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诊断-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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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又问一遍:“丹尼丝,你真是认真说的,不回伯林顿去住了吗?”她想了一下才回答。“是的,恐怕我永远也不会住在那里了。假装没有用,肯特;我非常了解我自己。”一个服务员拿着咖啡壶走过来给他们杯子里斟上了咖啡。欧唐奈说:“我突然感到想单独和你在一起待一会儿。”丹尼丝轻轻地说:“那我们为什么不走呢?”他要了帐单,付了钱,替丹尼丝把披肩披上了。到外边,守门人叫过一辆汽车,欧唐奈把五马路公寓楼的地址告诉司机。他们坐好以后,丹尼丝说:“这是一个很自私的问题:你考虑没考虑过搬到纽约来行医呢?”
“我现在正在考虑,”他回答。
当他俩走进楼里,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他还在考虑着。从丹尼丝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他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我不到纽约来呢?这里有的是好医院;这是一个医学城市。找到个医院的职位是不困难的。在这里开业也是比较容易的;他的履历,他在纽约的朋友,都会为他招徕病人的。他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和伯林顿结了不解之缘呢?是不是我命中注定就得待在伯林顿,而且待一辈子呢?现在也许该是换一个新的环境的时候了。我又不是和三郡医院结了婚,非得待在那里不可,那里也不是缺了我不行。当然,离开会使我失去一些东西,会失去一种创业感,会失去那些一起工作的朋友。但是我已经做出了很多成绩,那是没有人能够否认的。而纽约意味着丹尼丝。那还不值得吗?”到第二十层,丹尼丝用她自己的钥匙开了门,欧唐奈原先看到的男仆已经不见踪影了。
就象有了默契一样,他俩走到阳台上。丹尼丝问:“肯特,你想喝杯酒吗?”
“等一会儿也许要,”他说着向她靠过去。她顺从地偎过来,他俩的嘴唇贴在一起。那是一次长吻。他的胳臂用力把她搂紧,他感到她的身体也在用力贴过来。然后,她轻轻地脱出身来。
她半转过身,说:“还有好多事情得考虑一下呢。”她的声音中带着不安。
“真的吗?”这个语气是有些不信的样子。
“有很多方面你还不了解我,”丹尼丝说,“先说一点吧,我是一个占有欲非常强的人。你知道吗?”他回答:“听起来那并不怎么可怕。”
“如果咱们结了婚,”她说,“你得整个都归我才行,不能只是一部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能和别人分份儿——即使和一个医院来分享也不行。”他笑了。“我看咱们可以商量个折中的办法。别人都是这样做的。”她又向他偎了过来。“你这么一说,我几乎相信你这话了。”丹尼丝停顿了一会儿。“你再到纽约来一趟,最近,好吗?”
“好。”
“过多久?”他回答,”你叫我来,我随叫随到。”她象是被直觉动作所驱使似的,自然地贴过身子,他俩又接起吻来,这次情欲更加火炽了。他们听到身后响了一下,通往起居室的门打开一道缝,露出一线灯光。丹尼丝轻轻把身体脱开。一会儿,一个穿睡衣的女孩子走上阳台。一个声音在说:”我听见有人说话似的。”
“我以为你睡着了,”丹尼丝说。”这是欧唐奈大夫。”又对欧唐奈说,”这是我的女儿菲利帕,”又怜爱地补充说:”她是要我命的双胞胎的一半。”女孩子以坦率的好奇眼光打量着欧唐奈。”哈罗,”她说。
“我听说过你。”欧唐奈记得丹尼丝告诉过他,她的双生女儿都是十七岁。
这孩子长得比实际年龄小,她的身体刚开始丰满起来。可是她的举止带着一种风度,非常象她的妈妈。 “哈罗,菲利帕,”他说。“如果我们打扰了你,我很抱歉。”
“我睡不着,所以我在看书。”女孩子看了一眼手里拿的那本书。“是赫利克①的。你看过这本书吗?”
