闹,分寸却有;虽然爱交游,却也不会让人人都能攀附上他。瑶光曾看到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被小厮带着往前厅去,她以为是江庭如的女人,赶紧避退一旁。可还没出一碗茶的功夫,那女人就满脸委屈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后来,瑶光从江家人那里得知,这哭着跑出来的女人是汉水有名的交际花,一直缠着江庭如不放,可“二胖子”愣是不给她正眼儿。
住了两日后,江庭如便亲自带着白薇去八宝街采买,他对这一条街上的店铺都甚是熟稔,谁家的绸缎样子最精致,谁家的首饰成色最好,他都能如数家珍似的娓娓道来,听得白薇连声说:
“该不会这条街都是你家的吧,这么了如指掌,这儿买的可都是女人的东西。”
江庭如闻言,眼神闪过一瞬的凝滞,但随即又笑着打趣道:
“诶?白姑娘您该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怎么知道本少爷正打算给这条街买下来?以后我看上哪个姑娘,就带她过来可劲儿地转,看上什么拿什么。”
白薇狠狠白了他一眼,就继续低头看柜台上的东西。江庭如则转身走到一旁,一个人在供客人休息的长椅上坐下。他虽然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可眉宇间似是笼罩了一层暗淡神色,不像方才那样兴致勃勃。
当晚他们在八宝街上的聚贤楼吃饭,这里的清蒸武昌鱼是远近闻名的,白薇累了一天早就饿了,看到鲜嫩*的鱼一上桌,立刻食指大动,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下筷子就往盘子里夹。好在她们跟江庭如幼时就相识,再加上这些天的相处,彼此间早就没什么芥蒂,倒也不觉失礼。
江庭如却有些食欲不振的样子,一直跟自己碟子里的那半条鱼过不去,拿着筷子把刺一根一根剔出来,但是根本不把肉往嘴里放。瑶光有些奇怪,不由得问道:
“庭如哥,你怎么不吃呀,剔了刺汤汁就往外流,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江庭如听她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瑶光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弄得一头雾水,那眼神太复杂,像是把伤心、怨恨、思念和惊喜统统揉成一团扔进去似的,有那么几秒钟,瑶光甚至觉得快要招架不住,差点落荒而逃。
好在江庭如及时收起了那目光,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摸摸额头,说道:
“呵,想不到瑶光你还挺会吃鱼的,是啊,汤汁流出来,鱼就不好吃了。”
说完,他便低头夹起盘子里剔好的鱼肉,一片片地往嘴里送,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吃鱼的动作。
瑶光忽然觉得好奇起来,因为这一天,江庭如有许多举动都不是那么明朗直白。
☆、第十二章 春夜登楼
“对了,周二爷的姑娘是叫家熙的吧,这次你们来汉水,可去看她了?”江庭如忽然问道。
白薇头也不抬,说道:“她这会儿正在召兴呢。”
“哦?是因为周老太太的身体吗?”江庭如有些疑惑。
“算是吧。”白薇放下筷子,看了江庭如一眼:“你还挺记挂她的嘛。”
“呵,你们我都记挂,这不是就她一人没露面么。”江庭如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着。
“这样啊,嗨,别提她了,这么一桌子菜,你说说这说说那,一会儿就凉了。赶紧的,吃吧。”白薇说完,继续低下头吃起来。
瑶光一语不发,家熙在老周家,甚至白家、宋家,都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忌,现在忽然被江庭如这么个外人给摆到台面上来,白薇的表现已经是处理得很好。要知道,当年家熙就是在白家生的事,为着这个,白家好久都觉得丢人。按照白薇的性子,不骂几句家熙真的已经非常克制。
江庭如显然也发现了,这姐妹俩对于周家熙不愿多谈。他向来彬彬有礼,自然不会继续纠缠,可这也在他心里埋下了疑惑的种子。要知道,当年的周家熙非常引人注目,眉清目秀得不说,还特有脾气,江庭如怎么会忘了她。
