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不待人归去-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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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这扇门的时候,瑶光像往常一样转头向那花园望去,入夜之后那里就少有人至,因此别有一番宁静姿态,这种姿态给瑶光一种极大的安全感,寻遍整个金碧辉煌的大饭店,能给瑶光这种感觉的地方,除了自己的房间,便是夜间的这里了。
可就在瑶光转头的这一刻,一阵穿破耳膜的碎裂之声骤然响起!那声音刺耳尖锐,与宁静的夜色格格不入,因而越发毛骨悚然。瑶光就站在离那声源最近的地方,隔着薄薄一扇玻璃门,她立刻觉得脚腕一阵发冷,手臂上的汗毛噌得全部竖了起来,她想赶紧逃开这个地方,却发现自己仍旧死死地盯着那扇门无法动弹。
确切地说,瑶光的目光被钉在了平台上一株铁树盆景后的阴影处,那里刚刚有什么东西伴随着碎裂声倒下。她虽然没有看清,却明白这是出事儿了。
这一声响也激起了饭店雇员的反应,正在巡视的门卫们立刻向这扇门跑来,朝着那天台喝道:
“那边怎么回事儿?谁在那儿?”
天台上如以往寂静,警卫们先是站在门口处小心翼翼地观望,随后有两人开了门朝天台走去。他们手里提着夜灯,一面缓步向前,一面环顾四周,等他们到了瑶光目光所在的那处时,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似的四处寻找着什么,守在门里的警卫们此刻已经有些急躁,有人就大声问那两人:
“怎么回事儿?什么碎了?”
那两人只是摇头摆手,依旧东翻西翻,忽然,其中一个像是踩着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大声叫道:
“出人命了!”
☆、第九章 若能再次相逢
下一刻,所有警备立刻草木皆兵,客人们被那一声“出人命了”吓得四散奔逃,瑶光依旧愣在那里无法动弹。警卫们根本无暇顾及她,只有一两个在经过她身边时提醒她赶紧离开。
平台的那一头,警卫们正匆忙地从盆景的阴影处抬出一具尸体,因为事发后立刻被发现,那尸体上的血还是热的,死因是枪击,子弹穿过平台上的一块双层玻璃屏风击中了死者,瑶光听到的那阵碎裂声就是来源于此。玻璃质地脆硬,好些都直直地插入尸体的肉中,一片狼藉,这光景,纵是那些虎背熊腰的警卫,看着也不由得背后一凉。
警卫们打算把尸体放在有光的地方,以便辨明身份。于是,两个胆大的上前,拎其死者的领口和裤管,往玻璃门这里抬。瑶光就站在玻璃门后两步远的地方,看着那尸体一点点靠近,下意识地后退着。
“别过来,不要,不要!听到了没有!”瑶光张嘴大叫着,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慌忙地伸手按住自己的嗓子,手指颤抖冰冷,在碰到脖子上温热的皮肤时,瑶光被冰得一个寒战。
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了?瑶光脑子疯狂地转着,却找不到答案。
正在这时,一个白衣身影挡在了瑶光面前,这人很高,把瑶光的视线遮了个结结实实,再也看不到搬运尸体的场景。
“姑娘怎么还在这里,那场面你看不得的,快走吧。”
听见一把清朗的声音从头顶撒下,瑶光才抬起头来,面前是个架着玳瑁眼镜的年轻人,正微蹙着眉头看着她。那眼镜宽大得很,竟把这年轻人的脸儿给挡住了大半。瑶光却是打心眼儿里感激这个人,因为被他这么一遮,自己倒像是回过魂儿来似的,一下子就清醒了,忙感谢道:
“谢谢先生提醒,我刚才有点懵了。”
正说着,就听见玻璃门那边有人喊道:
“喂,门口的让开点儿,抬进来了!”
两人赶紧避到一边,年轻人见瑶光心有余悸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会是亲眼看见那人被打死了吧。”
瑶光摇摇头:“我光听见声响了,夜太黑,看不真切的。”
“哦。”那人像是放心了似的舒了口气,又对她说:“这种场景一定要赶紧忘掉,不然只会让自己夜夜梦魇。我看你今儿夜里是睡不着了,哎,那人搞不好还是个革命分子,都是这个狗屁世道,革命革命,不是我革你的命,就是你灭我的族,打打杀杀,太乱!”
