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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曹文轩精选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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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三在这地方上日甚一日地变得重要了,成了这地方上举足轻重的头面人物。他满足地过着日子,觉得日子一寸一寸的有意思,恨不能将日子掰开来过。正当他春风得意之时,一日,却栽在了大队书记阮大手中。
  阮大在两处得罪了丁三:一、阮大命令生产队长必须改换别人放鸭,让丁三下地干活去;二、丁三要盖房子,阮大不给房基。丁三第一回屈尊去求阮大。阮大不是胡四,对他置之不理,并极讨厌地说:“你就是把石磙说竖起来,也不行,趁早走!”
  从此,丁三盯住了阮大。他坚信一条真理:没有不吃腥的猫。
  这阮大二十岁上就跟一个姑娘相亲相爱,无奈当时家贫,女家死活不肯低就,将姑娘硬嫁给了一个邻村的军官。男人长年服役于边陲大漠,女人独守空房,心中满是寂寞,亏得阮大爱得刻骨铭心,常偷来与她共度长夜。阮大生来机灵,做什么事情滴水不漏,不留蛛丝马迹,这地方上竟然谁也没有觉察出这档子风流之事,然而却逃不过丁三的东嗅西嗅,给闻到了。
  一天晚上,他又从门后取下绳索。
  “哪去?”女人照例要问。
  “别管。”
  “什么时候回来?”
  “怕要到五更天。”
  女人见他远走,心慌慌乱跳,把点着的蜡烛放到西窗台上。
  丁三叫了一个与阮大有仇叫周六的汉子,伏在那女家门前的瓜地里。大约到了夜里十二点钟,一个人影一闪,进屋里去了。
  过了片刻,丁三一挥手:“周六,上!”两个人便把门撞开了。手电一亮,丁三顿时呆若木鸡:床上只有女人一人在睡觉,别无其他任何迹象。
  原来,那阮大事先得知消息,进屋后一分钟也没停留,早从后窗跳出去了。
  女的作突然惊醒状,继而惊呼:“来人哪——!”
  丁三正手足无措、进退两难,阮大却带着两个民兵从门外进来了:“丁三,你要干什么?!”
  “来捉你的奸!”
  阮大阴笑:“证据何在?”
  丁三无言以对。
  阮大一拍桌子:“我只怕你没有安好心吧?深更半夜的,你闯进一个孤身女人的屋里干什么?还要陷害共产党干部!罪上加罪!”把手一挥,“把丁三绑了,扭送到公社去!”
  那周六自然没事,因为就是他向阮大通风报信的。
  丁三被公社关押了三天,又交由大队自行处理。阮大自然会很好处理的。他不敢咬定丁三对那女人图谋不轨。因为,谁都知道,丁三虽对此事成癖,但从不沾旁的女人。再则,那女人是军人家属,事情闹大了,真的惊动了司法部门,查个水落石出,那得有人下大牢的。于是,阮大只咬住一条:丁三欲陷害共产党干部。阮大就将丁三困在大队部一间四面漏风的小黑屋里,不让归家,令其承认诬陷之罪过。丁三是条汉子,不认。不认?好,那就困你!丁三一天只吃三两米稀饭和一小碟咸菜。阮大非要把丁三整趴下不可,不然,日后丁三仍不会让他安稳的。“我倒要看看黄牛力大还是水牛力大!”他要彻底挫伤丁三的元气,使他从此一蹶不振。丁三日见消瘦,肥肥的腿肚子没有了,剩下两根棍子般的骨头,形容日甚一日地枯槁起来,到了后来,竟瘦得如一袭鱼刺。夜晚,他蜷在一条破被套里瑟瑟发抖。望着窗外的浮云薄月,听着冬日寒风掠过林梢之悲鸣,他生出许多末路英雄之感慨来,不禁把泪流到枯黄的胡须里。
  阮大怕丁三死了,才叫人放了他。
  丁三出来了,立着像只病鹤,风一吹摇摇晃晃。一双手瘦得像筢草的筢子一般。两只眼睛铃铛一般大。那副样子就比死人多口气。
  人们议论说:“丁三以后大概再也不敢了。”
