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3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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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还要请娘娘和郕王共商御敌大计,把章程给定下来。”
太后苦笑道,“我现在如何共商大计?一切由你和郕王商议吧,只是这即位的礼仪,也该速办了。昨日下午,你们商量得如何了?”
“今天应该会有人来请娘娘下旨,后日把礼行了。”徐循也露出苦笑,“嗣皇帝就先住在南内,乾清宫这里,等诸事告一段落后,再搬进来吧。至于别的赏钱,也等瓦剌退走以后再放了。”
她们两人旁若无人地议论着郕王登基礼,周妃终是忍耐不住了,噗通一声,就是跪了下来,膝行到太后床前,哭道,“太后娘娘!难道妾听说的乃是真事,您——您和太妃娘娘,真是要册立二弟为皇帝了吗?那您大孙子可又该怎么办?”
她是真的伤心——徐循相信满宫城里现在最为呕血的人就是周妃了,毕竟皇长子还是个婴儿,当不懂得为自己考虑,总之,周妃的郁闷情绪现在肯定是几乎已经胀破身子,连声线都是为之颤抖。只是太后却根本没给她发挥的余地,她面色一肃,冲周嬷嬷一挥手,周嬷嬷面如寒霜,便上前呵斥道,“大胆!娘娘身子正弱着,贵人这么做又是何意?帝位传承,自有长辈可决,哪到贵人多话!”
周妃脖子一梗,倒是来劲了,“我是大哥儿的亲娘!”
她恨恨地瞅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脾气软不顶事,我不说话,孩儿爹又不在,还有哪个能为我们孤儿寡母想想——”
说着,已经是泪花满缀,抽噎了起来,一字一句,几乎都透着血。皇后吃她排揎,也不生气,倒是默默低了头,也陪周妃掉起了眼泪。
徐循看着实在不像话,也是摇头长叹,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太后见周嬷嬷被周妃闹得一时说不上话,眼底凶光一闪,怒道,“连主母都编排上了?你们都是死人,就看着她这么闹?”
忙就有健壮仆妇上来,一边一个,将周妃死死架住,手掌一捂,别提哭骂了,周妃连气都喘不上来,挣扎了一会,便是头一歪,晕了过去,被抱着挪到了别室去。
“你也别哭了。”太后稍一烦躁,又有些犯晕,手捂着额头,惹来一群人大惊小怪,“——都一边去,我没事!”
她显然是已经忍到了极限,连举止言谈都失去了以往的精细得体,挥退了众人,又指着皇后道,“除了哭,你还会什么?把眼哭瞎了,也哭不回你男人,哭不退瓦剌。就知道哭哭哭,有什么皇后的样子?别说母仪天下了,一般当家主母都没这么当的!”
几句话说得室内鸦雀无声,皇后捂着嘴,肩头一抽一抽的,忙就跪了下来,鼻音浓重地请罪道,“太后娘娘恕罪,妾身无能,让娘娘失望了。”
“让我失望有什么要紧?”太后咳嗽了一声,“——下去,说了我没事了——现在你男人把三大营十几二十万人拉出去,连个会喘气的都没逃回来,瓦剌马上就要打到家门口了,不立郕王,难道立那个襁褓里的娃娃?这是哭能解决的事吗?你倒是说说,不立郕王,又该怎么办?”
皇后终究还有点脾气,口唇翕动了一时,方才低声道,“妾、妾身以为,叔叔登位,也是情势所迫、权宜之计,毕竟,先皇正统,终究还是应该由……”
“由谁?由大哥儿?”太后不屑地冷笑了起来,“算盘倒是打得好,也得问问别人能不能跟你响到一块儿,你现在要还想着这事儿,还是趁早歇了吧!先皇一去,你就是你们家的主心骨了,日后带了两个孩子该怎么活,我是管不得,全看你自己了!你要哭,那也由得你,别在我跟前,哭得我心烦!”
说着,冲周嬷嬷喝道,“把她带下去!等万氏来了,再让她进来见我——和这样人说话,黏糊糊的真不痛快!”
皇后的肩头又开始抽动了,旁人对她倒还不敢太不客气,哄着领出了里屋,太后目送她出了屋子,不屑道,“老娘娘给选的好皇后,这都二十三岁了,还活得和三岁一般,有个不顺,就只知道哭!”
