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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制裁令-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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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想不通呢?”

“那么,”刘晓鸥笑着说,“不久后,吴瘦镛就会收到一封信,我们可以向他详细介绍关于组胺的一切。你觉得这样好吗?”

“要挟我?”简晗恨恨地问道。

“不是要挟,不是!我们只想唤醒你的中国心,别睡太死了,该醒醒了,再说,制裁吴瘦镛跟你报仇并不矛盾。”

“我说过我有我的方式,我欣赏这种方式,也享受它。”

“你慢慢享受吧!记着给我电话。”刘晓鸥站起身准备离开DD’s咖啡馆。

“慢着!”简晗说,“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

刘晓鸥盯着她,冷冷地说:“我只能告诉你,你叔叔不是具有钢筋铁骨般意志的共产党。”

简晗两腿软弱无力,踩着棉花一样跌跌撞撞回到吴宅。精心安排的谋杀,思维缜密的步骤,用心良苦的组胺……原来以为只有她和叔叔知道,现在多了一个该死的刘晓鸥。不!是他后面的组织都知道这事。如果可能,吴瘦镛也会知道,这是刘晓鸥要挟她时说的话。

叔叔怎么样了?他们怎么找到叔叔的?该死的神通广大的军统。

“你脸色怎么了?这么难看。”满脸伤疤的薛妈见到她后问。

“没什么,可能有点累。”简晗极力掩饰着。

“我担心你发生什么意外,差点让黎哥派人出去找你。天色不早了,饿了吧?我给你弄吃的去!”

“不了,薛妈,我不饿。”

简晗真的不饿,一个刘晓鸥就把她撑饱了,再联想到薛妈、吴瘦镛,几个人搅在一起,像巨大的章鱼触角,紧紧缠住了她。她该怎么办?放弃计划回日本?绝对不甘心。不放弃呢,刘晓鸥那边怎么交代?他要是把她的计划捅给吴瘦镛,就全盘皆输了。还有,薛妈到底和吴瘦镛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死而复生”出现在吴宅?这么多问号,简晗一个都解答不了。

简晗一夜无眠。

按计划,上午是妏秋的油画课,简晗准备从“色彩”入手,培养妏秋对油画的感觉,就像她培育吴瘦镛这个过敏模型一样,都需要循序渐进,否则欲速不达,事倍功半。实际上整个上午她根本无法专心教课,脑子里乱哄哄的,精神恍惚。

“妏秋,你知道庞熏琹吗?”

“简老师,不知道。”妏秋端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地答道。

几百万中国人被日本人屠杀你无动于衷?

“庞熏琹是个很了不起的画家,”简晗心不在焉地说,“他是江苏常熟人,5岁进私塾学习《论语》,11岁开始学水彩画,15岁考入上海震旦大学学医。19岁跟俄国人古敏斯基学习油画,然后赴巴黎求学,师从巴黎音乐学院梅隆夫人学音乐……”

“就像妹妹要学习吉他一样?”

“对!你们姊妹两个,一个油画,一个音乐,多幸福啊!”

面对投敌叛国的几万个汉奸你不义愤填膺?

“简老师的意思是……”

“不说这个了,我现在给你讲一个小故事。”

“嗯!”

“还是我刚才说的画家庞熏琹,他从小就对色彩有着敏锐的感觉和浓厚的兴趣。在常熟县立第一高小上学时,有一次下雨,一个响雷劈在图画教室的正上方。教绘画的王老师被震倒在地,他爬起来立即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

“怎么了?”

你还有没有中国人的血性?

“其它同学都吓得趴在地下,唯独庞熏琹,直挺挺呆坐在教室中央。老师以为这孩子肯定被雷击中了。”

“啊?后来呢?”妏秋睁大眼睛。

“当然没有击中,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美术社团‘决澜社’了。”

“那到底怎么了嘛?”

“庞熏琹是被眼前的七彩世界迷住了,他后来回忆说,他看到的是一个像虹一样的彩圈,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圈一圈地将周围的小伙伴们包围起来,特别漂亮。”

“真奇妙啊!”

无限接近,没有底线的接近,然后协助我们干掉他。

“还有一次,还有一次……还有……”

“简老师,还有一次什么?”妏秋惊异地望着简晗。

“还有一次,他正在欧洲求学,有一天,他在卢森堡公园喷泉后面画风景。动笔不久,就有一个人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看了半小时,轻声地说:‘你还不是色彩的主人。’”

“色彩的主人?”妏秋不解地问。

简晗继续说:“庞熏琹停下画笔,回过头去询问。那位30出头的陌生人笑了,直言不讳地指出,我看你用的颜色,几乎都是从颜色瓶里挤出来的,而不是你自己在调色板上调出来的。做一个画家,每一笔颜色都应该是你自己调出来的。色彩才能表达作者的感情,瓶子里挤出来的颜色是表达不了感情的。”

别睡太死了,该醒醒了!

