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夜-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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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帝王闻言微微皱眉,把话题拉回正事,“我想不通你们突厥要我一个病秧子皇帝作何用?”
姬昌不怕死的又凑近了点,“陛下为何不问,我,要一个病秧子皇帝作何用?”他挑起一缕锁阳散落在衣前流苏一般的长发,“自然是因为喜欢帝君你呀。”仿若耳语般的声音,直白热烈,仿若蛛丝一般的记忆似曾相识一股脑的涌上来,锁阳忽然猛地退后一步,“放肆!”
姬昌噗嗤一声笑了,啪的一声打开折扇,“陛下的反应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从前他刚刚从凡间的泥巴地修成正果,玉帝赏光赐了个蒲昌仙君的名号把他提到九重天做个散仙,他不知不觉晃到一处仙气腾腾的府邸,雾气里隐约望见一道清瘦的身影,黑发高束,着一身白衣,正只身坐在石桌边下棋。他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仙界的礼数规矩,只看这人穿得这么朴素又这么闲,定是哪家仙人的侍从之类,趁着主人外出躲到外面偷懒来了。又觉得这人好生无趣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好下的?但蒲昌天生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喜欢好看的东西,尤其是男人,而且喜欢了就要去逗逗,管他是人是鬼,逗到了才是正经,这也是这些年蒲昌的名声在九重天这么臭的原因。于是蒲昌想也不想便挪过去看了半响,脱口而出,“你这是一步死棋。”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生气,只道,“哦?这棋我走了三百年,不知这位仙君可有解开的法子?”蒲昌等的就是这句话,心下一喜,眉飞色舞道,“解开了,你便要应我一件事。”手下一动,落了一颗白子,棋局登时一派清明,那人嘴边似乎有了笑意,还来不及道谢,蒲昌就凑上前手一拉,那人绾发的发带就被他直直拉了下去,登时三千青丝行云流水般披散,裹着他一张苍白俊秀泛着怒气的脸,“放肆!”
修明彼时才将将千岁的仙龄,放到世间也不过是十七八的少年,而且自出生就被王母娘娘带在身边养大,哪里遇见过这种登徒子,猛地退后一步,带着怒气又有些无措的望着蒲昌,竟不知道说什么反击。蒲昌便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就算被骂无礼也值了,复把发带又递回去,耸耸肩笑嘻嘻说,“本座就是觉得你绾发肯定更好看,你是这家仙人的侍童吧?我叫蒲昌,是个散仙,才修上来的,你没事的话可以来找我下棋。一个人下多无趣呀。”
第二回见到修明,却是西天一年一度的清谈会上,蒲昌窝在角落啃着蟠桃,眯眼远远望见浩浩汤汤一队人围着一位仙气腾腾的仙人往佛主座下行来,近了才看清,那被围在正中,着一身白衣清高出尘的身影,可不就是那日被自己调戏了的小仙童么?
“恭迎司书神君——”这时周围的众仙都规规矩矩的俯身朝那人行了一礼,蒲昌差点没被啃下去的一口蟠桃噎死,接下来的清谈会他在修明的口若悬河中百思不得其解,那日他是如何,究竟是如何眼瞎,把这锦绣华丽的白衣,看出了朴素的感觉呢?
如今想来,那人就算是死了一次,放肆这句话倒还是原模原样奉还给自己了。姬昌望着身旁年轻的帝王,摇了摇扇子,叹道,“陛下说话的语气没变,词也没变,只是可惜,少了好酒和残棋。”锁阳眸中似乎有光闪动,却也很快隐匿了情绪,“想来我与阁下是旧相识了。只是不知,旧相识如今为何苦苦相逼?”