①赫利克(Robert Herrick,1591——1674),英国传教士兼诗人,以写富于哲理的田园抒情诗著称。他的描写年华易逝的《及时折取玫瑰花蕾》(Gather Ye Rose … Buds While Ye May)一诗曾传涌一时。
“恐怕没有,”欧唐奈说。“事实上在医学院读书是没有时间吟诗的,从那以后我又老没匀出时间来念诗。”菲利帕把书拿起来,打开一页。“这儿有首为你写的,妈妈。”她以很吸引人的声音,带着感情和韵味,轻声地读道:情窦初开是二八,青春热血好年华;听任岁月空流逝,时光荏苒枉悲咤。能嫁且嫁莫逡巡,应怜美景与良辰;当年曾把花期误,一误再误误终身。
“我听懂了,”丹尼丝说。她转身对欧唐奈说:“我可以告诉你,肯特,我的孩子总不断地催我再结婚。”
“我们不过是为你着想,”菲利帕插话说,把书放下来。
“她们假装成很现实的样子劝我再婚,”丹尼丝接着说。“实际上这两个孩子温情得要命。”她又转向菲利帕,问她:“如果我和欧唐奈大夫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他向你提出了吗?”菲利帕兴头马上就来了,没等回答,她就叫道:“你就要提的,当然啦。”
“还要看看情况,亲爱的,”丹尼丝说。“当然,还得处理一下离婚这件小事。”
“噢,那个!爸爸总是那么不讲理,非要你提出不可。而且,你们何必等着呢?”她冲欧唐奈说:“你们为什么不同居呢?那么一来,离婚的理由不就有了,妈妈就用不着跑到象雷诺①那样的可怕的地方去办离婚了。”
①雷诺(Reno),内华达州的一个主要城市,参阅第284页注。
“有时候,”丹尼丝说,“我对新式教育的效果是有很大怀疑的。我着,就到此为止吧。”她轻步走到菲利帕身边。“晚安,亲爱的。”
“噢,妈妈!”那女孩子说。“你有时候真象个老古董。”
“晚安,亲爱的。”丹尼丝坚决地重复一句。
菲利帕只得对欧唐奈说:“看样子我非走不可了。”他说:“我很高兴见到你,菲利帕。”女孩子走了过来,坦率地说:“如果你将要成为我的继父的话,我似乎是可以亲你一下的。”他回答:“那么,不管将来怎么样,咱们就先亲了再说吧。”他把头探过去,她亲了他的嘴一下,然后站定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你倒挺招人喜欢的。”她向丹尼丝提醒道:“妈妈,把别的丢了可以,千万可别把他给丢了。”
“菲利帕!”这回的声音里明显是带着教训孩子的味道了。
菲利帕笑了,吻了她的妈妈。她轻盈地招着手,拿起她的诗集走掉了。
欧唐奈靠在阳台墙上微笑。此时他在伯林顿的独身生活显得非常空虚乏味了,和丹尼丝双栖纽约的美好前景,对他越来越有吸引力。他的向往之情一秒一秒地在增长。
十八
费雯左腿的截肢手术是八点半准时开始的。自从欧唐奈大夫担任三郡医院外科主任以后,他一直坚持外科手术室的工作一定要准时。多数外科大夫遵守了这条规定。
这个手术不复杂,露西·葛兰杰估计照既定操作规程开就行,没有什么特殊问题。她早就决定截得高一些,在膝盖以上,到股骨的上部。她曾经考虑过在髋骨部位开刀,那样防止膝部恶性病变蔓延的可能性更多一些。但是这种做法的缺点是留下非常不容易安装假腿的残肢。因此她采取了折中做法,把大腿留下来一部分。
她也已经计划好了在什么地方切割皮肉,使留下来的肌肉得以包住残肢。事实上,昨天晚上,当费雯以为她在又作一次例行检查的时候,她就在脑子里把开刀部位计划好了。当然,这是在她把决定截肢的消息告诉费雯之后。那是很凄惨、很紧张的一个场面。开始,这位姑娘还憋着不哭,过了一会,憋不住了,偎在露西身上,用那绝望的呜咽,宣泄出失去最后一线希望的痛楚。尽管从露西的训练和习惯来讲,她本来应该能够用医务工作者的态度对待这种场面,不动感情的;但是不知怎的,她这回例外地动了感情。
随后,她又和费雯的家长谈了话,接着年青的塞登斯大夫又来找了她。
