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演义-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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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泪已落了无数,若使贾太傅、陈同甫一班人物,犹在此时,不知要痛哭到哪样结果?愤激到甚么地步?拳匪之祸,关系中国兴亡,故不得不慨乎言之。
话休叙烦,待小子细细表明。拳匪起自山东,就是白莲教遗孽。本名梅花拳,练习拳棒,捏造符呪,自称有神人相助,枪炮不能入。山东巡抚李秉衡,人颇清廉,性质顽固,闻得拳匪勾结,他却不去禁阻,反许聚众练习。秉衡奉调督川,继任的名叫毓贤,乃是一个满员,比秉衡还要昏谬,竟视拳匪为义民,格外优待。因此拳匪遂日盛一日,蔓延四境。当中东开战的时候,直隶、山东,异常恐慌,官商裹足,人民迁徙,未免有荡析流离的苦趣。到了马关约成,依然无恙,官商人民等,方渐渐安集。适天津府北乡,开挖支河,掘起一块残碑,字迹模糊,仔细辨认得二十字,略似歌诀,其文道:“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满街红灯照,那时才算苦。”众人统莫名其妙。及拳匪起事,碑文方有效验。难道真有天数么?拳匪中有两种技艺,一种叫作金钟罩,一种叫作红灯照。金钟罩系是拳术,向来习拳的人,有这名号,说是能避刀兵。只红灯照的名目,未经耳闻,究竟红灯照是什么技术?原来红灯照中,统是妇女,幼女尤多。身着红衫裤,挽双丫髻,年长的或梳高髻,左手持红灯,右手持红巾,及红色折扇,先择静室习踏空术,数日术成,持扇自煽,说能渐起渐高,上蹑天空,把灯掷下,便成烈焰。时人多信为实事,几乎众口一词,各称目睹,其实统是谣传。所造经咒,尤足令人一噱。唐僧、沙僧、八戒、悟空八字,乃是无上秘诀。八字念毕,猝然倒地,良久乃起,即索刀械,捏称齐天大圣等附体,跳跃而去。又有几个,说是杨香武、纪小唐、黄飞虎附身,怪诞绝伦,不值一辩。偏偏这巡抚毓贤,尊信得很。
毓贤本系端王门下走狗,趋炎附热,得放东抚,他即密禀端王,内称:“东省拳民,技术高妙,不但刀兵可避,抑且枪炮不入。这是皇天隐佑大阿哥,特生此辈奇材,扶助真主,望王爷立即招集,令他保卫宫禁,预备大阿哥即真”等语。端王接禀,喜欢的了不得,暗想太后不即废立,实是怕洋人干涉,若得这种拳民保护,便可驱逐洋人,那时大阿哥稳稳登基,自己好作太上皇,连慈禧后都可废掉,何况这光绪帝呢?如见肺肝。便即入宫告知太后。太后起初不信,援述张角、孙恩故事,拒驳端王。若说是立刻轻信,便不成为通文达史的慈禧后!端王道:“老佛爷明见千里,钦佩莫名!但据抚臣毓贤密报,的确是真。毓贤心性忠厚,或不至有欺罔等情。奴才愚见,不如饬直督裕禄,招集拳民数十人,先行试验。果有异术,然后添募,选择忠勇诸徒,送到内廷供奉,传授侍卫太监,将来除灭洋人,报仇雪恨,老佛爷得为古今无二的圣后,奴才等亦得叨附旗常,宁不甚妙?”太后闻他说得天花乱坠,不由的不动心,便道:“这语也是有理,就饬裕禄查明真伪便了。”误入迷途,可恨可叹。
端王退出,即命军机拟旨,密饬裕禄招集拳民,编为团练,先行试办。裕禄与端王,又是一鼻孔出气,忙行文到山东咨照毓贤,毓贤即将大队拳民送至,由裕禄一一试验,只见他个个强壮,人人精悍,红巾红带,挥拳如筹。惟枪炮有关性命,不便轻试,只好模糊过去。便令设立团练局,居住拳民,竖起大旗一面,旗中大书义和团三字。拳民辗转勾引,逐渐传授,不数月间,居然聚成数万,裕禄竟当他作十万雄师。光绪二十六年春,山东直隶一带,已成拳匪世界。在天津的匪首,第一个叫作王德成,第二个叫作曹福田,第三个叫作张德成。王自称老师傅,曹称大师兄,张称二师兄,其余还有许多首领,叙不胜叙。团练局中,不敷居住,遂分居庙宇。庙宇又不足,散入民宅。令家家设坛,人人演教。见有姿色妇女,强迫她们习红灯照,日间阳令学习,夜间恣意奸淫。令人发指。又姘识津门土娼,推了一个淫妓为红灯照女首领,托名黄连圣母,能疗团民伤痛。这位糊涂昏瞆的裕制军,闻圣母到津,竟朝服出迎,恭恭敬敬的接入署内,向她参拜。圣母傲然上坐,绝不少动。好看得很。制军行礼毕,由团民簇拥出署,入神庙中,仿佛如城隍娘娘一般,上供神食,黄幔低垂,红烛高烧,一班愚民,跪拜拥挤,几乎没有插足地。圣母以下,又有三仙姑、九仙姑等,年纪统不过二十岁上下,面上各带妖态,其实多是平康里中人物。后来津城失陷,圣母仙姑,都不知去向,大约已升入仙班去了。涉笔成趣。