几日后,便是三月半的静悟寺庙会。
这可是汉水春天最热闹的时候,静悟寺建在汉江边上,白天敲锣打鼓,夜里观灯赏月,汉江上在这一天破例允许放河灯,夜色浓稠的河面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江庭如说,那场面就像是天上的银河,如幻似真,不可不观。
于是这天吃完晚饭,白薇、瑶光就坐着江庭如的车子来到了静悟寺旁的白鹤楼。这里原是一处古迹,后被开辟成会馆,每逢三月半都会搭台唱戏,戏台就建在汉江边儿上,临水高歌,别有一番滋味。江庭如提前订下了一处正对戏台的包间,三人靠窗户坐下。
她们刚坐定,家啸就推门进来了。这几日他一直早出晚归,连三月半这天也是在外头吃了饭才独自赶来,白薇见他一副匆忙样子,便开口问道:
“什么事儿呢,这么着急。”
家啸拭了拭额角上的汗,笑着说道:“还不是二叔那厂子,善后罢了,不妨事。”
瑶光一听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心里也放了下来。此时戏已开场,这日唱的是昆曲,虽说依旧是她们搞不懂的吴侬软语,可那曲调缠绵,声线轻柔,台上的人也是眉目如画、清丽脱俗,真的是让人直接酥到骨子里。
许是日间兴奋着晚上的活动,不曾午睡,瑶光听了一会儿,就觉着周围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切了起来,仿佛连那台上的青衣小生、戏台边角上的透明风灯、汉江上的点点火光,都只不过是南柯一梦中的倒影。
白薇也渐渐地靠在了瑶光肩膀上,她皮肤的温度隔着薄薄春衫传到瑶光肩头,额头的碎发也轻*瑶光的脸颊,她这才觉得回过神儿来——原来自己并非倒影,而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一切。
看来,自己实在太过容易被戏影响。
这时候,江上漂过一艘画舫,雕梁画栋,四处点着花灯,好像整个船身透明了一般,煞是好看,瑶光忙开心地对白薇说道:
“你看那船,坐在那上头,看着这两岸华灯琼楼,岂不是人在画中游么。”
白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是莞尔一笑:“可不是呢,只是我怕水,若不然真想去试试。”
瑶光一听,只得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家啸也看见了那船,说道:
“这该是哪家花楼的船呢,你看那前头挂着的灯。姑娘家可千万别去。”
瑶光仔细一瞧,可不是么,船头的红灯笼上写着“醉红”、“倚香”,不是青楼的船还能是谁家的。她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低下头去,不再吱声儿。
倒是一旁的江庭如,闻言忽然走过来,他像是朝外头眺望了几眼,便站在瑶光身后说道:
“要想去乘船夜游,也不是不可。”
余下三人闻言俱是一愣,江庭如神秘地笑了笑,说了声“少待”,便推门离开。
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回来了。
“除了瑶光,你们俩要去吗?”江庭如站在门口问道。
白薇拨浪鼓似的摇摇头:“不去,怕水呢。”
家啸见白薇不去,便说道:“我留下来陪白表姐,就瑶光去吧。”
江庭如便点点头,伸手从门外的小厮那里拿来了一个包袱,递给瑶光说道:
“快去里屋换上吧,咱们这就坐船去。”
包袱里是一身西式男装,江庭如见瑶光拿着衣服,满脸的不明就里,便对她解释说:
“今儿晚上乘船游江的人,好多都认得我。瑶光还是个姑娘家,为防他们捕风捉影,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
☆、第十三章 秉烛夜游
那衣服瑶光换上后有几分晃荡,她把头发全部塞进高顶帽子里,就跟在江庭如身后出了白鹤楼,不远的渡口处有艘模糊的船影儿,正当她费力地想从浓重夜色中辨认出船的形状时,一盏盏玻璃风灯在船的四周次第点燃。
这下子瑶光看清楚那船的样子了——是艘小画舫,船身漆成绛色,重重的竹帘纱幕挡住了外间的视线,船头立着的长杆上悬着盏玻璃宫灯,正被船工拉着往上吊。
“这艘小船是以前留在这儿的,我也好久没有坐船了,老头子总不让没事儿呆在水上,呵!宋姑娘算是让我给自己找了个坐船的理由。”江庭如笑道,他们已经走到了船边儿上,船工将木板搭在船、岸之间,江庭如轻轻一跳就上了船,这才转过身对瑶光伸手道:
