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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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我又会见到他②了,他一小时之内是回不来的因为现在六点已经过了③。我把我的表掏出来,听它嘀嗒嘀嗒地报导着时间的逝去,我不知道它是连撒谎都不会的。接着我把它脸朝上搁在桌子上,拿过布兰特太太的信,把它一撕为二,把碎片扔在字纸篓里,然后我把外衣、背心、硬领、领带和衬衫一一脱下,领带上也沾上了血迹,不过反正可以给黑人的。没准有了那摊血迹他还可以说这是基督戴过的呢。我在施里夫的房间里找到一瓶汽油,把背心摊平在桌子上,只有在这儿才能摊平。我打开汽油瓶。
全镇第一辆姑娘拥有的汽车,姑娘这正是杰生所不能容忍的汽油味,使他感到难受然后就大发脾气,因为一个姑娘家没有姐妹只有班吉明②,班吉明让我操碎了心的孩子。如果我有母亲我就可以说母亲啊母亲⑤我花了不少汽油,可是到后来我也分不清这摊湿迹到底还是血迹呢还是汽油了。
①②指施里夫。
③昆丁担心施里夫会回来见到他,转而一想,六点钟以后郊区电车一小时只开一辆,所以又放心了。
④以上是昆丁与赫伯特·海德见面时,康普生太太所说的话。
⑤以上是康普生太太给班吉明换名字时所说的话。
汽油又使我的伤口刺疼了。所以我去洗手时把背心搭在椅背上,又把电灯拉下来①使电灯泡可以烤干湿迹。我洗了洗脸和手,可是即使如此我还能闻到肥皂味里夹着那种刺激鼻孔使鼻孔收缩的气味。然后我打开旅行袋,取出衬衫、硬领和领带,把有血迹的那些塞进去,关上旅行袋,开始穿衣服。在我用刷子刷头发时,大钟敲了半点。不过反正还可以等到报三刻呢,除非也许在飞驰地向后掠去的黑暗中只看见他自己的脸,看不见那根折断的羽毛,除非他们两人可是不象同一天晚上去波士顿的那两个接着黑夜中两扇灯光明亮的窗子猛然擦过一瞬间我的脸他的脸打了个照面我刚看见便己成为过去时态我方才是看见了吗没有道别那候车亭里空空如也再没有人在那儿吃东西马路在黑暗与寂静中也是空荡荡的那座桥拱起背在寂静与黑暗中入睡了那河水平静而迅疾没有道别③
我关了灯回进我的卧室,离开了汽油但是仍然能闻到它的气味。我站在窗前,窗帘在黑暗中缓慢地吹拂过来,摸触着我的脸,仿佛有人在睡梦之中呼出一口气,接着徐徐地吸进一口气,窗帘就园到黑暗之中,不再摸触着我了。他们③上楼以后,母亲靠坐在她的椅子里,把有樟脑味的手绢按在嘴上。父亲没有挪动过位置他仍然坐在她身边捏着她的手吼叫声一下接一下地响着仿佛寂静是与它水火不相容似的我小时候家里有本书里有一张插图,画的是一片黑暗,只有斜斜的一道微弱的光照射在从黑暗中抬起来的两张脸上。你知道假如我是国王我会干什么吗?她从来没有做过女王也没有做过仙女。
①这是附有吊球可以任意拉下来放回去的那种电灯。
②以上这段是回忆方才坐电车过桥时的情景。
③指班吉和凯蒂。这下面一段是写家中知道凯蒂与人有苟且行为后一家人的反应。
她总是当国王当巨人或是当将军,我会把那个地方砸开拖他们出来把他们好好地抽打一顿,那张图画被撕了下来,被扯破了。我很高兴。我得重新看到那张画,才知道地牢就是母亲本人,她和父亲在微弱的光线中握着手向上走,而我们迷失在下面不知什么地方,即使是他们也没有一点光线。接着忍冬的香味涌进来了。我刚关上灯打算睡觉它就象波浪似的一阵、阵地涌进来气味越来越浓,到后来我简直透不过气来,只得起床伸出手摸索着往外走,就象小时候学步时那样。能够看见在头脑里摸触着所形成的看不见的门。 在成了手看不见的东西我的鼻子能够看到汽油,看到桌子上的背心,看到门。走廊里仍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一代代郁悒不欢的人的脚步走去取水。然而看不见的眼睛象咬紧的牙齿;没有不相信。甚至怀疑痛楚的不存在,胫骨脚踝膝盖顺着那一长道看不见的杉梯栏杆。在母亲父亲凯蒂杰生毛莱都睡着的黑暗中一失足。 