徐循和太后不说彼此关系如何,至少还算是同一层次上的人物,其实连着当日的胡仙师、何惠妃,又有哪个不是玲珑剔透?皇后和周妃可能连眼下的局势都弄不明白,放在章皇帝后宫,只能和诸嫔勾心斗角。现在局面非常,也难怪太后会不耐烦,徐循叹道,“罢了,不是还有个万氏吗,现在他们这一系,也只能是由她来做主了。”
毕竟有能力的人,终究不会被埋没,别看平日只能屈居皇后之下,到了要紧关头,终究不可能被排除在外。万宸妃很快就被唤进了屋内,虽然也是面色苍白、神色变幻不定,但姿态却依然冷静克制,给太后、徐循行了礼,便是坐到一边,一副静等吩咐的样子。
“路上也有人和你说了吧?”太后还是发话的那个,说着也叹了口气,“怀来那边的变化,还有宫中如今的局面……”
“是,妾身原本居于宫中思过,对宫外局势一概不知。”万宸妃轻轻吐了一口气,“方才路上听说先皇噩耗,心中震骇悲痛已极,言行举止难免失措,还请娘娘见谅。”
说是这么说,可她根本毫无悲痛之色,语气还隐隐有些试探、猜疑,显然是料到了先皇现在的状态只怕并非那么单纯。徐循难掩心中的欣赏,也是难掩心中遗憾:如此素质,别说钱皇后了,就是郕王妃都远不如她,可惜,才是过门不到五年,方是生了个儿子,就要从人生高峰上跌落了。
“此事之后再说吧。”见太后有疲惫之色,她便接过话头,“今日让你过来,也是要和你们交代一番,心里也明白一些……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一会儿皇后、周妃那里,还要着落得你去劝说。”
万宸妃寻思片刻,又道,“方才匆忙,没能问个究竟,妾身还有几件事不解。”
她问了几句,倒都在点子上,一是问此事由谁提议,二是问郕王是什么态度,三是问皇嗣变更的脉络,徐循一一答了,整件事便是条理清楚了起来。
——万宸妃的反应当然是要比钱皇后和周妃都冷静得多,除了个人质素以外,也有个身份差别的问题,听了徐循说明,她默然片刻,便是苦笑道,“先皇居然真是败得如此惨烈,也是大出妾身意料,既然如此,也无他话可说。妾身会和姐姐们分说清楚的。”
又犹豫了片刻,方才是有所试探地道,“只不知,先皇既去,宫中原有殉葬的规矩……”
以刚才钱皇后和周妃那不配合的态度,尤其是周妃的愚蠢表现,换个心狠手辣点的当家人,直接就能给殉葬了去,免得日后还闹出什么事来让人堵心,就是钱皇后,要下什么暗手也容易得很,反正一直都在哭了,来个‘忧急成疾’也不是不可能。钱皇后和周妃要远早于万宸妃收到消息,两人指不定还商量过了,就这也没商量出什么统一态度来,还做出触怒太后如此愚蠢的事情,这根本就是对局势毫无了解,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对比万宸妃的表现,怎能不令人叹息?太后听了万宸妃此话,也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便目注徐循,并不回答。
徐循心中也是早有盘算,闻言便道,“殉葬本属恶政,自唐宋以降也未有这样的事,我意实无此必要,只还没和郕王商议罢了。”
话虽如此,但郕王现在如何会在这种事上和太妃斗气?徐循说出来的话,差不多已经等于是现实了。
万宸妃眼底,感激与放松也是一闪即过,她深深对徐循行了个万福礼,“如此,妾身告退了。”
太后和徐循目送她出了屋子,一时都是无人做声,过了一会,太后才慢慢地叹道,“这一代,好福气。”
徐循想起何仙仙,想起诸嫔,想起记忆中模糊不模糊那形形色色的妃嫔们,也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惜直至今日,方能说出这句话来。”
记忆最深处的梦魇,又再现眼前,多少人在屋梁上成行排列,脚尖随风轻荡的情景,仍还历历在目,她仿似还听得到韩丽妃的哭声。
“娘,我去了,我去了,我去了!”
