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乌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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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那块地,原本是父亲要留着葬爷爷的,是几年前就找好了的,但一直没有钱给爷爷下葬,而且是因为爷爷在那场十年的大革命中,是被以反革命打死的,现在距离那场大革命才过了三年,父亲也是没有胆子马上给爷爷安葬,怕村长他们再拿他来批斗。
村长李大宝在那场大革命中,是方园百里最有名的红卫兵头子,据说连他的亲生父亲都是他亲自打死的,因此可以说是威名赫赫。
在我们村,他就是天,就是地,他要杀人就杀人,要谁死谁就死,根本没有人能管得了他,我记得父亲跟我说过,有一次,李大宝因为排水到田里的事情活活打死村里一个年青人,后来人家到政府里去告他,结果政府里来的人在他家吃了一餐,拿了几只鸡,就不了了之了。而去告他的那家人,在78年分田到户时,都安排最干旱最偏僻的地方给他们。
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奇怪。
安葬好了姐姐,那四个人领了父亲给的每人两角钱的红包,高高兴兴的便回去了。
此时天色刚刚是黄昏。
西边的一抹阳光照在姐姐的坟头上。
我跪在姐姐坟前,已经哭干了眼泪。
父亲慢慢的把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听。
原来昨晚李大宝儿子李小宝突然暴死,王神婆说是因为有阴鬼作怪,她在通阴时查到姐姐原本是阴河里的一个水鬼,借着姐姐的身体来到人间做乱的,因此只有烧死她才能换全村人的平安。
于是李大宝便和神婆来找父母商量这个事,父亲坚决反对,但妈妈却十分爽快地同意了,并且马上就把姐姐从床上拉出来,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就直接在晒谷场给烧了。
比烧一只鸡还简单。
但李大宝却说是姐姐自己愧疚自焚的,还跟村里人说他曾经试图去救,但没救下来。
父亲百口莫辩,说什么都没人信。
父亲红着眼睛,看着坟墓,哭着说对不起姐姐,他没有好好保护好姐姐,眼睁睁看着姐姐被火活活地烧死。
我们父子又在坟墓上哭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到天黑下来了,父亲和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八宝山。
父亲说这段时间不许我找李大宝报仇,他有办法,而且是悄悄地说的,但具体是什么办法,他却守口如瓶。
我连续几天跟踪李大宝,都没有合适的下手机会,只好暂时放下报仇的念头。
连续几个晚上,我都梦见姐姐没有死,她还来陪着我睡,几次我从梦中醒过来,都觉得姐姐还在,一切都不是真的。
头七的时候。
那个驼背的道公又来了。
这一次还来了一个年轻人,没有穿道服,长得很俊,驼背道公介绍说这是他孙子,叫刘宇,本来他不想来的,但驼背道公前几天在我家摔了一跤,原本就驼的背更痛了,只好让孙子用单车把他拉来,也让他学学。
很快那个刘宇哥哥便按照驼背道公的话布置好了灵堂,父亲摆上三牲,就是鸡、鱼和一块肉。
点上香和红焟烛,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开始了头七招魂。
驼背道公事前提醒我们,叫我们在地上撤上些石灰,到晚上就会看到有脚印,说明姐姐的魂回来了,这样就不会有事了,若是石灰上没有脚印,那麻烦就大了。
妈妈当时害怕地问有什么麻烦。
驼背道公长叹一声,说道:“阴魂不归,说明它不愿意去投胎转世,要留在人间,做还没做完的事,到时麻烦就大了,不知道会是谁倒霉了。”
驼背道公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开始了念经,念了半个小时,就停下来喝一杯水,然后说累了,叫那个刘宇照着书来念。
刘宇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二十岁左右,长得还是不错的。
他照着那本很老的书在念,我看到书本首页用报纸包着,上面写着三个字:天文书。
我当时还想这超度灵魂的事,为何会用上一本天文书来念,是不是蒙我们的?