  不曾想,丁三回家将息了几日,还不等元气恢复,就又重操旧业。这天晚上,等路上没了行人,他怀揣一瓶烈性烧酒,腋下夹着绳索,借着月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到了那军官娘子的屋后。此时正值三九严寒天气,朔风呼啸,搅下一天大雪来。丁三背靠一棵老树背风站着,但瘦弱的身体还是抵挡不住严寒的侵袭,双腿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他便从怀里掏出酒瓶,喝了两大口。稍过一会儿,那酒像流入了血液,他这才感到身体有点儿热起来。他把耳朵贴在后窗上,听着屋里的动静。过不多一会儿,酒力散去,身体再度寒冷起来,他便掏出酒瓶再喝。丁三并不感到苦。干这种事,就得能吃苦。夏天,埋伏在草丛里,成群的蚊虫轮番叮咬,却不能动弹,只能咬牙忍着。下雨天,常常淋了个落汤鸡。有时,还免不了在泥泞里爬,弄得泥牛一般。泅渡,爬墙头,上屋顶,攀藤援树……随时都会有皮肉之苦。
  你会问:这又何苦来呢?这你就不懂了。
  丁三喝光了酒,已是深夜,天空灰蒙蒙一片,一钩残月,惨兮兮地在云海里翻滚着。就在丁三快没了信心时,贴在窗上的耳朵听见了开门的“吱呀”声。“有戏!”他轻手轻脚地绕到屋前,侧卧在雪上,爬到门口,掏出早准备好的锁将门锁上了,然后又爬到屋后窗下听着。“热乎劲到了!”丁三忽然变得凶猛有力,胳膊肘一使劲,撞开了窗子,接着一个漂亮的飞跃,跳进屋里,不等阮大抓到衣服,装有四节电池的长筒手电早把一束刺眼的白光将他和他怀里的女人锁住了。经过一番恶战,丁三凭他在部队上练就的一番硬功夫,到底还是将阮大制服了。此时,他也口鼻流血,精疲力竭地软瘫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那女人用被子包着身子,缩在床上,羞臊地哭。丁三心里感到很好笑。
  阮大坐牢去了,要坐三年。
  丁三从此也卧床不起,病了半年多,耗费药费三百多元,方才恢复健康,下地走动。
  户外,阳光甚好,到处绿茵茵的一片,空气里弥漫着草木香气,湿润的河坡上,有两三条水牛在安闲嚼草,牧童躺在地上,用一对纯净的眼,望那高阔的天空上飘游变幻的云。河水绿得发蓝,不时有帆船滑过,留下几声船家的笑声。田野上,男女们依然兴高采烈地用那些关于饮食男女的永富魅力的荤话调笑着。有个戴头巾的女人在“郎呀郎呀”地唱歌,唱得颤颤悠悠,像走钢丝一般,赤裸裸,肆无忌惮。
  丁三觉得生命的活力,又热烈地动荡于周身。
  一年一年地过去了,岁月把丁三琢成了个老人。他背驼下来,头发开始花白,帽檐下藏着的眼睛所发出的光,不再像从前那么森森地让人寒冷和害怕了,那军人生活中留下的虎势阔步,也变得有点儿蹒跚。过去,那对胳膊在走动时总是前后摆动,划出风来,现在却像停了的钟摆,垂在身体的两侧。但他的精神依然还是那么健旺。一旦碰上那种事情,他照样能像野兔一样,一路溜出烟来。在这地方上,他仍然很好地维持着自己的地位。
  到了五十五岁上,他才遭到他这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
  有一度时间,他感到生活十分的无聊和寂寞。那种男女事情竟然那么长久地没有发生。或许是他自己的目光穿透力衰减了,或许是那些人学得狡猾了,反正,总是抓不住线索。丁三觉得生活里少了什么,闲得心里空空荡荡地难受,日子很不好过。他觉得自己没有用了,人们就要把他忘了。他甚至觉得别人的生活过得也很无聊和寂寞,有点儿替他们惋惜。他很想给大家的生活添点儿热闹,让日子变得有点儿味道——一个个像潭死水似的活着,也太没劲了!
  丁三竟然很巧妙地做起“拉皮条”的事情来,让一对男女“勾”上了。然而,当他们共创好事时,他却又将他们双双缚了。
  他绝没有想到这回彻底地栽了:那姑娘喝了一大海碗盐卤,死了。
  丁三听到消息已吓得半死。
  姑娘家是个大户,单父辈就有弟兄八个。八户人家又有男儿二十。一个个皆肩宽膀圆,身强力壮,其中还有几个带着十足的野性,一行走出,让人无由地胆寒。其中一个一声嚷:“闹去!”抬着尸体,男男女女,呼呼啦啦一行,朝丁三家席卷而来。
  丁三闻风,屎吓在裤里,挣扎了半天,才总算溜进屋后苇塘里藏起来。
  这伙人把姑娘的尸体抬到丁三家,紧接着,见东西就砸就打,片刻工夫,就把丁三屋里打得片甲不留。
  丁三的女人吓得缩作一团,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八户人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姑娘,平日里,被一大家人当眼珠子一样护着,现在她却死了!
