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箸成欢-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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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古时候的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可是扎扎实实的艰苦。就算准备的再万全,有些事还是不能避免的,比如,被大雨困在小客栈里,上不了路。
小客栈里的饮食粗砺,因为阴雨的关系,被褥都有了一股潮答答的发霉气味。
这已经是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有扇窗子,盛宁趴在窗台上向外看。
外面是雨,无边无际的雨。
盛世尘安静的坐在桌前,他手里有一枝笔,在白纸上安静的描画。纸是最普通的桑纹纸,纸面很粗糙,墨也是一般的杂墨,但是笔是他随身带着的,他在画窗前坐的人。
沉默的少年,他那样看着窗外的时候,盛世尘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曾经他那么了解他,知道他每一个动作后面会接着什么动作,知道他每一个笑容后面究竟是藏着什么想法。
但是,现在他完全不了解盛宁。
盛宁离开他的那些年,不受任何约束的成长着。性情越来越像一口收敛的井,深深的,把声音和光亮都收了起来,然后不动声色。
他现在希冀什么?厌恶什么?渴望得到和害怕失去什么?
盛世尘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
盛宁的心中还是有他的。
在初见的时候,在只有两个人的灯下,在情欲气焰悄悄生长的时候但是,在这种时候,盛宁的眼光不在他的身上,他在看着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焦点。
盛世尘有些心乱,但是最后一笔还是稳稳的画了下来。
颜色不够白的纸上,是一个只有简单笔墨线条的男孩子。
盛世尘的笔下,不知不觉的代入了自己浓浓的追想和怀念。
那个男孩子的眉宇间,有着淡漠与柔和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脸庞消瘦,但是鼻头圆挺,嘴唇丰润。
很矛盾的一个人。
盛宁回过头来,不知道刚才冥想了些什么,脸上微微带着一点笑意:“画好了?”
“嗯,”盛世尘把画纸摊平,“过来看看。”
纸上的人十分神似他。
水墨画都是这样的,山水当然是如此。就算是人像画,也是气质神韵最为紧要。
“还喜欢吗?”
盛宁点了一下头,忽然笑了一下:“你也去坐着,我来画。”
盛世尘有些意外,但是笑容完美:“好。”
盛宁却没有拿毛笔,他想了想,转身跑了出去。盛世尘微微感觉奇怪,但是坐在那里并没有起身。
过了一会儿,盛宁跑了回来,两手黑漆漆的不知道摸了什么,拿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捡的掉下来的板凳面板,把纸放在顶上,把木板斜斜的抱着,一手开始画。
他手里拿的东西并不是盛世尘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笔。笔端应该是坚硬的,因为可以听到笔尖接触到木板上有明显的声音,还有,移动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他也没有用墨。
盛世尘越来越好奇。
盛宁低着头,他画的很快,甚至不用抬头去看盛世尘现在的模样,他的脑海中,有一个最最深刻的影像。那影像如此清晰细致,他想,也许闭着眼睛,也可以描绘出心中最爱的那个人面貌来。
他画的很快,盛世尘听到飞快的连续的沙沙声响。
然后盛宁忽然停了手。这一停就是多半晌,一动也没有动。
盛世尘轻声问:“怎么了?”
盛宁的手微微的抖。
画不下去了,盛世尘的眼睛他画不出来。
那双眼睛,他以前不敢直视,现在却觉得难以摸清的深沉和真挚。
他画不出来。
盛宁手指一软,那截短短的炭条嗒一声轻轻掉在了纸上,接着滑下去掉在了地上。他低头去捡,盛世尘那白皙优美的手快了一步,把炭条捡了起来。
然后,盛世尘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很少为什么事情动容的他,却第一次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
那纸上有浅浅的灰黑色,一个人的身影跃然纸上,眉眼生动无比,明与暗,挺立的鼻梁,眉如远山青就彷佛透过一扇小小的窗口,看着时光尽头的,另一个自己。中间隔了一段荒芜的时光,那是他们互相阻隔对方的距离。
盛世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画。
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人的形貌,与从前的那些简单的墨线或是水彩的渲染,完全不同。
一个人的剪影,就这么用水漂过,细细的整理好了,铺在纸上。
只是,这个人的眼眶里,是空的。
那应该是人流露心事,可以窥见灵性的眼睛,没有画出来。
外面的雨声更紧了。
“对不起,先生,”盛宁低声说,把画板放下,“我画不出来。”
盛世尘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法,从哪里学来的?”