可并不怕只是母亲父亲凯蒂杰生毛莱在睡梦中走得那么远了,我会马上入睡的,当我 进门 盥洗室里也是空荡荡的,那些水管,那白瓷脸盆,那有污迹的安静的四壁,那沉思的宝座①。我忘了拿玻璃杯了,不过我可以看见发凉的手指那看不见的天鹅脖颈比摩西的权杖还要粗。那玻璃杯试探地击叩着,不是在细瘦的脖颈上击叩,而是击叩发凉的金属。玻璃杯满了溢出来了,水使玻璃杯发凉,手指发红了,瞌唾把潮湿的睡眠的味道留在脖颈的漫长的寂静中。我回到走廊里,吵醒了寂静中一代代说着悄悄话的学生的失落的脚步,进入了汽油味中,那只表还在黑暗里躺在桌子上撒着弥天大谎。接着窗帘又在黑暗中呼出一口气,把气息吹拂在我的脸上。还有一刻钟。
①指无人在用的抽水马桶。
然后我就不在人世了。最最令人宽慰的词句。最最令人宽慰的词句。Nonfui. Sum. Fui. NOn sum.①有一回我不知在哪儿听到了钟声。在密西西比还是在马萨诸塞。我过去存在过。我现在即将不存在。在马萨诸塞还是在密西西比。施里夫在他衣箱里有一瓶。你难道不准备拆开这封信了吗,杰生·李奇?蒙·康普生先生暨夫人宣布三次。好多天。你难道不准备拆开这封信了吗?小女凯丹斯的婚礼那种酒能让你把手段与目的都弄混了。我现在存在。喝吧。我过去不存在。咱们把班吉的牧场卖掉好让昆丁进哈佛这样我死也瞑目了。我快要死在哈佛了。凯蒂说的是一年是不是。施里夫在他衣箱里有一瓶。先生,我不需要施里夫的。我已经把班吉的牧场卖掉了,我可以死在哈佛了。凯蒂说的,死在大海的洞窟与隙穴里随着动荡的浪涛平静地翻腾。因为哈佛名声好听四十英亩买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声一点也不贵。一个很高雅的过去的名声咱们用班吉的牧场来换一个高雅的逝去的名声。这能维持他一个长时期的生活,因为他听不到。除非他能嗅得到。她刚进门他便哭喊起来,我一向以为那不过是父亲老拿来跟她开玩笑的镇上的某个小无赖但是后来。。。我以前也一直没有注意他,还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陌生的旅行推销员,或是跟别人一般穿军用衬杉的。可是突然之间我明白了,他根本不把我看作是潜在的破坏者,而是看着我想的却是她是透过她在看我,正如通过一块彩色玻璃。你干吗非得管我的闲事不可?你难道不知道这没有一点点好处吗?我本以为这事你已经撒手让母亲与杰生来管了呢?
是母亲让杰生来监视你的吗?我是怎么也不会干这种事的。
女人仅仅是借用别人的荣誉准则罢了。这是因为她爱凯蒂,即使病了她也呆在楼下。
①拉丁语语法的时态练习,意为:过去不存在。现在存在。过去存在过。现在即将不存在。
免得父亲当着杰生的面嘲笑毛莱舅舅。父亲说毛莱舅舅旧学根底太差,这才犯了把机密要事交托给那旧小说里少不了的瞎眼童子①。他应该挑选杰生的,因为杰生至多只会犯毛莱舅舅所犯的同样的莽撞的错误,而不会让他落个黑眼圈的。帕特生家的孩子比杰生小,他们合伙糊风筝卖给人家,五分钱一只,直到发生经济上的纠葛。杰生另外找了一个合伙人,这孩子更加小些反正是相当小的,因为T·P·说杰生仍然管帐,可是父亲说毛莱舅舅何必去干活呢?既然他也就是说父亲可以白养活五六个黑人,他们啥活儿也不干,光是把脚翘在炉架上烤。他当然经常可以供毛莱舅舅的吃住,还可以借几个钱给毛莱舅舅,这样做也可以维持他父亲的信念。在这种热得宜人的地方,他的族类就是天生高贵,这时母亲就会哭哭啼啼他说父亲自以为他的家族比她的家族优秀,还说他嘲弄毛莱舅舅是在教坏我们这些孩子。其实她不明白父亲要教我们的是所有的人,无非就是一只只玩偶罢了。他们肚子里塞满了锯木屑,这些锯木屑是从以前所扔掉的玩偶的什么部位的什么伤口——不是使我死去的那个伤口——里流出来归拢来的。过去我总以为死亡就是象祖父那样的一个人,象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交情很深的私交,就象过去我们印象中祖父的写字桌也是特别神圣的,不能碰它甚至在祖父的书房里大声说话都是不应该的。在我头脑里祖父和他的书桌总是分不开的,他们在一起老是等待着老沙多里斯上校②来临和他们一起坐下来,他们等在那些杉树的后面的一个高地上。沙多里斯上校站在更高的地方眺望着什么,他们等他看完后走下来。祖父穿着他的军服,我们能听到他们说话的低语声从杉树后面传过来,他们谈个不停而祖父始终总是正确的。
