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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风之名-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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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叹息,「西蒙,我很高兴能有她这位朋友,她很讨人喜欢,我也喜欢和她在一起,就这样而已。」我故意在语气中透露出适度的不在意,好让西蒙相信我的话,让话题暂时到此为止。
  西蒙看了我一下,也就不再追问。「如果是那样,」他说,拿着一块鸡肉比划着,「菲拉倒是一直提到你,她觉得你很厉害,再加上你又救了她一命,我相信你和她满有机会的。」
  我耸肩,观察着风吹起喷泉水雾的模式。
  「你知道我们应该……」西蒙讲到一半停了下来,凝视着我的后方,表情突然一片茫然。
  我转头看他在看什么,发现我的鲁特琴箱空了,鲁特琴不翼而飞。我疯也似的望着四周,正准备起身冲出去找,不过没那个必要了——安布罗斯和他的狐群狗党就站在几尺外,他一手随性地拿着我的鲁特琴。
  「噢,老天慈悲!」西蒙在我身后轻声说,接着他以正常的音量说,「安布罗斯,拿回来!」
  「闭嘴,颖士。」安布罗斯喝叱,「这不干你的事。」
  我站起来,眼睛看着他,还有我的鲁特琴。我一直以为安布罗斯比我高,但我站起来时,发现我们的视线一样高,安布罗斯似乎也有点意外。
  「还给我。」我说,伸出手,我看到我的手没在颤抖也很惊讶,但是我内心在抖: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愤怒。
  我身体里有两个部分同时说着话,一半的我呼喊着:拜托,不要对它做任何事,不要弄坏了,请还给我,不要用那种方式抓住琴颈。另一半的我反复地说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就像从嘴里吐出一口口的血一样。
  我往前站一步,「还给我。」我的声音听在我耳里怪怪的,毫无感情,没有抑扬顿挫,就像我张开的手掌一样平,我内心已经停止了颤抖。
  他愣了一下,听出我的语调有些不太寻常,我可以感觉到他的不安,因为我的反应和他预期的不一样。我可以感受到身后的威稜和西蒙也屏气凝神,安布罗斯身后的朋友突然变得没那么自信了。
  安布罗斯微笑,扬起一边的眉毛,「但是我为你写了一首歌,需要伴奏。」他粗鲁地抓着鲁特琴,无视旋律或音调地拨着琴弦。他开始唱起歌时,周围的人停下来看:
  有个浑球克沃思,
  讥讽别人他最乐,
  大师觉得很难得,
  赏他几鞭了不得。
  这时已经有不少路人停下来看热闹,笑着看安布罗斯的表演。安布罗斯受到鼓舞,大大地鞠了一个躬。
  「大家一起唱!」他大喊,把手举起来,像乐队指挥那样,把我的鲁特琴当指挥棒那样甩。
  我又往前迈了一步,「还给我,否则我杀了你。」这时,我是完全认真的。
  一切再次静了下来,安布罗斯看出他无法像预期那样激我反抗,故意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人没什么幽默感。」他叹口气说,「拿去!」
  他把琴丢向我,但是鲁特琴本来就不该那样抛。那把琴就在空中奇怪地扭转。我上前抓时,手中空无一物。无论他是手拙或是恶意的,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了。我的琴先撞上圆石砌成的盆子,发出碎裂声。
  那声音让我想起父亲的鲁特琴在塔宾的暗巷里,被压在我身体下所传出的可怕声响。我弯腰拣起鲁特琴,它发出像动物受了伤的声音,安布罗斯半转着头看我,我看出他脸上闪过愉悦的表情。
  我张开嘴对他咆哮,大喊,诅咒他,但是我的喉咙吼出其他的声音,一个我不认识的字,也想不起来的字。
  接着我只听到风的声音,就像风暴那样突然吹进广场,附近的马车侧着滑过地面的铺石,马匹惊恐地扬起前脚,有人手中的活页乐谱被风吹起,在我们周遭像奇怪的闪电般乱舞。我被推向前一步,风推动着每个人的身子,每个人,除了安布罗斯以外。他的头贴着地,像风车一样团团转,仿佛被天神的手押着转。
  接着一切又平静了下来,纸张飘落,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旋转着,大家面面相觑,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有些人摇摇晃晃地绷紧身子抵抗已经消失的暴风。
  我的喉咙疼痛,鲁特琴也坏了。
  安布罗斯蹒跚地站起来,两手怪怪地垂放在身边,血从头皮流了下来。他恍惚困惑的表情让我心头暂时一乐,我本来想对他再叫一声,心想不知会发生什么事。风还会再来吗?大地会把他吞没吗?