  “揭屋顶!”几个哥哥抓了把叉子就爬上屋,把茅草一叉一叉往下抛,不一会,屋顶就被揭开一个大天窗。
  丁三的女人哭了。
  不哭反而不要紧,一哭倒使姑娘家的人想起她来了,把她拽到死者跟前,命令她跪下。
  胡四在人群中出现了,挤到姑娘家人当中,小声说:“丁三藏在苇塘里。”
  于是,一伙人跑进苇塘,把丁三找了出来,拖死狗一般把他拖了回来。
  “还不打!”一直在乡里闲晃的阮大说。
  于是,男女老少争先恐后,对丁三拳脚相加,直把他打得背过气去。有人叫来了医生,掐了半天人中,方才把他掐活。
  姑娘家的人,见丁三家已是一片狼藉,这才抬着姑娘的尸体一路哭回去。
  丁三醒来时,周围已一片安静,只有女人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哭泣。他躺在地上,透过敞开的屋顶,看到了一片瓦蓝的天空,有一行大雁正缓缓飞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望望地上的瓦砾、乱撒的稻麦、满地流淌的酱油、粪便、衣服被子的灰烬、东倒西歪的桌凳,丁三心里一阵酸楚。
  一场洗劫呀!丁三哭了。
  亲戚们帮他补上屋顶,丁三才又勉强住进去。可丁三这回是被打伤了,不能下榻了,并且病情一日一日地严重起来。拖了三个月,已骨瘦如柴,皮包骨头,脸上黄得发亮,说话半天一句,像蚊子哼唧。又过了几天,眼睛就睁不开了。黑暗里,丁三模模糊糊地想着他这一辈子的事,几多兴奋,几多快乐,觉得这一辈子做了许多大事,没枉做一个男子汉。再想想现在,心里不免生出许多悲凉。
  这天晚上,他睁开眼,见一枝蜡烛点着放在窗台上,心里有点奇怪,问妻子:“怎么把蜡烛放在窗台上?”
  “不然往哪儿放?”妻子端了蜡烛进东房间去了,顺手关上了西房间的门。
  不一会,闪进一个人来。
  丁三妻子明白:喘子来了。
  这喘子是这地方上惟一的一个念过十年书的人,写一手好毛笔字,过年时,这地方上的对联皆出自他之手。他性情也很好。做小学教师那会儿,他就跟她好。后来,他得了喘病,她家里不敢把她嫁给他了。喘子终于喘得不能做教师了,就拿几十块钱在家闲着。他和她一直未断,每当看到西窗台上有烛光时,他就会过来。
  “你在房里干什么哪?”丁三声若游丝。
  “干活哩!”
  “噢……”丁三的声音越发微弱,像是要睡着了。
  丁三直到临死,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婆一直在偷汉。
  一九八五年十月于北京大学二十一楼一零六室






泥鳅

  一
  这地方抓泥鳅的手段很特别:将芦苇秆截成两尺多长,中间拴一根线,线的一头再拴一根不足一厘米长的细竹枝,那细竹枝只有针那么粗细,两头被剪子修得尖尖的,叫“芒”,往剪开的鸭毛管中一插,穿上四分之一根蚯蚓,然后往水中一插,觅食的泥鳅见了蚯蚓张嘴就是一口,哪知一用劲吞咽,芒戳破蚯蚓,在它嗓眼里横过来,它咽不下吐不出地被拴住了,然后可怜地翻腾挣扎出几个小水花,便无可奈何地不再动弹了。
  这地方上的人称这玩意儿为“卡”。
  傍晚插卡,一清早收卡。
  十斤子和三柳各有二百根卡。
  一年里头能插卡的时候也就三十来天,在冬末春初。过了这段时间,水田都放了水,让太阳烘晒,准备种庄稼了。即使仍有贮水的地方,泥鳅有了种种活食,也不再一见蚯蚓就不假思索地贪婪吞吃了。
  这里的冬末春初的田野,别有一番景致:到处是水田,水汪汪的一片,微风一来,水面皱起一道道细细的水纹,一道赶一道,往远处去,那水分明有了细弱的生命;风再大一些,田野上便会四下里发出一种水波撞击田埂的水音,柔软的,温和的,絮语样的,田野也便不再那么无聊和寂寞;中午若有一派好阳光一把一把洒下来,水面上便广泛地弹跳起细碎的金光,把世界搞得很迷人,很富贵。
  十斤子和三柳对这样的田野很投入,有事无事总爱在田野上转悠、疯跑,或坐在田埂儿上犯傻、琢磨、乱想、编织荒唐的故事。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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