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浮城_-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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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住在里面也不是不可以,看在父亲和她也是夫妻一场,他们可以做出适当的让步,艳丽姐必须将曾教授留下的抚恤金全部拿出来,以交换那套她住习惯却并不属于她的房子。
这些条件一开出来,旬旬已经知道行不通。以艳丽姐的脾气,是宁死也不会搬走的,但要她交出已到手的抚恤金,还不如干脆要了她的命。曾毓的兄姐却说,艳丽姐不满意他们开出的条件也没有关系,那大家就法庭上见,让法律来做出公正的裁决。
他们敢于这么说,想必已清楚对簿公堂的结果只会对他们一方有利。旬旬心灰意冷,对方根本就不是为钱而来,那笔抚恤金在他们眼里算不了什么,他们是在为含恨而逝的母亲讨个公道,在外漂泊了十几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她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说服对方,为今之计,只盼他们宽限时日,等到年后她离婚分得的房子租约到期,再说服艳丽姐搬过去与她同住。
最后是一直没参与讨论的曾毓发了话,她对自己的哥哥姐姐说,自己愿意将父亲写到她名下的那套房子过户给他们,让他们适可而止,不要把人逼到绝路。
曾毓的兄姐万分失望,他们问小妹,难道这些年她已忘了自己是谁生的,往了是谁拆散他们的家?
曾毓说,她只知道就算收回多少套房子,就算艳丽姐一无所有,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过去的日子也只能成为过去。
双方僵持了许久,最后各自都作出了让步。曾毓把房子过户到兄姐名下,艳丽姐现在居住的那套房子则由她与曾毓共同所有,艳丽姐无权主张房子的买卖,但只要她在世一天,就可以安心住在里面。
回去的时候,曾毓单独送了旬旬一程,她始终没有说话,但旬旬明白她心中很不好受。对方才是她的血肉至亲,曾教授没了,他们是她最亲的人,这些年他们兄妹几个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感情一直很好,哥哥姐姐一直最疼小妹,始终彼此牵念,现在却为外人伤了情面。
旬旬对她说感谢,自己也觉得这个“谢”字说出来太轻飘。
曾毓却说:“我从来没有把那套房子当成是自己的,你我都清楚,只要我爸爸还能多撑一段时间,他一定会为你妈安排好后路,那房子他必然会留给她的,我现在这么做,也只是完成了他的心愿。”
旬旬道:“不管怎么说,没理由因为我妈的事到头来让你吃了亏。过几个月,等行情好一点,我就把我那套小房子卖了,钱你拿着,虽然不够,但至少我心里好过些。”
曾毓嘲弄道:“你呀,你这个人的毛病就是什么都想得太明白,分得太清楚。我吃亏我愿意,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你拿什么和我比,我是新时代职场精英,你呢,你是倒霉的离婚无业妇女。我没了那套房,就好像剪掉头发,过几年又长了出来,你卖掉房子把钱给了我,和断手断脚没分别,那是残废懂不懂!”
旬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有低头苦笑。曾毓的脾气她太清楚,很多事情尽在不言中。
“你也别太感激我,反而是我该谢谢你妈好好陪老头子走了最后那一段日子。不过我也干脆把话说透了,经过这一次,我该尽的义务已经尽到,将来她再有个三灾五难的,我这边可就指望不上了,最后累的还是你。我劝你也要多为自己打算。”
过了头七,旬旬便认真开始外出找工作。虽然一时半会不至于等米下锅,但是只有艳丽姐和她的家中,她待不住,也没法待。失去了伴侣和寄托的艳丽姐变得焦虑而狂躁,舞也不跳了,平日里连门都不出,除了唉声叹气,就是寻找每一个借口来宣泄,离她最近的旬旬自然成了最大的标的物。旬旬嫁给谢凭宁是瞎了眼,离开谢凭宁是猪油糊了心,和池澄有一腿是自甘下贱,离婚后没和池澄走在一块又是活该。旬旬有一天买菜回家,看到艳丽姐坐在楼下的小花园逗弄邻居家的小孙子。邻居的主妇看到旬旬,连夸艳丽姐有福气,说还是女儿勤快懂事。
艳丽姐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生女儿是倒了大霉,赔钱赔了名声不说,离了婚还要回娘家让人堵心。