盛宁笑容疲倦,“我不知道也许是前世带来的,也许是梦里学到的。”他看看天色,“先生要喝茶吗?我去煮点茶来。”
盛世尘明明知道他是在逃避,但是却又不得不放开手,让他暂时逃离。
不能逼的太紧,他他会觉得十分不舍。
盛宁现在已经像是一张淋过雨,又过度曝晒的纸张,那样脆弱而疲倦。他的眉毛从来没有神气的扬起来过,眼帘时常低垂,总不抬头看人。
盛世尘常会有错觉,那单薄的窄窄的肩膀,似乎一用力就会被捏碎。
所以,暂时让他逃开,让他能稍稍的放松。盛世尘并不想把他再逼急了盛宁可以决绝的离开第一次,也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漫长的分离的岁月,盛世尘看着自己的手。
那些无声的,午后苍白的阳光。
没有弥漫的茶香,没有那和顺的微笑,没有那样温柔而坦率的眼神相伴的一天,又一天
盛世尘的手指无数次的握紧又张开,除了风,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那些无微不至的照料,那温存的言语和举止那些被他忽略的时光,和那些照料背后所隐藏的,一颗真挚的充满爱意的心。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忽略那明显的落寞,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却像是失去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光亮和气味,一切都不再美好,生活单调乏味,枯干的彷佛过季的蒿草。
没有一点生机。
他在的时候,那些温柔都被他忽视。他走了之后,所有的空白都无法填满。
大段大段的空白,一片接着另一片。
他提起笔来,却无法画出任何图画。
那时候,会想过,没有武功的他,还带着伤离开的他,会去什么地方?过的好不好?应该到哪里去寻找他的踪迹
盛宁不会知道,刚才那一幅简单的肖像,是从分别之后这么久以来,盛世尘第一次作画。
“先生,”盛宁将托盘轻轻放下,斟出热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将就了。”
盛宁的脸上有淡淡的歉然,似乎不能给盛世尘最好的一切,便是他的亏欠、他的错误一样。盛世尘看着这样的他,手心微微刺痛,却终究没有伸出去。
盛宁拉了凳子,坐在下首,安静的垂下头一语不发。
盛世尘拈起杯,轻轻啜了一口。
盛宁抬头说:“小心,烫。”眼光与盛世尘一触,又低下了头。
雨声接天连地,无边无际。盛世尘小口小口的啜饮,把一壶茶喝了大半,茶叶粗劣,茶水微苦,颜色也是一种不新鲜的黄色。
盛宁一定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尽量让这茶变的更适口一些。
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盛宁总是会将最好的东西给他。哪怕自己再辛苦也是一样。
他总是很安静的陪在身旁,一直一直那样安静,让人记不起他的存在。
可是他是存在的。
他存在阳光里,茶香里,那些温暖流动的气息里,他时时处处都在。
“摇光他们还听话吗?”盛宁闷了半天之后,低声问:“先生是不是觉得他们太蠢笨了,使唤着不顺心?”