“我懂了,简老师要说的意思是,色彩就是思想。”

“对!只有色彩才能产生思想,思想才是艺术,而不是拙劣的信手涂鸦!”简晗把几管油彩放在妏秋面前。

你叔叔不是具有钢筋铁骨般意志的共产党。

“你把它们随心所欲挤在画板上,然后随意调配,我看看你对色彩的感觉。”

妏秋脸红红的,也不知是激动还是胆怯,她一个人躲在一边“玩”色彩去了,而简晗则站立在窗前,久久地望着窗外,心里翻滚得像一团乌云……

下午也是,妏夕心无旁骛听她讲述和弦的基本知识,而她则心猿意马,脑子里不但被刘晓鸥占据,那叮叮咚咚的琴声还让她想起了小坂茂。尤其在教妏夕弹奏音节练习时,她仿佛感觉到小坂那冻红的手指正放在她手指上,耐心地纠正她手指与琴柄的角度。尤其她把手指插进妏夕左手虎口,让它与琴柄保持一定距离时,那种温馨甜蜜的感觉一下子灌满她的内心。

“萨库拉,萨库拉,雅友衣诺索拉瓦……”这首缓慢抒情的《樱花》就是小坂一字一句教给她的,她准备把它教给妏夕,作为对小坂的一种遥不可及的寄思。

这是一种折磨,躲是躲不掉的。她不是没有爱国心,她不是不痛恨中华民族的败类,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总让她认为那是男人们的事儿,与一个小女子无关。现在的中国,满目疮痍,外权入侵,民不聊生。真就像梁启超先生于1905年写的《俄罗斯革命之影响》:“电灯灭,瓦斯竭,船坞停,铁矿彻,电线斫,铁道掘,军厂焚,报馆歇,匕首现,炸弹裂……”

现在想来,DD’s咖啡馆里发生的一切,让她经历了一场爱国主义教育的洗礼,她感觉胸中有个东西急欲涌出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憋在那里让她痛苦万分。

半夜的时候,她发现吴瘦镛憋得更难受,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从楼上传来,那是昨天滴进酒瓶的液体在发生着作用,并且以初期感冒征兆表现了出来。她兴奋地坐起来,支着耳朵,听了一遍又一遍,但很快又软软地倒了下去。光咳嗽有什么用?能不能继续让他咳下去还是个未知数,计划全被刘晓鸥打乱了。她知道他们不喜欢这种方式,他们想让他轰轰烈烈地死,他的死一定要震撼所有投敌叛国的汉奸,而不是静悄悄被病痛折磨。

凌晨4点,她仍然翻来覆去,拿不定主意。她没有加入军统锄奸的心理准备,舍不得让吴瘦镛轻易消失,更不想让军统强硬地搅乱她的暗杀计划。爱国对于刚从日本归来的她来说,还有些陌生,她不可能迅速从“家仇”转换成“国仇”,她的心还没那么赤,血还没有沸腾。她面临的问题是,军统突然插进来搅局,她一下子无所适从了。

让简晗的鲜血沸腾起来的是一个星期后的深夜,吴瘦镛从外面回来,大概喝了不少酒,叮叮咚咚地向楼上走着,吵醒了睡梦中的简晗。她侧耳一听,有黎哥的声音,有薛妈的声音,外面一片嘈杂。简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起身披上衣服,把门拉开一条缝隙,见黎哥和薛妈正搀扶着吴瘦镛向楼上一步一步挪去。吴瘦镛本来不胖,但喝醉的人体重比平时要增加一倍,一个人根本拖不动。吴瘦镛全身的重量全架在胳膊上了,两只脚等于没用,沉重的皮鞋蹭着楼梯,每上一格就“咯噔”响一下,把整个吴宅都敲醒了。妏秋也披着睡衣出来了,一见父亲喝成这样,嘴上不满地咕哝着,“哐当”一下关上了门。

简晗听见薛妈说:“不能喝你就别喝!”

不能喝你就别喝!不能喝你就别喝!看你吐的。薛妈对母亲说。

简晗打了一个寒战,重新回到床上。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言,只不过时过境迁。简晗想起母亲,一阵无以名状的悲哀袭上心头,她真想妈妈啊!