旬旬当时就想,自己回娘家二十天不到,而且伙食费半点没有落下,就这么成了天怒人憎的对象,若是再过一阵,坐吃山空,艳丽姐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
曾毓知道她的境况,提出让她搬到自己那里住一段时间再说。旬旬哪里还好意思麻烦曾毓,况且曾毓平时还与连泉常来常往的,自己不便打扰,也就没有答应,唯有更急切卖力地找工作,等到租客合约期满,好搬去属于自己的地方。
旬旬毕业后工作过三年,又做了三年的家庭主妇,重回职场,才知比初出校园的新手更加艰难。同样的学历背景,用人单位更愿意选择应届毕业生,就好比修饰一张白纸比一张涂画过的草稿要来的便利。她的专业技能就算没有丢尽,也已生疏了不少,况且二十八九的年纪,正值结婚生子的旺季,很多大公司都认为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对工作的热情度会有所降低,害怕雇佣了这名员工后,很快又要为她的婚假、产假和无尽的琐事埋单。
旬旬长得不错,可又不至于美到让用人单位丧失判断,而且过了最好的年纪;学历还算过硬,但又算不上出类拔萃。看上她外表的企业完全无视她的专业,不过是想让她做办公室的一个古董花瓶,一心注重专业素养的单位又觉得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她觉得自己整个成了块鸡肋。
正踌躇间,曾经的同事给了她一个希望。当年和旬旬并肩作战的办公室同僚如今已贵为另一个大公司的财务总监,对方说公司近期有增加一名成本核算会计的计划,旬旬做账的水平和精细程度他是很清楚的,但位置只有一个,高层又看中了一个刚从名校毕业的研究生。通过前同事的斡旋,公司同意将旬旬和那名研究生同时招进公司试用两个月,再决定谁去谁留。
旬旬很是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那间大公司业内口碑很好,福利待遇也非常理想,如果她能够顺利入职,就算不幸中的大幸。正式报道的前一天,曾毓还特意推了和连泉的“每周一约”,陪她重新添置职业装。在曾毓的“高标准严要求”之下,两套行头让旬旬肉痛不已,更深感如今物价飞涨之快,她那点可怜巴巴的积蓄,恐怕撑不了想象中那么久。
重新穿上一步裙,登着高跟鞋奔赴写字楼上班的生活恍如隔世,旬旬毅然投入了她的试用期生涯。她的竞争对手是个二十五岁的女硕士,身上还带着校园里新鲜出炉的清高和小文艺范,人倒是还算好相处,张口闭口一个“旬旬姐”。旬旬兢兢业业地做好分内事,从不迟到早退,和善对待每一个同事,上司交代的工作哪怕加班也要提前完成,容不得自己出现半点差池,每天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用艳丽姐的话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为国家研究火箭。
工作了一个多月,试用期临近尾声,一直对旬旬关照有加的旧同事下班后将旬旬约了出去。他们坐在大厦顶层的旋转餐厅,在若有若无的钢琴声中,同事对旬旬这段时间的表现赞不绝口,旬旬一再表示感谢。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人生、婚姻和家庭。已然事业有成的男同事诉说着自己与妻子的貌合神离,忽然发出一声感叹:“三年前,我都没想到你会一声不吭地辞职结婚,后来我常想,要是当初我胆子更大一些,我们会不会有机会。”
他是带着玩笑的口吻说这番话的,旬旬听完,嘴边还啜着笑,但手上却慢慢放下了餐具。
同事见她沉默,充满关切地轻触她的手。“旬旬,听说你离婚了”
旬旬手飞快一缩,对方也不是唐突之人,话题迅速地转换,一顿饭下来,也还算宾主尽欢。
但那晚之后,旬旬已重新开始留意新的工作机会。曾毓说她太敏感,男女同事间有些轻微的暧昧,也在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不至于如此悲观。
一周后,试用期满,同事再度约她谈话,不过地点换做了总监办公室。旬旬坐在宽阔的办公桌另一头,听对方叹息扼腕,说以她的业务水准,当年如果没有辞职,今天一定已是资深人士,可现在无端耽误了几年,又错过了考证的时机,实在是有点可惜旬旬会意,回到临时的办公桌收拾自己的东西。临走前,女硕士竟有些难过,欲言又止,只喊了声“旬旬姐”旬旬什么都没说,笑了笑,输了就是输了。
也算是巧合,回去的公车上,旬旬意外接到另一个应聘单位打来的电话。这是她从旋转餐厅归来后为自己谋求的退路之一,对方通知她说,看过她的简历后认为她比较适合公司的财务岗位,让她明天到公司办公地点面试。