  我听到一匹马惊恐的嘶叫声,一堆人从伊欧利恩和广场周围的建筑里涌出来。乐手们拼命环顾四周,大家开始说起话来。
  「……那是什么?」
  「乐谱散得到处都是,帮我拣一下免得……」
  「……做的,他在那里,红头发……」
  「……恶魔。恶魔的风和……」
  我不发一语,疑惑地望着四周,威稜和西蒙匆匆把我带离现场。
  ◇◇◇◇
  「我们不知道要把他带去哪里。」西蒙对基尔文说。
  「把一切重说一遍。」基尔文平静地说,「不过这次一个人讲就好了。」他指着威稜,「试着用有条理的方式讲清楚。」
  我们在基尔文的办公室里,门关着,窗帘拉了起来。威稜开始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他愈说愈快,交错参杂着席德语,基尔文持续点头回应,露出深思的表情。西蒙专心聆听,偶尔插嘴一两句。
  我坐在附近的凳子上,脑子一片混乱,里面还有一些想到一半的问题。我的喉咙发痛,身体疲惫,充满了肾上腺素狂飙后的疲累感。在我心中,有部分的我怒火中烧,像冶炉里的煤炭被扇得又红又热一样。我全身充满了麻痹感,仿佛身体被封在十寸厚的蜡里,蜡里头没有克沃思,只包着疑惑、愤怒和麻痹。我就像风暴里的麻雀,找不到安全的枝干可以紧抓在上头,无法控制飞行地翻滚。
  威稜快解释完时,伊洛汀没有敲门或报上名字就走进房里,威稜顿时静了下来。我瞄了命名大师一眼,又回头继续看着我手里损毁的鲁特琴。我在手中翻转鲁特琴时,它锐利的边缘割伤了我的手指,我茫然地看着血流出来,滴到地上。
  伊洛汀不理会其他的人,直接走到我面前,「克沃思?」
  「大师,他现在不太对劲。」西蒙语气担忧地说,「他整个哑了,什么也不说。」我虽然听到那些话,知道那些话有意义,甚至知道属于它们的意义,但是我就是无法了解。
  「我想他撞到头了。」威稜说,「他看着你,但是一脸茫然,他的眼睛像狗的眼睛一样。」
  「克沃思?」伊洛汀又叫了一次。他看我毫无回应,直愣愣地看着鲁特琴时,他伸出手,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直到我的视线看着他。「克沃思。」
  我眨眼睛。
  他看着我,那双深色的眼睛让我稍稍稳定了一些,缓和了我体内的混沌感,「Aerlevsedi,」他说,「跟着说。」
  「什么?」西蒙在后方某处说,「风吗?」
  「Aerlevsedi。」伊洛汀耐心地重复一次,深色的眼睛紧盯着我。
  「Aerlevsedi。」我茫然地说。
  伊洛汀暂时平静地闭上眼睛,仿佛他想从微风中抓住一缕轻飘的音乐。我无法看到他的眼睛时,意识又开始飘移。我低头看着手中损毁的鲁特琴,在眼神飘离太远之前,他又托起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抬起来。
  他和我四目交接,我的麻痹感逐渐消退,但是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接着伊洛汀的眼睛变了,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穿我,那是我唯一能用来形容的方式。他看到我的内在深处,不是眼里,而是穿透我的眼睛到里头,稳稳地落在我胸中,好像他把两手伸进我体内,感觉我肺脏的形状、怒火的温度、体内轰隆隆作响的风暴形态一样。
  他倾身向前,嘴唇拂过我的耳朵,我感觉到他的呼吸,他说话……风暴就静止了,我找到降落的地方。
  有一种游戏,小孩子一定都玩过。你张开手臂,旋转身体,看着世界逐渐模糊起来。一开始你会失去方向感,如果你持续转得够久,世界就会自行转化,你旋转时,即使世界在你周遭变得模糊,你也不再感到头晕目眩。
  然后你停下来,世界骤然恢复原来的样子,那昏头转向的感觉像霹雳一般击中了你,一切开始摇晃移动,世界在你周遭倾斜了起来。
  伊洛汀让我脑中的混乱静止下来时,我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我突然感到非常晕眩,大叫出声,举起手避免我跌向旁边,跌向上面,跌向里面。我的脚缠着凳子时,感觉到有手臂抓住我,我开始瘫跌到地上。