他的口气愤愤的,瑶光倒被这话搞得疑惑了起来。她在几年前是经历过革命的,就在召兴,据说那时候整个汉水沿江都在革命。就在召兴城“改旗”的时候,知琴还偷偷领着她去看过:几个刚刚剪了辫子的男人,还秃着半个头,爬到老县衙门的大门上挑了几片瓦,再狠狠地砸下来。接着,衙门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革命成功了。
年轻人见瑶光一脸疑惑,不由得笑了起来:“看你样子,应该是谁家的大小姐吧,呵,世道、革命这种事情,你这种女孩子家不会懂。”
瑶光见自己被他取笑,道不好意思起来,只得低下头小声说:“我不是什么大小姐,也没你们男人的见识。下次若能在革命的时候碰上先生,一定好好请教。”
“哦?”年轻人略有些惊异,“我以前对姑娘家说这个,她们都说不爱想男人的事情,你脑子倒灵光,也罢,你记着,我叫苏忆年,北平人,如果将来能于洪流中相遇,我一定好好给你讲讲,这是个什么世道。”
瑶光略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可年轻人只是对她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他身材颀长,衣角翩飞,在慌乱背景的衬托下,显得是那样的遗世独立,就像是洪流中的一块岿然顽石,坚定不为所动。
瑶光再一次被打动,不再是为了这人台上的风华绝代,而是为了他此时的处之泰然。他的不慌不忙是安定人心的力量,让瑶光轻易地被感染,从而逃脱出那样的进退维谷。她觉得,这人一定是世事练达的,可以是醉酒后的失神伤感的杨贵妃,也可以是惊变中处惊不变的解救者,瑶光为此深深折服。
她甚至期待,能否让自己与他快一点、再快一点重逢。
☆、第十章 恍然又是一片天
原来,他就是苏忆年。
第二天早饭过后,瑶光坐在“雍华”的套房里,眼前是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的白家人,桂婶子手里捏着把佛珠,一会儿一趟地往大厅里打探消息。
可正满满占据着瑶光脑海的,不仅仅是昨夜发生在几步之外的枪击案,还有那个把她从慌乱里头拉扯出来的苏忆年。瑶光这会儿心里头恼恨着自己的迟钝,就算那副戴帽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苏忆年的声音却是错不了的——那样的清朗柔软,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不知不觉就袅袅悠扬地*了人整个心底。
而且那人更与她约定,若能于这乱世洪流中再度相见,便要与她讲述这世道人间。
瑶光就这么在窗户边儿想着,那里正对着凤和饭店的大前门,这会儿正围堵着一大群记者和警察,相机的闪光隔三岔五得在人群中爆炸着,还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
白薇的到来打破了她的沉思,这风风火火的姑娘一进门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我就不该来汉水,现在饭店已经限制出入了,你说说咱们还办什么嫁妆!”
瑶光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桂婶子也踮着小脚跑了进来,手里头的佛珠子攒得越发紧,她一边喘着气儿,一边说道:
“姑娘前脚刚走,洪门那个二爷后脚就来啦,家啸少爷也一起呢,说等会儿就上来瞧瞧咱们。”
“江庭如?”
“可不是么,”桂婶子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拭了拭额头上的汗,“他的盘口上出的事儿,警察都没他能说的算。”
瑶光姐妹俩这才想起大爷曾经说过,汉水三镇,凤和所在的汉平镇正是江庭如的地盘儿。
“江家现在一心想洗白,出了这事儿,只怕江庭如比咱们困在饭店里的还着急。”
她们三人正说着,家啸就推门进了来,白薇一见赶紧迎上去问道:
“什么时候能出去?外头怎么样了?”