“这会儿摇晃,让我扶一把吧,反正你这会儿是‘宋少爷’。”
瑶光听他这么一说,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有些不合身的男西装,不由得笑了起来,便大方地把手递给江庭如,江庭如握住,轻轻一拉,就把她带上了船。
江庭如的手跟家啸很不同,指节突出、手掌宽大,能很容易感受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而家啸是典型的书生的手,柔软、纤长,中指上有长时间握笔磨出来的茧子——唯一的茧子。小时候,家啸曾牵着她的手去看召兴的古城墙,深棕红色的、坑坑洼洼的石头墙壁,高得看不到头,只有那铺天盖地的绿色爬墙虎,从城墙顶上蔓延而下,叶片在风里微微颤抖着,透着阳光的明亮,细腻的,像是家啸手心的触感。
“在想什么?”江庭如忽然说道。
瑶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船上失神许久,忙对江庭如不好意思地笑笑。江庭如见她这般,眼底染上一层忧伤的色彩,他忙眨眨眼睛,伸手指向前方:
“快看,白鹤楼就在前面。”
瑶光抬起头,贝阙珠宫般的白鹤楼在下一刻映入眼帘,灯火辉煌。
白鹤楼伫立在这汉江之畔,已不知守望了几世几劫,远方的吴山点点愁,近处的津渡悠悠恨,都不过是这寂静守望者,在千帆过尽后的如同烟灰的残念。而此刻,流光溢彩的它被四下的戏台、画舫、花灯众星捧月,满身的荣宠与繁华,瑶光心里头生出几分感叹,不由得念道:
“歌舞一场梦,烟波千古愁。”
江庭如听得这一句,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惊异:
“这是李中的《姑苏怀古》,很少有人知道的诗,你怎么会突然想到”
瑶光笑笑,开口道:“你瞧这渡口,原本是个送别的地方,难得也会有这样的热闹繁华。”
江庭如支着小臂靠在船舱的桌子上想了想,忽然抬起头说道:
“渡口之处虽说总有离别,可你想想,上岸归家的,不也是在这里么。”
他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
“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向来是相生相伴、此起彼伏,没有离之悲苦,也就无所谓合之欢喜。你是个心思细的,这是好事,可也别总让那些有的没的,把自己缠进去,慧极必伤。”
瑶光点点头,说道:
“我的确是不够豁达了,总容易被眼前之事牵动。”
江庭如将已经喝得空空如也的酒瓶放下,唤门口的船工再去后头取一些。他停了停,忽然转身正对着瑶光,特别认真地盯着她的脸,说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特别像一个人。”
船上的灯火不甚明亮,可江庭如脸上薄醉的红晕依稀可辨。
“知道,‘宋瑶光少爷’特别像‘宋瑶光小姐’。”瑶光用同样仔细的目光盯着江庭如,一字一句地说道,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人说我像谁呢?
“呵!瑶光妹子,你不光心思细,还反应特别快。”江庭如大笑了起来:“小时候你腼腼腆腆的,变化真大。”
“许你从肉墩儿变成竹竿儿,就不许我从闷葫芦变成拨浪鼓么。”瑶光说罢,白了他一眼。
江庭如闻言,忽然止住了笑,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真像她,你说话这口气越发像她了。”
说罢,他定定地看着瑶光,随即端起新拿来的酒瓶,又是一杯。
“那你倒是说说,她是谁,长什么样子,说话什么口气,兴许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妹呢。”瑶光忍不住问道。
江庭如却是沉默了起来,他伸手拉开了面前的帷幕,夜间凉飕飕的河风扑面而来,让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两岸的灯火依旧是热热闹闹的,丝竹管弦之声若隐若现,他叹了口气,说道:
“她肯定不是你失散的亲人,你俩长得不像,可就是总做一样的事情。”
“比如说?”瑶光偏过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