“如果陛下还在等一个人的话,大可不必。”姬昌似乎是看穿他所想一般,忽然拿着扇子指了指自己,“那人冷血的很,陛下如果是为了长着这张脸的人,确确不值得。”
“如果不跟你走呢?”锁阳眼里有隐隐的峥嵘果决,他远远听见宫门处兵戈交错的喊杀声,脸色苍白。但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没有了刚刚的僵硬。
“陛下是明君,自然明事理的很。”姬昌啪的收拢扇子,用一端挑起他的下颚来,“陛下如果不怕到时候没地方等那人,就眼看着大夏亡国吧。”姬昌弯起眼睛,笑得甚是好看,“护国是为你,亡国是为你,陛下真是善始善终之人。”
兵戈交错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冲入宫门,锁阳忽的抬头看他,“我答应跟你走。”姬昌闻此言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只是草草向后挥了挥手,冷声道,“收兵。”接着他看着锁阳,看着眼前年轻单薄的帝王,仿佛要看够这阔别百年的日子,“陛下对鬼白的情谊,着实令姬昌钦佩。”
从没有人愿意为他死,也从没有人愿意爱他。这千千万万年里,唯一一个愿意爱他的男人,却已经早早把那份爱剥离出来,跟那只鬼纠缠去了。这万里河山,跟自己,早就没有关系了。
夜幕不觉间已然降临,突厥的军队举着火把亮出一条路来,红妆的蓖麻立在一侧,目送黄金步撵走远,突厥王在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绵延数十里和谈赢来的价码。姬昌慢慢行在队尾,银发在火把照亮的夜色里染上诡艳的红。蓖麻望着沉默离开的异邦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来。
世无姬昌,何来鬼白?
第十四夜
雷声传来的时候,锁阳还在睡着,癸鱼撩开帘子,眉头皱得出奇得紧。“天有异象,恐是不吉之兆。”天边一个惊雷下来,黄金步撵蓦地停住了。
癸鱼算了算,这是行程的第九天了,日夜兼程已快到了突厥的地界,今日着实奇怪,那平日叽叽喳喳厚脸皮像只狐狸一般狡猾的姬昌大人今日却没有按时过来烦自己的主子。锁阳大概是被雷声吵醒了,见到轿子停了下来,便披衣想出去看个究竟,刚踏出去半只脚,却被那突厥士兵拦了下来,想是姬昌早有命令。锁阳不懂突厥语,也不便硬闯,便缩了回去,想着那人这些日子倒是没有为难他,这几日入夜后夜夜都会找他下棋,笑眯眯得赖几个子,眼看着赢不了就拂上袖子打乱了重来,棋品差得锁阳都叫奇,赢了便拉着锁阳喝酒,直到深夜才消停。除此之外锁阳觉得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锁阳觉得,他似乎认识了这人很久很久。却是和看着鬼白不一样的。
帘外的惊雷越来越大,隐隐有火光,却不见雨,外面越来越慌乱的脚步和火把的亮光交错不断,听声音似乎外面的突厥士兵们很是惊惧恐慌,私下奔逃的叫喊声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雷声里。守着马车的士兵早已经不知道去哪里躲惊雷了,锁阳刚想下去却一把被癸鱼拉住了手腕。
黑夜里侍女的眼睛亮亮的,看不出情绪。“我答应他,不会放你出去。”
那瞬间似乎有什么复苏了,“他?你是说鬼白?”
癸鱼忽然笑了,“呵,陛下心心念念的鬼白,又怎舍得将陛下软禁至此呢?”黄金步撵似乎被一层柔柔的光笼罩起来,竟然丝毫不受外力侵扰,锁阳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车门了。
又接连数声惊雷落下,旁边似乎是什么烧起来了,士兵们纷纷哀嚎奔跑叫嚷着锁阳听不懂的异族语言,癸鱼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端坐在锁阳旁边丝毫不为所动,她偏头望着他,
“如果陛下早些恢复记忆就好了。”
“嗯?”
癸鱼却已经转过头去,轻描淡写的说,“主人不说我却是知道的,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千里迢迢把帝君从国都带到突厥,这一路,赖棋也好,喝酒也好,都不过是想在帝君身边多呆一会,盼着帝君有那么一刻能记起他来,哪怕一分一秒也好。因为啊,”癸鱼挑开帘子,天边烧的已经红了起来,接连不断的惊雷打在某一处,疼得癸鱼微微一颤赶忙放下车帘,
“因为陛下再想不起来,就再来不及了。”
“说起来,我为陛下死过两回。两回的死法出奇的一致,都是血尽而亡。”
“对呀对呀,陛下可要快些想起来,前世我与你可都是这天上的神仙。”
“陛下为何不问,我要一个病秧子皇帝作何用?”
锁阳胸口开始发闷,头昏昏沉沉的。那瞬间有什么呼之欲出,姬昌笑吟吟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那般漫不经心却好像又有数不尽的苦涩在里面。
自然是因为喜欢帝君你呀。
“陛下一定以为,那些都是他的玩笑话罢,”癸鱼望着他,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步撵边却忽然伸进一只莹莹雪白的手来,一袭红衣的女子拂开黄金步撵的车帘,笑得魅色横生,“妾身已在此地恭候陛下多时。”
“蓖麻?”