旬旬努力回忆关于那个公司的一切细节,她的确是在几天前于求职网站上投了简历,但那只是她大海捞针般撒网的其中一家。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个国内知名企业在本地新设的办事处,正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这样看来,她的机会也更大一些。旬旬原本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了回音,不禁又悲又喜,感叹于生活的戏剧化。
回到家,刚用钥匙打开门,旬旬听到了艳丽姐久违的笑声,伴随着扑鼻而来的还有热腾腾的饭菜香气。这是旬旬许久未曾得享的待遇,上班以后,她无暇顾及家务,艳丽姐更没做饭的心思,旬旬每天下班都是在外头吃了再回家,时常还要给母亲捎上一份外卖。
“看,回来了。我说是她没错吧。”艳丽姐扬声道。
旬旬走到玄关处停下脚步,因为她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不速之客。这一个多月来,池澄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她起初还应付几句,后来事情多了,索性将他的号码设置成拦截黑名单,耳根这才清净了些。现在,他坐在艳丽姐家的沙发上,手里捧着旬旬常用的杯子,惬意得如同这个家的主人。
艳丽姐笑逐颜开,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精致的首饰盒,一见到旬旬,就献宝一般将盒子里的东西展示在女儿面前。
“来,女儿,你帮瞧瞧,妈穿什么衣服配这副耳环才好看?”
旬旬忍不住多看了那耳环两眼,主要是那黄澄澄的颜色太耀眼。与其让她相信这是池澄的品味,她更愿意认为他是高明的投其所好。
艳丽姐将耳环放置在耳垂边比划着,旬旬真怕她的耳朵承受不住那沉甸甸的分量跟身体分离。
“好看么?”
“挺好的,可现在是年底,你就不怕这样醒目的东西带出去会遭人抢劫?”
艳丽姐悻悻地将耳环放回盒子,对池澄说道:“我怎么提醒你来着,我这女儿,心里就没想过好事,你说让人闹心不闹心?”
池澄笑而不语。
旬旬不客气地对池澄说:“都说让你别缠着我了,你跑来我家干什么?”
池澄无奈地与艳丽姐对视一眼,仿佛在说:“你看,她就这脾气。”
“是我把他请来的。”艳丽姐看着女儿说:“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池澄,你叔叔生病和走的时候,他都费心了。你的礼貌到哪里去了,小时候我就是这么教你对待客人的?还不如比你小三岁的人成熟懂事。”
旬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尤其是池澄那笑容,好像嘲弄她又表错了情。
“旬旬,别怪我多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阿姨五十一岁大寿。再忙也不该忽略家里人。”
旬旬自嘲地笑,别人不知道,她是很清楚的。旬旬外公外婆家子女多,艳丽姐出生的时候不受重视,以至于谁都不记得她具体是那天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只知道大约在冬季。身份证上面的出生年月也是当初随口报的,所以,曾教授还在的时候,艳丽姐就按身份证上的日子过一次生日,又按她记忆中的日子再过一次。至于她记忆中的生日是哪一天,这个全凭她喜欢,她说是哪天就是哪天。
艳丽姐竟然来打圆场,“算了,儿女都是债,不记得也没什么。等你好一阵了,快过来吃饭吧。”
旬旬头痛欲裂,含糊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那么重要的日子,在外面吃过了才回来的,你们慢用!”
“吃过了也可以再多吃一点。旬旬,你客气什么?”池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旬旬真想抽他,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住的地方,竟然还招呼她不要客气!
“不了。”她往自己的房间走。艳丽姐瞧见了她手里抱着的东西,好奇问道:“哟,你不会被炒鱿鱼了吧?”
旬旬恹恹地回道:“放心,我只是换个工作罢了。”
她关上房门,隐约还听到艳丽姐对池澄诉苦:“她叔叔不在了,家里现在也没个经济来源,工作哪里就那么好找,偏偏她还挑剔”她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