  那感觉很恐怖,不过正逐渐消退。等我恢复正常时,伊洛汀已经走了。



第八十五章 反对我的手

  西蒙和威稜送我回安克酒馆的房间,我倒在床上昏睡了十八个小时。尽管我是穿着衣服睡觉,醒来时膀胱也快涨破了,但是精神却异常地好。
  我运气不错,等我吃顿饭、洗好澡后,帮杰米森跑腿的男孩才找上我。他通知我去大师厅,再过半小时我就要被挂在角上了。
  ◇◇◇◇
  安布罗斯和我站在大师的桌前,他指控我犯下违纪行为。为了报复,我反告他偷窃,破坏私人财产,犯下不配当奥秘所成员的行为。有了之前被挂在角上的经验,后来我摸清了大学院校规《瑞兰法典》,我特地读了两遍,确定校规的运作方式,现在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可惜,这也表示我完全知道自己身陷多大的麻烦。违纪行为的指控相当严重,要是他们认为我是有意伤害安布罗斯,我会遭到鞭刑,还有退学处分。
  我伤害了安布罗斯,这点几乎是无庸置疑。他身上有挫伤,跛着脚,额头有明显的红色磨伤,戴着固定手臂的悬带,不过我很确定那悬带是他故意装来增加戏剧效果的。
  问题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没有机会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甚至还没向伊洛汀道谢,谢谢他昨天在基尔文办公室帮我的事。
  大师们让我们各自陈述证词,安布罗斯尽力展现出最佳的表现,说话时非常有礼。过了一会儿,我开始怀疑他讲话慢条斯理,是因为止痛药用太多的缘故。从他的眼神看来,我猜他是服用鸦片酊。
  我们各自发言完后,校长说:「我们按严重程度来处理这些申诉案件吧。」
  贺姆大师比了一个手势,校长点头请他发言,「我们应该在投票前先减少指控项目。」贺姆说,「颖士克沃思的申诉有重复之处,你不能同时指控一位学生偷窃且破坏私人财产,应该只有其中一项成立才对。」
  「大师,为什么您这么认为?」我客气地说。
  「偷窃表示占有别人的财产。」贺姆以合理的语调说,「你怎么拥有你已经破坏的东西?其中一项指控应该取消。」
  校长看着我,「颖士克沃思,你要取消一项申诉吗?」
  「不。」
  「那么我提议表决,是否取消偷窃的指控。」贺姆说。
  校长瞪着贺姆,默默地指责他不按程序发言,接着转头看我,「颖士,面对道理时作出顽强抵拒,并不值得称许。贺姆大师的确提出了合理的论点。」
  「贺姆大师的论点有瑕疵。」我冷静地说,「偷窃意指取得他人的财产,说你无法破坏你偷来的东西,这很可笑。」
  我看到几位大师点头,但是贺姆坚持他的论点,「罗兰大师,偷窃的罚则是什么?」
  「学生最多受到背部两鞭的处分。」罗兰背诵,「并归还财产或是财产的价格,外加一银币的罚锾。」
  「破坏私人财产的罚则呢?」
  「学生必须支付更换或修理财产的费用。」
  「听到了吗?」贺姆说,「他可能必须为了同一把鲁特琴,付两次的价格,那不公平,等于是为同一件事处罚他两次。」
  「贺姆大师,不是那样。」我插嘴,「而是处罚他既偷窃又破坏私人财产。」校长用他刚刚责怪贺姆不按程序发言的眼神瞪着我,不过我还是继续说,「如果我是把鲁特琴借给他,他弄坏了,那是一项罪名。如果他偷了鲁特琴,维持原封不动,那又是另一项罪名。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就是两项罪名。」
  校长以指关节敲着桌子,要我们安静,「所以这样听来,你不要撤销其中一项指控?」
  「不要。」
  贺姆举手取得发言权,「我提议投票表决是否取消偷窃的指控。」
  「赞同的举手?」校长不耐烦地说。贺姆举手,布蓝德、曼椎、罗兰也都举手了。「五票半对四票,申诉成立。」
  校长趁着没人拖慢进度以前继续说,「谁觉得诠士安布罗斯犯下破坏私人财产的过错?」除了贺姆和布蓝德以外,每位大师都举手了,校长看着我,「你花了多少钱买鲁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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