天津拳匪,越聚越多,寻至四散,于是涞水戕官的警报,接沓而来。涞水县有天主教堂,招收教徒,某乡民与教徒涉讼,始终不胜,挟嫌成仇,适拳匪散入涞水,即在某乡民家,招众习拳。某乡民想藉他势力,报复教徒,教徒也预防祸害,密禀涞水县官。县官祝芾,据情详报大宪,由大宪札复,说是愚民无知,不必剿捕,日久自当解散。祝大令奉了此札,自然不敢剿办。旋经教士再四禀恳,又经领事照会大吏,乃由省中派出杨副将福同,率领马步兵数百人,到场弹压。杨尚未到,拳匪已号召徒党,围住教堂,攻进大门,见人便杀,不论男女长幼,统是乱刀齐下,砍成肉酱。霎时间火焰冲霄,尸骨塞路。拳匪手舞足蹈,欢声雷动。适杨副将兼程驰到,先用劝谕手段,令他抛弃兵械,便是良民。拳匪不从,各执刀枪相向。官兵仅执空枪,未及装弹,只得退后数步。不料拳匪纠众直上,乱击乱刺,杨副将饬兵士装弹,弹一装好,枪声齐发,拳匪多应声倒毙,当即溃散。既曰枪炮不入,何故应声倒毙?次日,杨副将率兵进剿,又毙拳匪数十名。匪徒到处号召,分途四伏,用了诱敌的计策,引杨入伏。杨副将身先士卒,冒险直进,经过好几个村落,树尽匪起,蜂拥而来。杨副将连忙抵敌,不料马惊踣地,把杨副将掀翻地上,匪徒乘势乱戮,眼见得一位协戎,死于非命。官军失了主将,自然奔回。拳匪得胜,越加骄横,蔓延各处。裕禄不得已奏闻,朝旨虽令严拿首要,解散胁从,暗中恰饬直督妥为安插,并令协办大学士刚毅及顺天府尹兼军机大臣赵舒翘,出京剿办。
刚毅、赵舒翘到了涿州,正值涿州地方官,缉捕拳匪,拿住数人。刚毅即命放还,赵舒翘亦不敢多嘴,随同附和。当由刚毅带了许多拳匪,回到京师。二人入朝复旨,请太后信任义和团,用为军队,抵制洋人,断不至有失败等事。总管太监李莲英,也在内竭力赞助,屡述义和团神奇。六十多岁的老太后,至此遂误入迷团,变成守旧党的傀儡。只大学士荣禄,独说义和团全系虚妄,就使有小小灵验,亦系邪术,万不可靠,屡将此意禀白太后。怎奈太后左右,统是端王党羽,满口称赞义和团,单有荣禄一人反对,彼众我寡,哪里还能挽回?太后又令端王管辖总理衙门,启秀为副,对付交涉。庄王载勋,协办大学士刚毅,统率义和团,准备战守。于是京城里面,来来往往,无非拳匪,骚扰的了不得。
是时京畿设武卫前后左右四军,由宋庆、聂士成、马玉崐、董福祥四人分领。董福祥本甘肃巨匪,经左宗棠收抚后,超擢甘肃提督,调入内用,统带武卫后军,驻扎蓟州。董军部下,纯系甘勇,董又一粗莽武夫,受端王暗中笼络,命他率军入卫。看官!你想此时的拳匪,已是横行京都,肆无忌惮,又加那一班轻躁狂妄,毫无纪律的甘勇,成群结队,驱入京中,这京城还能安静么?当下毁铁路,拆电线,捣洋房,纷纷扰扰,闹个不休。并拥到正阳门内东交民巷,把各国公使馆,团团围住,镇日攻打。各公使拚命防守,一面咨照总署,严词诘问。总署已归端王管理,所有洋人公文,简直不理。正阳门内外,被焚千余家,独使馆仍岿然存在,不被攻入。一个使馆尚不能攻入,还想抵制联军,煞是可笑。清廷还要降旨,嘉奖拳民及甘勇,拳匪越加得势,甘勇也越发胡行。那个意气扬扬的端郡王,坐在总署,只望攻入使馆的捷音,忽报日本使馆书记官杉山彬,被甘勇杀死永定门外,端王大叫道:“杀得好,杀得好。”随又报德国公使克林德男爵,拟来总署,途次由拳民击毙,端王喜极,又连声叫道:“好义民!好义民!”正在说着,由外面递进一角紧急公文,乃直督裕禄所发。端王拆开一瞧,皱了皱眉,与启秀密谈数语,遂入宫奏报太后。太后道:“洋人真是可恶,联络八国,来索大沽炮台,这事倒不易处置。”端王道:“有这班义民效力,还怕什么洋鬼子?请太后即降旨宣战便了。”太后迟疑未决,端王道:“这事已成骑虎,万难再下。老佛爷若瞧着外交团照会,就要不战,也是不能。”太后道:“什么照会?”端王道:“奴才已着启秀进呈,在门外恭候懿旨。”太后立命宣入,启秀行过了礼,即把照会呈上。太后不瞧犹可,瞧了一瞧,不觉大怒,把照会一掷,起座拍案道:“他们怎么敢干涉我的大权?这事可忍,何事不可忍?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拚死一战,比受他们的欺侮,还强得多哩。”随命端王后秀,预召各王大臣,于明晨会议仪銮殿,二人唯唯退出。看官!你道这照会中是甚么言语,激怒太后?小子探听明白,乃是端王嘱启秀假造出来,内说:“要太后归政,把大权让还皇帝,废大阿哥,并许洋兵一万入京。”太后不辨真伪,因此大怒,决意主战。正是:
既不知己,又不知彼;
以一敌八,何往不殆?