此时,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黎哥下来了。简晗听见大厅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又听见黎哥对外面彻夜巡逻的保镖们交代着什么,大概是要他们提高警惕什么的。自从吴宅被炸后,吴瘦镛的保镖又增加了10个,加上原来的20个,总数达到30个,里三层外三层的,整个吴宅被保护得严严实实,别说刘晓鸥他们几个大活人,连只苍蝇都很难接近吴瘦镛。怪不得军统要找到她,想利用她家庭教师的身份迅速制裁吴瘦镛。

夜重新静下来,吴宅里悄然无声,简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时,她听见了哭声。起初她以为是错觉,大半夜的谁在哭?可是她感觉真的是哭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是那种很低沉很压抑的哭声,像个男人。

简晗披上衣服,重新打开房门。这次她听清楚了,哭声来自楼上。是谁在哭?吴瘦镛吗?好奇心驱使她想弄个明白,于是她蹑手蹑脚向楼上走去。

吴瘦镛的书房门没有关严,里面的灯光从门缝射出来,把走廊照出一道窄光。哭声出自书房,呜呜咽咽,时长时短,夹杂着嘶鸣,像破旧的风车。

难道真的是吴瘦镛在哭吗?他是否为吴太太的逝去而哭泣?那他听见我为母亲哭泣吗?听见过吗?

简晗踮着脚尖,越走越近,终于走到门前。通过门缝,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吴瘦镛趴在办公桌上,肩膀急速抖动着,而薛妈则侧立其旁,一只手放在吴的后背,似乎在安抚他。

简晗听见薛妈说:“别去想它,越想心里越难受。”

吴瘦镛呜咽着说:“能不想吗?鲜血淋淋,顺着下水道向外流,像个屠宰场,你说我怎么受得了?”

“一共几个?”

“4个。”

“什么时候执行?”

“星期四。”

“4个一起执行?”

“不!还有4个,前几天破获的,嗯,是重庆方面的。死活不招供,人比铁还硬。”

“你动手了吗?”

“我能袖手旁观吗?有一个女的,像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指甲都被拔光了,胫骨断裂,根本无法站立,趴在地下,用手拍着地,用四川话大骂,狗日汉奸,我日你先人……”

薛妈叹了口气,然后冷冷地说:“快睡吧!我下去了。”

一听薛妈要下楼,简晗急忙退了回来,踮着脚尖迅速回到自己房间。她盖上被子,被刚才听到的对话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弄不清吴瘦镛和薛妈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通过他们的谈话,她猜测吴瘦镛今夜一定经历了一场震撼心灵的审讯。被抓的人是谁?肯定是吴瘦镛的对立面,像刘晓鸥那样的抗日分子,不然也不会痛骂吴瘦镛汉奸。那他哭什么呢?难道良心受到了某种谴责?他还能幡然醒悟?不可能!

一个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指甲都被拔光了,胫骨断裂。

简晗浑身发抖,似乎在打摆子。她刚才听到了“执行”两个字,她对这两个字非常敏感,母亲被拖到春熙路国父铜像下面时,她听验明正身的刽子手说过。她的心揪在一起,紧紧不能松开。她有点自责,刘晓鸥以及这个不曾谋面的女大学生都在为抗日而战斗着,为自己的国家与民族鞠躬尽瘁,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而她,还在为狭隘的家仇精心谋划着看似精明的谋杀。她意识到,她的方式太幼稚了,尤其国难当头之时,更显小气。羞赧与惭愧涌上她的心头,她把身子缩进被窝,好像这样可以躲避国人的谴责与嘲讽。

第二天午饭后,她利用在书房浇灌樱花之际,拿出刘晓鸥留给她的纸条,然后屏住呼吸,摇动了机柄。大概机柄与电话机接触的螺丝坏了,或者缺少润滑油,它“俺、俺、俺”地叫起来,吓了简晗一跳。

总机接线员是个声音娇柔的女人,她嗲嗲地问:“请问,你要几线?”

“4632”,简晗答道。

4632很快接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话筒传来,是刘晓鸥。

她对着话筒说:“我想见你!”

见面地点不在DD’s咖啡馆,那里的生意太好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坐得满满的。刘晓鸥说,见面地点永远不要重复,一次都不行。你以为别人没注意你,其实不然,那种专门用于交际的地方三教九流,人多眼杂,第一次去还比较安全,第二次去别人就有印象了,而你却浑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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