但当时还小,也不敢问。
做到晚上七点左右,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
我们到厨房里吃晚餐,驼背道公说,吃完饭就可以知道姐姐会不会去投胎转世了。
我们吃的无非就是用那三牲的一半来做的,半边鸡、半块肉炒豆腐、半条鱼,加一碟自家种的小白菜。
吃完大概有七点半左右了,驼背道公还喝了父亲自己酿的三两玉米酒。
我和父亲还有那个刘宇都没有心情吃东西,父亲甚至就吃了几口饭,连菜都没有夹一块。
我也是吃了一碗粥。刘宇哥哥一直不说话。倒是那个驼背道公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期间妈妈不停地去厅堂里瞄,我也懒得理她。
驼背道公吃饱喝足后,拿出烟丝卷起来,点上,抽了一口,才让刘宇把他扶起来,正要往厅堂里走过去,这时便传来妈妈的一声尖叫声。
然后我们急急忙忙从厨房跑过去。
便看到妈妈跪在灵堂前面,不停地叩头,而在灵堂的桌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只血色的乌鸦。
☆、003章 一根鸟毛
它全身都在滴着血,滴答滴答地流在桌面上,每一根羽毛都沾满了血,如同刚从血缸中打捞出来。
桌面上此时已经被清理干净,所有的祭品都清除了,因此这只滴着血的乌鸦显得特别诡异。
它正对着的身后,就是写着“商莲花灵位”这几个字的一张白纸,贴在墙壁上。
红白分明,动静结合,更觉悚目惊心。
妈妈的身子还在保持着叩头的动作,头顶在地上,身体弓成一张弓形,一动不动。
她的身下开始流出一摊血来,从她的膝盖处向外面流出来。
我们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驼背道公突然大叫一声,说出事了,出事了!
他扔掉手中的卷烟到地上,原本驼着的背竟然咔嚓一声,变直了,人一下子长高了一倍。
他冲到妈妈面前,扶在她肩膀上,往后扶起她的身子。
妈妈一碰就倒了,身子保持着叩头的样子,眼睛瞪着,胸前出现了一个血窟窿,正冒着血出来。
驼背道公大叫:“她死了!刘宇,符录!”
刘宇却是不急不忙,慢慢地从印有红色五角星的绿色书包里翻出一张黄色符录,递给驼背道公。
驼背道公骂道:“就不能快点?!”
然后接过那张符录,回身就向那只血乌鸦拍下去。
但那只血乌鸦振翅一飞,飞溅起一片血雨,从道公的头上飞掠过去,然后“哇哇哇”三声叫,出厅堂而去了。
驼背道公看着它消失在黑夜里,急得语无伦次,说这次完蛋了,不该听李大宝掺和进来,出事了,出大事了这次,一世英名全毁了……
父亲却突然大笑起来。
我看着父亲,不知道他为何发笑。妈妈死得那么惨,父亲为何还发笑?
那个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什么回事,甚至都没有一点伤心,似乎所有的伤心都给了姐姐。至于妈妈的死,我竟然没有任何悲伤。
驼背道公也怔怔地看着父亲。
父亲走到妈妈身后,抬起右脚一踢,踢中妈妈的屁股,妈妈侧身保持着弯弓的样子。
父亲低头看了看,确认妈妈已经死了之后,又是哈哈大笑,说你这个恶毒的婆娘,果真得到报应了,哈哈哈,还有你,驼背刘,迟早你也逃不了!
父亲的话令我和刘宇都惊呆了。
很显然,父亲对于今晚发生的事似乎早就有了预感,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晚的事情。
“你赢了。商八,你是不是把女儿葬在了那个乌鸦嘴上?你也太狠了吧,你这样一来,这整个村,就没了!”