欲知王大臣会议情形,俟至下回续叙。
……
端王不见用,则大阿哥不立,大阿哥不立,则亦无拳匪之乱。拳匪系白莲教余孽,种种荒诞,稍有识者,即知虚妄,宁以聪明英毅之慈禧后,独见不及此?就令一时误听,偶信邪言,而最蒙亲信之荣禄,再三谏阻,则应亦幡然悔悟,胡为始终不悛,长此执迷乎?盖一念之误,在憎光绪帝,再念之误,在爱大阿哥,爱憎交迫,憧憧往来,于是聪明英毅之美德,均归乌有,而为端王辈所播弄,开古今未有之大祸,斯即欲为慈禧讳,要亦无能讳矣。诗曰:“哲妇倾城”。妇既哲矣,何故有倾城之祸?观于此而始知诗言之非诬也。
第八十九回 袒匪殃民联军入境 见危授命志士成仁
却说清廷会议这一日,军机大臣世铎、荣禄、刚毅、王文诏、启秀、赵舒翘皆到。天色将明,太后独御仪銮殿,垂询开战事宜。荣禄含泪跪奏道:“中国与各国开战,原非由我启衅,乃是各国自取;但围攻使馆,决不可行,若照端王等主张,恐怕宗庙社稷,俱罹危险。且即杀死使臣数人,也不能显扬国威,徒费气力,毫无益处。”太后怒道:“你若执定这个意见,最好是劝洋人赶快出京,免至围攻,我不能再压制义和团了。你要是除这话外,再没有别的好主意,可即退出,不必在此多话。”荣禄叩头而退。启秀由靴中取出所拟宣战谕旨,进呈慈览。太后随阅随语道:“很好,很好!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又问各军机大臣是否同意?军机大臣不敢异言,都说:“诚如圣意。”
太后乃入宫早膳,约过一二小时,复御勤政殿,召见各王公。光绪帝亦到,候太后轿至,跪接而入。端王载漪、庆王弈劻、庄王载勋、恭王溥伟、醇王载澧、贝勒载濂、载滢,及端王弟载澜、载瀛,并军机大臣,六部满汉尚书,九卿,内务府大臣,各旗副都统,黑压压的挤满一殿。饭桶何多。但听太后厉声道:“洋人此次侮我太甚,我不能再为容忍。我始终约束义和团,不欲开衅,直至昨日看了外交团致总理衙门的照会,竟敢要我归政,才知此事不能和平解决。皇帝自己承认不能执掌政权,外国何得干预?现在闻有外国兵舰,驶至大沽,强索大沽炮台,无礼已极,如何忍耐得住?诸下大臣等如有所见,不妨直陈!”言毕,坐待了好一歇,不见有什么奏请。太后又侧视光绪帝,问他意见。光绪帝迟疑良久,方说:“请圣母听荣禄言,勿攻使馆,应即将各国使臣,送至天津。”言至此,仰瞻太后容貌,已是略变。太后后面站着李莲英,好象护法韦驮,威棱四射。光绪帝不禁震慑,回看各王公,正对着端王眼光,仿佛如恶煞神一般,非常凶悍,吓得战战兢兢,急回脸禀太后道:“这乃最大的国事,不敢决断,仍请太后作主。”做这种皇帝,实是可悯。太后不答。
时赵舒翘已升任刑部尚书。当即上奏,请明发上谕,灭除内地洋人,免作外国间谍,泄露军情。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