“估计今天晚上就能解除封锁了,”家啸一面说,一面踱步到窗前往楼下看:“你看门口来了这么些人,警察也挡得很吃力。”
“那死的人是谁?查出什么线索了没?”瑶光见家啸一个劲儿地在窗口东张西望,忍不住开口。
“死的人叫顾慎之,是同盟会的骨干,在日本一直追随孙先生的,刚从南京过来就被杀了。”
“孙先生的人那可怎么就会被杀了呢?他不是现在的大总统吗?”白薇显然难以置信。
“那皇上才刚刚退位呢,大总统又能怎么样?”家啸说着,仰着头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你以为如今这世道,顶着个‘大总统’的名号,就能一手遮天了么?且不说洋人,外蒙的哲布尊巴丹就折腾得天翻地覆。前面那个万岁,就是袁世凯在北平给逼退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安心得屈居人下。我跟庭如都猜着,这事儿八成就是北平那边找人干的。”
听了这话,瑶光忽然就想到了苏忆年的所谓的“狗屁世道”,这不就是了么。眼前这场血迹斑斑的拼杀,说好听了是群雄逐鹿,说不好听了就是你死我活。
人人都晓得乱世出英雄,于是,生长于混乱年代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动了那么些成为英雄的念头,它就像是一颗打骨子里妖媚的种子,疯狂地生长着、传染着,它鼓噪着所有血气方刚的人,让他们以为这时代就是刘项的楚汉、罗贯中的三国,是活生生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想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瑶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家啸,他仍然站在窗口向外张望,一身暗棕色的西式长风衣,此时没有扣上,露出了里面双排扣的银灰马甲,正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闪动着有力而明亮的光泽。他一只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帽子,手臂支着窗台,维持着一个眺望的姿势。
他平坦的前额,深锁的眉头,直挺的鼻翼,在瑶光眼前渐渐成为一道坚硬的剪影。
他会不会也有乱世英雄的抱负呢?瑶光在心里暗暗想着。她并不能辨认出这种抱负的确切质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像后人可以于谈笑间品评着三国的瑜亮、自刎的楚霸王,而这些人自己却无从知晓。功过与对错,从来都不是置身其中的人,可以轻易看破的。
同样的,瑶光也看不破,待到大江东去,浪花淘尽的那一天,千古风流人物之中,又有几位能出自自己所在的这番天地。
她正呆呆地想着,忽见家啸转过身,对她们开口道:
“这几天太乱,明天一早你们就搬过去跟我一同住吧,庭如有处安静的院子,离八宝街也近。”
白薇赶紧点点头,她已经被这骚乱搞得心神不宁。瑶光暗忖,好在自己没跟她说昨晚的经历,不然还不知道这位神经脆弱的表姐会怎样呢。
☆、第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江庭如那处安静的宅邸,坐落在汉江对岸、东湖旁边的泽川街,宅门正对着一大片有着汉白玉栏杆的水域,岸边种着垂杨柳,这会儿刚刚吐了新芽。不知道是不是时辰尚早的缘故,泽川街上少有行人,安静而明媚。
家啸带着她们一行人到地方的时候,江庭如正从宅子里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子,瑶光已经记不得这是时隔了多少年的再次相逢,这位幼时被戏称为“二胖子”的黑道二代变化得让人吃惊——反正,他已经不是个胖子了。
这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江庭如只穿了件宽大的白色长袍,越发显得又高又瘦,如若不动,远远看着倒像是尊雕像。待走近了,瑶光才又注意到这人英气的眉毛、明晃晃的眼睛、棱角分明的嘴唇,和线条硬朗的下巴,那张脸,就像是被匠心独运地打磨出来似的,让人过目难忘。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的果决刚强,这气质从他的举手投足间透出,飞扬跋扈,唯我独尊。
这对需要低调行事的黑道,可不是好事儿呢。
“庭如,我带她们来了,真是麻烦你了。”家啸快步走上去说道,语气很是熟稔。
“不妨事,兄弟嘛!”
江庭如笑着拍拍家啸的肩,走到姐妹俩面前,狡黠一笑:
“白姑娘和宋姑娘吧,两位好,我是二胖子,你们还记得吧。”
没想到他会提起当年那个恼恨的外号,真的是一点黑道的样子都没有。瑶光心里很是惊奇,她同白薇一起行了个礼,白薇见他说话俏皮,便也打趣道:
“记得是记得,就是不认得了,缩水这么多。”
“哦?”江庭如闻言,忽然佯装难过地皱皱眉,说道:“姑娘这话说得好不伤人心,我当年就是这么玉树临风,只不过略圆润了些。我瞧着,姑娘的眼睛又大又亮,怎么会装不下当年的庭如呢?”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瑶光也忍不住说道:“不是她眼睛装不下,是怕是如今眼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