驼背道公面色铁青,瞪着父亲。
父亲哈哈大笑,说没了才好,没了好啊,全死光才好。
父亲叫商福安,在村里的同宗兄弟里排名第八,因此村里人都叫他商八。
我没听懂。但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并且还和姐姐的坟地有极大的关系。
妈妈死了。心被掏空了,整个胸腔空空如也。
后来大家都说就是被那只乌鸦直接穿过胸膛,把心吃了。
可一只小小的乌鸦如何能那么快就吃掉一颗人心?这让大家都想不通。
当晚驼背道公带着刘宇就走了,连妈妈的后事也不做了。
他们走后,邻居们也知道了,过来看了看,都被吓跑了。
大伯二伯也过来了,大伯母和二伯母也过来了,阿齐也跟来了。他们几个伯母给母亲换上新衣服,然后上了香,叩了头,听完父亲兴高采烈的描述,他们摇着头也走了。
最后一批人来的是李大宝和王神婆,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政府官员模样的人,很认真地检查着妈妈的伤口,不停地抽烟,一句话也没说,三个人也点上香,对着妈妈的尸体叩头,然后也走了。
我一直跪在妈妈的尸体前,妈妈的身下是一张席子,还是大伯母和二伯母从老妈的床上扯下来的。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流下一滴泪水。有时看着妈妈沉睡的样子,反而觉得现在的妈妈才像我的妈妈。
大概十点钟左右,没有人再来了,父亲直接就用那张席子卷起妈妈的尸体,找来一根麻绳绑住,像一个棕子。然后叫我扛上那把丁字锄和一字铲跟在他后面,还带上他给我拿的三根香,半瓶米酒,几张纸钱。
他则扛着妈妈到五十米外的阴河边上的一棵龙眼树下一扔,妈妈滚在地上。
父亲接过我的丁字锄挖出一个大坑,用一字铲铲出泥,然后拖着妈妈的尸体进去,再用铲子把土铲进去埋了,垒起半米高的土丘,没有墓碑,没有坟纸,像埋一条死狗。
最后叫我点上三支香插在坟上,倒出半瓶酒洒在坟头四周,烧了几张纸钱,就拉着我回家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哇哇大哭出来。不停回头看着那个土包子。那个时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妈妈没了,我永远没有妈妈了。
这一切仿佛是做了一场恶梦一样。
妈妈就这样没了。
我接连失去姐姐和妈妈,整个人像病了一场,躺在床上,哪里都不去,什么都不做。
父亲却开心得要死,每天都能听到他的笑声,一到晚上就自己喝酒,喝醉了就哭,哭着哭着就开始唱歌……
这段时间也没有人敢到我家里来,太邪门了。阿齐有几次来,都是在大门外叫我,然后就是风小雨来过一次,也是在大门外叫我,说是学校要测验,问我要不要参加,还说已经帮我请假了,叫我不要伤心。
我像一个没了魂的孩子,每天起床后就坐在大门外,看着远方。
看着太阳升起,然后落下去。
我每天都不吃什么东西,都是父亲拿着粥硬逼着我喝下去的,每天就看到他不知从哪里回来,然后喂猪,喂鸡,最后喂我,等我吃完了粥,他就开始喝酒,喝酒多了就开导我,说你别太难过了,好戏就要上演了,让我们父子来看一场好戏,绝对绝对是大戏。
说着又开始唱歌……
这天,看到父亲扛着铁犁出了门,我找出家里所有能磨的刀子,柴刀,砍刀,菜刀,杀猪刀还有上次打架后缴获的一把钢锯刀,然后提半桶水,桶中装着那些刀,出了大门,走上左侧那个山坡,停在那块天然磨刀石上霍霍霍地磨起来。
从这里可以看到坡下,有谁经过我都可以看得见。
一边磨一边流泪。心中的火渐渐燃烧起来。好好的家,被李大宝和王神婆给毁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我决定这几天就要把李大宝和王神婆解决了。还有他们的家人。
当然,风小雨就放过她了。
磨完了柴刀和砍刀,听到坡下有脚步声,我抬头看去,阿齐手里拿着一个铁圈和一根粗铁丝,在路面上边跑边溜,这种玩意我最拿手了,我们当时就爱玩这东西,用那根粗铁丝做个开口,然后套在铁圈上,一路走一路开,谁开得最远不倒下就最厉害。
阿齐显然没想到我在磨刀,看到我马上收起那玩意,从坡下向我跑上来,边跑边说三狼你还真能睡,这几天都不见你面,村里可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说再大能有我家的大?
阿齐摇摇头,说大多了。
我说什么了呢?我家连续死了姐姐和妈妈,这样的事还不够大?
阿齐小学才读了一年,就不去读了,整天就知道打架,掏蜂窝,打麻雀,捉鱼儿,放牛,养鸭……因此也没认得几个字,但他够义气,特别喜欢和我在一起。
他小心地从兜里掏出一根鸟毛,红色的,我看不出是什么鸟的毛。
他说你看看这根毛。
我说我没事看这鸟毛做什么?
阿齐摇摇头,说你看看。
我看了看,突然眉头一皱,失声说道:“是不是那只血乌鸦的毛?”
阿齐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说原来你还没有疯掉,那就快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