“娘,我要——”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 第291章 入门
不论身份有多尊崇;终究不过是后宫里几个女人罢了;她们的事情,现在还不够让皇帝操心,当日下了朝会,徐循直接就被请到文华殿去了——很明显;郕王心里还是有些发慌,总是希望徐循能在身边给他壮壮胆。
“朝会上争吵得很厉害。”金英是伺候郕王上朝的人选;此时也是在旁殷勤地为徐循解说着局势。“典礼所需的各色事物倒是都齐备了;只是这迁都还是留守的事,倒是没个准数,诸多大臣都是愿迁都回南京去的,在朝会上双方争吵不休;还是郕王殿下听了不耐,方才渐渐止住。”
徐循的眉头不禁一皱——郕王上位的事实,在得到现存重臣的认可后,已经是几乎无法改变的了,刚才金英也提到,虽然典礼还要明日举行,但今天众人对郕王已经用了大礼朝拜,郕王已经是事实上的帝王。当然作为帝王来说,他的经验还很新浅,要说有什么高妙的手段来平衡朝局,恐怕也是奢求了,不过最基本的手腕应该还是要有的。比如在双方争执不下时,身为帝王决定支持哪边,哪边就有压倒性优势,这点道理,郕王心里应该还是明白的吧?
进了文华殿,看到郕王的神色,徐循心里也是有底了:毕竟是经验少,还是比较冲动的年纪,自己这里给鼓鼓劲,就觉得瓦剌也没什么可怕的。等到了朝会上,大臣们吓唬几句,就是又害怕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率众抵御住瓦剌。
刚掌权,能做得尽善尽美的也没几人,只可惜他是临危受命,没有多少犯错的本钱。徐循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到屏风后头,几个大臣都是行了礼,吏部尚书王大人方道,“虽说什么星象有变,乃是佞言,但眼下没粮、没钱、没人,如何又能抵御瓦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怕京师被破,情况会更糟糕。”
金英一路上没说完,此时又继续和徐循解释,“刚才在殿上,侍讲徐元玉言星象有变,请迁都南京,为于侍郎所斥。”
徐循眉头微微一挑——难怪连素来稳重的王大人都说这是佞言,就是南迁,也不可能是因为星象有变,扯这个话题无非是觉得郕王和内廷需要一个南迁的借口,搞一把投机而已,此人人品,可见一斑了。
“他是钦天监的?”徐循问道。
“非也,翰林侍讲耳。”金英回答道,“此人博学广闻,曾献《武功集》,言兵政事,颇受称许。”
翰林侍讲是升官的快车道,一般来说,不是进士而至庶吉士,庶吉士而至编修的话,是很难得到翰林侍讲这个职位的,毕竟其接触皇帝的机会不少,很多想法都可以直接灌输到皇帝那里,将来就算入朝为官,也是简在帝心,升官的脚步会加快不少。别看位卑,但却清贵,兼且此人还有着作发表,听起来名声也不小,那就更增添了他的分量。徐循皱了皱眉,道,“此人我原来怎么没听说过——献书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七年前的事了。”金英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徐循呵呵一笑:此人性子,看来也是真的很上进——正统七年,不就是先帝亲政的年份吗?上书言军政数策,一直都是后进出头的捷径,这个徐元玉,功名心不浅啊。“既然也不是朝廷新进了,怎么不知道私习天文乃是大罪?”
她进来以后,肯定要弄清楚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对此众人心里都是有准备的,都是静下来等徐循跟上节奏。因此,她声音虽不大,殿中人却是听得分明,只一句话,便令众人都是色变:说对方说的话是佞言,对方是佞幸,其实都没什么,朝廷辩论,这样的激烈言语并不罕见。太妃却是一上来直接给人打到私习天文居心叵测的行列里去了,认真要治罪的话,进诏狱都不是没可能。这怎么让人不要心中一凛?
郕王虽然年轻没经验,但太妃可是多年观政,掌过皇帝大印的,昔年不言不语,那是因为毕竟不是皇帝亲母,身受重重限制,今日只是一句话,便让人绝不敢小觑了她。
这些老臣各各都是多年宦海沉浮,方才爬到眼下这个位置,有哪个没经历过章皇帝逝世时的风风雨雨?思及这些年来太妃在朝廷风云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心里都是各自戒惧:日后有些事,还是不能做得太过分了……
她这一句话,也等于是把自家的立场摆得清清楚楚了,郕王也道,“娘娘说得是,现在回头想来,此人用心,着实可恨,倒是把我当成什么了。就是要南迁,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惧怕瓦剌就是惧怕瓦剌,难道说是星象有变,天下人还真会信不成?”
当然,话说到这一步,那任谁也不想担上惧怕瓦剌的名声的,再说这南迁失土之罪,就算大部分的确要算在先帝头上,但郕王如果下令南迁的话,将来也扯不开这耻辱的罪名。再加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