①指班吉。毛菜舅舅曾打发他传递情书给帕特生太太。
②福克纳笔下的另一个南方贵族世家的族长,在长篇小说《沙乡里斯》等作品中出现。
报三刻的钟声开始了。第一下钟声鸣响了,精确而平稳,庄严而干脆,为第二下钟声驱走了那不慌不忙的寂静,原来如此。如果人也能始终这样相互交替那该多好,就象一朵火焰扭曲着燃烧了一个短短的瞬间,然后就彻底熄灭在冷冷的永恒的黑暗里,而不是躺在那里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摇晃的钟摆。直到所有的杉材都开始具有那种强烈的死亡的香味那是班吉最最讨厌的。我只要一想到那丛树便仿佛听见了耳语声,秘密的波浪涌来,闻到了袒裸的皮肉下热血在跳动的声音,透过红彤彤的眼帘观看松了捆绑的一对对猪,一面交配一面冲到大海里去。于是他说①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看着邪恶暂时得逞。其实它并不能永远。于是我说它也没有必要占上风,如此之久对一个有勇气的人来说。于是他说你认为那是勇气吗?于是我说是的父亲你不认为是吗?于是他说每一个人都是他自己的道德观念的仲裁者,不管你是否认为那是勇气,反正它比那行动本身比任何行动都重要,否则的话你不可能是认真的——于是我说你不相信吗?我可是认真的——于是他说我看你是过于认真了才这样要使我震惊,否则,你是不会感到万不得已非告诉我你犯了乱伦罪不可的——于是我说我并没有说谎,我并没有说慌——于是他说你是想把一桩自然的出于人性所犯的愚蠢行为升华为一件骇人听闻的罪行,然后再用真实情况来拔除它——于是我说那是要将她从喧闹的世界里孤立出来。这样就可以给我们摆脱掉一种负担而那种声音就象是从来没有向过一样——于是他说你当初是存心要她干的吧——于是我说我当初害怕这样做,我怕他会同意。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好处了,可是如果我能使你相信我们干了那样的事那么事情就会真的是那样了,而别人的事就会不是那样而整个世界就会暄叫着离开我们——于是他说道关于那另外的一件事你现在倒也没有撒谎,不过你对你自己内心的思想,对普遍真理的那一个部分亦即自然事件的递迭次序以及它们的原因仍然蒙然无所知,这些原因使每个人的头上笼上阴影,包括班吉在内你没有考虑到有限性的问题,你在考虑的是一种神化的境界,在这种境界里一种暂时的思想状态会变成匀称超出在肉体之上,它不但意识到自己也意识到肉体的存在它不会完全抛弃你,甚至于也不会完全消灭。于是我说暂时的——于是他说你不禁要以为有一天它再也不会象现在那样地伤害你,你似乎仅仅把它看成是一种经验使,你一夜之间头发变白不妨这么说可是一点也不会改变你的外貌,你在这些情况下是不会做这件事的,这将是一场赌博奇怪的是这种被不幸事件所孕育的人,每一下呼吸都是一次新的。投掷所掷的骰子里早已灌了铅,肯定对他不利这样的一个人还不愿面对最后的判决。其实他事先早已知道他是迟早要面对的,不必试用种种权宜之计包括用暴力也包括连三岁孩子也骗不过的小手法,直到有一天在极度厌恶中他孤注一掷盲目地翻开一张牌不管是谁即使是在失望或悔恨或失去亲人时袭来的第一阵盛怒之中也不会这样做的,只有等他认识到即使是失望或悔恨或失去亲人对于一个阴郁的赌徒来说也并不特别重要时才会这样做——于是我说暂时的——于是他说很难相信一种爱或一种哀愁会是一种事先没有计划便购买下来的债券,它是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自己成长起来的。而且是事先不给讯号就涌进了自己的记忆,并被当时正好当道的任何一种牌号的神所代替的。不,你不会那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