作这些谈话时她控制得好一些,但也仍然使她有些心烦意乱。露西觉得她这个人大概永远也不会象有些大夫那样,把自己对病人的感情完全切断。有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表面上的超脱,不过是一种必要的表演而已。但是,在手术室里却不一样,这不是什么表演了,这是需要。在这里,现在她的精神状态是:冷静,不带任何私人情感,考虑着当前手术要求。
麻醉师站在手术台的一头,已经说过可以进行手术了。露西今天的助手,医院里的一个实习医生,已经把要截去的一条腿抬起了几分钟,把血液尽量空出去。现在,露西开始在大腿上部装上一个空气止血带,暂时松挂在那个部位。
手术护士没等要就递过来剪刀,露西开始把昨天晚上备皮敷上六氯酚①以后缠上的绷带剪掉。绷带脱落,有个护士过来从地板上清走。
①备皮,手术前把病人的汗毛剃干净,医院行话叫备皮;六氯酚(Hexachlorophene),一种消毒药物。
露西看了看钟。那条腿抬成接近垂直位置已有五分钟,肌肉已经没血色了。实习医生换了一下手。她问他:“胳膊酸了吧?”他那大口罩后边的脸上露出一副笑容。“要是这么抬一个小时我就受不了啦。”麻醉师走到止血带跟前,等着露西发话。她点点头说:“好,作吧。”麻醉师开始往橡皮带里打气,切断血液流通,打完气以后,实习医生把大腿放平在手术台上。实习医生和手术护士一起把一张消毒绿色罩单盖在病人身上,只把腿部的手术部位露在外面。露西开始手术前的最后准备,在手术部位涂上酒精西弗朗②。
②酒精西弗朗(Alcoholic Zephiran),一种消毒药物。
今天手术室里有两个医科大学学生来观摩见习,露西让他们走近些。手术护士递过一把手术刀,露西开始用刀刃的尖部在暴露在外的大腿上划过来,并向他们讲解道:“注意,我先把皮瓣③的位置用刀划出来。这是为了给我们一些标记。”
③皮瓣(flap),一扇瓣状皮肉。
然后她开始往深里切下去,露出表皮之下的筋膜和下面一层黄色的脂肪组织。“要紧的是使前边的这扇比后面的一扇长一些。使以后的缝合线稍微靠后一些。这样,将来病人的手术疤就不会正好位于残肢顶端。如果我们给病人在顶端那个位置上留个疤,上面的重量压下来就会很疼。”现在,她把肌肉切深,血冒出来把两扇皮瓣的位置线显示得很清楚。那两扇皮瓣有些象衬衫的两片下摆,前后一长一短,为的是一会儿可以把两头拢在一起,作整整齐齐的缝合手术。
露西以短促、准确的动作,用手术刀把肌肉剥离,向上翻转,把血肉模糊的下层组织暴露在外。
“露钩!”手术护士递过来,露西放上去,把切开的肌肉勾住,露出下面一层组织。她让实习医生把住露钩,自己再往深里切,透过第一层四头肌。
“我们就要切到股动脉了。在这里——先是股静脉。”当露西指出的时候,两个医科学生俯身注意看着。她一边继续作,一边沉稳地讲解着:“我们尽量把血管往上边多剥离一些,然后拉下来结扎,让它缩回去,让开残肢这个部位。”手术护士递过针来,露西飞针走线,灵巧地把血管缝好。把大血管结扎两次,让它们牢固地封闭好;这个部位不能让它出血,否则病人会出危险。然后,她伸手接过剪刀,把通向小腿的主要动脉剪断。这就为截肢作了无可挽回的一步准备工作了。
她很快地把其他动脉、静脉管也同样剪结好,然后又向肌肉里边切入,直到把向下走的神经暴露出来。当她戴着手套的手摸着神经的时候,费雯的身体在手术台上突然动了一下,大家的眼睛都很快转向手术台头上站着的麻醉师望去。他点点头让他们放心。“病人很好,没有问题。”他一只手摸着费雯的面颊!她脸色是苍白的,但呼吸很沉稳,节奏正常。她眼睛睁着,但没有视觉;头向后边仰着,没有向左右偏移,眼窝里包着泪水,是在无知觉之中淌出的。
“我们用同样方法结扎神经,和动脉、静脉一样处理——拉下来,尽量靠上边结扎,然后割断,让它缩回去。”露西的话好象是不用考虑自然流出的,随说随作。这是教学习惯养成的。
她接着又沉稳地说:“在截肢手术中怎样处理神经末梢问题,外科医生当中一直有很多议论。目的自然是避免造成手术以后残肢疼痛。”她灵巧地结扎了一支神经,向实习医生点点头,把线头剪断。“试验过很多种办法——注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