盛世尘缓缓摇头,“不,他们很好。”
盛宁抬了一下眼,又垂下了眼帘,“可是先生却并不显得开心。”
盛世尘微笑不语。
身边那几个侍童是盛宁一手调教出来,放在他的身边的,的确各有所长,精细谨慎,服侍妥贴。可是,盛世尘却在失去了盛宁之后,日复一日的感觉到落寞和空寂。
明明茶还是过去一样的茶,用一样的茶叶、水,用一样的冲泡方法。
可是,的确尝不到过去的滋味。
一样的茶,一样的水,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滋味。
盛世尘一天又一天的失望,表面上看,一如既往。但是心中有一块地方,慢慢的干涸,荒芜,变成寂寞的沙漠。
盛宁给予他的,是毫无保留的,无微不至的温情,还有爱恋。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点点滴滴的逐渐想起,盛世尘茫然又觉得惶恐,他面对着一地的碎片,笨拙的,把一块和一块极小的片段拼凑起来。
每一个片段里,都有盛宁,还有,两个人之间那样不顾一切的爱情。
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的两个人,成天成夜的缱绻缠绵,如同生共长一棵藤上并头开出的花朵,花叶相系,血脉相连。
但是,那些过往,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破裂成一地的碎片。
雨声连绵不绝,填补了两个人之间沉默的空白。
房间里弥漫着那并不很好的茶香,盛世尘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盛宁抬起头来,脸上有一抹红晕。因为知道那瓶子里装的什么,所以总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该换药了。”
盛宁觉得嗓子里干干的,艰难的吞咽了一下。
盛世尘看到他精致的,不是很明显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知道他发窘,微笑着说:“很快就好的。”
盛宁又咽了一口,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趴着比较方便涂药。”盛世尘说。
盛宁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在盛世尘目光的注视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床边,手机械的抬起来,松开腰间的系带,褪掉衣裳,然后解开裤子上的系带。
衣料是很好的,很软很滑。系带一松,他闭上了眼。
盛世尘的手在温水里洗过,轻轻按在他的背上来回抚摩,“你害怕我?”
盛宁的声音闷在枕头里:“没”
口是心非。
盛宁害怕什么呢?是不是他对他的心意里,还搀杂了太多习惯性的敬畏?
盛世尘微微沉吟,拔开瓷瓶的瓶塞,用指尖挑了带着香气的药膏,轻轻涂抹在盛宁的腰上。药膏是凉的,沾在肌肤上,盛宁忍不住轻轻一颤。
盛世尘看的分明,或许是因为心中有畏惧,也可能是药膏太凉,或是腰上新生的肌肤格外敏感,盛宁腰背的那片皮肤上起了极小的、那种战栗的小疙瘩,细细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指尖下的肌肤绷的紧紧的,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可爱。
药膏涂完,盛世尘拉过薄被替他盖住裸露的身体,轻声说:“好了。”
盛宁动了一下,脸还是朝着床里的。
在盛世尘看不到的这个角度,盛宁的手悄悄贴在脸颊上。
好烫
简直像是烧热的铁鏊,把一块面饼贴上来,可能马上就会被烙熟。
盛世尘坐在床沿,手一下一下的,慢慢抚摸他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的头发不够黑,也不算长,黄黄稀稀的,但是非常柔软细滑,有点茸茸的感觉。
盛世尘在剎那间想起刚刚救下这个孩子的时候,他迷惘的眼神,无助的身形。
救人的时候,不是不骄傲的。那种可以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不由得人不骄傲。
但是,是他成就了盛宁,还是盛宁成就了他?他似乎从来没有照料过这些孩子,他只是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待他们,让他们选择未来,让他们自立自强。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
只是只是现在,觉得有些遗憾。
没有亲手照料过他,替他穿过衣裳,梳过头发,教他念书他只是曾经督促过他练字。用淡漠的口气,和事不关己的态度。
想起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胸口似乎被谁的手用力揪紧了,有一点痛,有一点紧,还有一点空。
他曾经错过了那么多,那么久。现在,不知道一切是不是还来得及?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盛宁的耳朵,连耳根都涨红了,薄薄的耳郭外缘红的有些半透明,彷佛晶莹剔透的红珊瑚,说不出的可爱。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肤一发都会显得这样漂亮特别,珍贵难得。
盛世尘微微笑着轻轻抚摸,盛宁柔软的发丝从他的指间穿过。
不要紧的,虽然虚掷了那么多的宝贵的时光,可是,现在也不算晚。
一切都来得及。
雨季再漫长也会过去,西风吹在脸上,带着秋天的干涩。
盛宁没想到盛世尘带来他的地方——是这里。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可是看到那几座连绵的石制牌坊,铺得平整的麻石道路,还有远远的,可以看清楚的“林府”的牌匾,本能的身上的刺就悄悄的竖起来了。
林府?还有哪个林府?他认识的人里,会住在这样的府第里头的,只有一个人可能。
林与然。
盛世尘先下车,然后握着他的手。
盛宁都没察觉自己眼里的抗拒和恳求,但盛世尘却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