又一个惊雷落下,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那笼罩着步撵的柔柔光晕已经暗淡了,锁阳就着蓖麻的手踏下步撵,外面一副兵荒马乱的荒凉景象,蓖麻摇曳生姿地朝他屈膝行了一礼。熹微的晨光里,一袭银白长发的男子踏过满地兵戈和陈尸,缓缓朝他走来,锁阳脱口而出,“姬昌?”
“陛下不记得了么?臣是鬼白啊。”
十五夜
是鬼白的声音,鬼白的眼睛,鬼白特有的温柔。下一刻锁阳已经被他揽入怀里,他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说得清明,“修明大人,你的天劫已过,臣特来恭迎司书神君回府。”
蓖麻在一旁眯着眼睛,“書卿,桃花欠你的,便就此还完了。”她懒懒望着桃锦山的方向,“当年因为轻信你一句话,我便修成人形,只是到底不见你来接我,我心生怨恨私闯宫闱只想借帝王之手杀了你,锁阳那时对你心生芥蒂,我便得以趁虚而入,他轻信我说的你会血尽而亡的蛊惑,却不想我倒是入了你的局。也罢,到底我是欠了你平白放的这身血,如今,他能安然无恙渡劫,我们便就此两清罢。”
她转过头,望着熹微晨光里的锁阳,“那夜在深宫给陛下讲了一半的故事,结局便是如此了。当年鬼白以神谕赐死你母后,助你早日荣登大宝,都不过是想接近你助你渡劫,即便这人冷血的很,对自己对别人都是,我却偏偏恨不得他。”
如果陛下还在等一个人的话,大可不必。
那人冷血的很,陛下如果是为了长着这张脸的人,确确不值得。
为何所有人都说鬼白冷血呢?明明,他对自己从来都是温柔的。锁阳皱了皱眉,他曾拼了命想原谅他,原谅自己六年前的错误,那时看不清明不敢承认的爱意,在三年又三年的一个雨夜忽然由一个不记得面目的羸弱侍女提醒,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小桃花,那件事着实是我对你不住,我去寻了东君后,忘了很多事。”鬼白笑得温文尔雅,一袭素白的衣袍倒真的像是水墨而生的一只鬼了,“我以为的爱,从来都是伤人的东西,做一棵树,大约才是适合我的。”蓖麻说着,却看见鬼白下一刻蓦地转过头,直直看向正从黄金步撵走下的侍女,眼神变得冰冷。
“呵,真真是两清了,论卑鄙,你一只妖精怎么比得过人家上仙呢?”方才还娇弱苍白的侍女此刻却全然换了个人似的,蓖麻闻此吃了一惊。癸鱼兀自低头笑了笑,轻声说,“主人,我说你再怎么不济,也出来跟我们道个别吧。”
那是个很单薄的人影了,像一缕魂魄,有些狼狈的伏在地上,一副随时都会散的样子。“你个小丫头片子,说得我出来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蒲昌浅浅的影子便明晰起来,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却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你这条鱼,难为你还帮我守着这个人。”他的仙元已经微弱的快散了,此前鬼白的仙元完全苏醒,自己堪堪被挤出那副躯壳,只得化成原身,只是蒲昌仙君那双惊才绝艳的眼睛里,却已经没有光华了。
“是你死心眼。我既然洪荒之初被你从泥巴地捞起来救了一命,答应你的事,自然有始有终。”癸鱼已经红了眼睛,她不怎么会说话,只是咋咋呼呼的抽噎,“他们是预谋好的,主人你怎么这么傻呢?我早就看出来鬼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呵,修明,修明,你大约还没有记起来罢。”蒲昌却兀自看着锁阳,天劫已过,那人恐怕要闭关数载才能消化这一瞬间涌入脑海数十万年的记忆,又不知,在他数十万年的记忆里,还能不能留着他蒲昌的一席之地呢。他伏在地上仰头望着逆光里并肩立在一处的鬼白和锁阳,忽然觉得多年前东君老头说的那句话甚是有道理,劫是那位仙人的劫,鬼也是那位仙人的鬼,你背着这一身骂名沦落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自己却堪堪断不了这个念想。
锁阳只是看着他,不知道心里哪块地方疼得慌,又不知为何而疼,他只知道,这个人快不行了,这个人眼看着就要化成烟散掉,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己做得有错么?六年前鬼白忽然出现在他的寝宫,捂住锁阳惊讶欲泣的嘴,竖起食指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那个被自己亲手处死的人在摇曳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