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名-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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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着口袋的一银币,那银币又厚又重。脑中部分不理性的我想抓住它,留着以后使用。但是我知道,再过几天,一银币对我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了。赢得银笛后,我就可以到这里的旅店表演维生,要是我能幸运获得赞助人的青睐,就能赚足够的钱还债,也可以付学费。这是我非下不可的赌注。
史丹勋从容地回到吧台的位子上。
「接下来我想挑战,可以吗?」我希望我看起来的样子,没有自己感觉上那么紧张。我的手心冒汗,使鲁特琴箱握起来更显得湿滑。
他对我微笑点头,「孩子,你还满了解观众的,这时正适合来首悲伤的歌,你还是打算演奏〈赛维恩〉吗?」
我点头。
他坐下来,喝了一口酒,「好吧,我们先给大家几分钟静下来,把话讲完。」
我点头,倚着吧台,烦恼一些我无法掌控的事。我的鲁特琴有个琴栓松了,但我没钱修;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优秀的女子上台表演。想到今晚在伊欧利恩表演的优秀乐手只有男性,或是对艾洛茵的角色一无所知的女性,就让我有点不安。
不久,史丹勋站了起来,对我扬起探询的眉毛,我点头,拿起鲁特琴箱,我突然觉得那把琴老旧不堪,我就这样跟着他上台了。
我的脚一踏上舞台,全场便静了下来,只剩下低语声。在此同时,观众的注视让我顿时不再紧张了,在台下我担心冒汗,上了台我却像无风的冬夜一样冷静。
史丹勋向大家介绍我是来挑战银笛的乐手,他的话听起来令人安心。当他往我比出手势时,台下并没有响起熟悉的掌声,大家一片静默地期待着。突然间,我看到观众眼里我的模样,穿着没有其他的表演者光鲜亮丽,其实离衣衫褴褛也不远了。年纪又小,几乎像个孩子一样,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好奇心把他们逐渐拉向我。
我让这种气氛继续酝酿,好整以暇地打开我那个破旧的二手琴箱,拿出那把老旧的鲁特琴。我感觉到他们看到那把朴实无华的琴时,注意力又更集中了。我轻轻拨了几条弦,接着摸一下琴栓,稍微转了一下。我又弹了几个轻和弦,测试,聆听,自顾自地点了头。
从我坐的位置看来,室内其他地方因为舞台上的灯光而显得比较昏暗,我往前看,看到上千只眼睛,西蒙和威稜,吧台边的史丹勋,门边的狄欧克。我看到安布罗斯用闷烧热煤似的威胁眼神看着我,让我心里稍稍焦躁了起来。
我把视线移开他,看到一位穿着红衣的胡子男,史瑞普伯爵,一对牵着手的夫妻,一名可爱的黑眼女孩……
这些是我的观众,我对他们微笑,微笑又把他们拉近了一些,接着我开始唱了起来。
安静!坐下!尽管你聆听许久
若不是想听如此美妙乐音,不会如此久候,
许久以前大师伊利恩做了这首名曲,
刻画名人赛维恩与其妻艾洛茵的生平。
我任由观众低语,知道这首歌的人低声惊叹,不知道的人则问邻座为什么会有骚动。
我把手放在弦上,让他们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全场静了下来,我开始弹奏。
音乐从我手中流畅地传出,我的鲁特琴就像我的第二个声音。我挑动手指,鲁特琴又发出第三个声音。我用赛维恩·崔立亚豪迈有力的音调高歌,他是艾密尔中最强大的人物。观众像风中小草般跟着音乐摇曳,我唱赛维恩爵士的部分,感觉到观众开始对我又爱又怕了。
我太习惯独自练这首歌,差点就忘了重复唱第三段副歌,还好最后是在冒冷汗下猛然想起来。这次我唱歌时,我看着观众,希望唱完后可以听到有人接应我的歌。
我唱到副歌最后,接着是艾洛茵的第一节。我用力弹第一个和弦,接着等候,但是那琴声逐渐消散时,观众里都无人回应。我冷静地望着他们,等候着。每过一秒,我内心的安慰感和失落感就交战地愈强烈。
接着有个声音传上了舞台,如羽毛的触感般轻柔,唱着……
赛维恩,你怎么知道
这是你来找我的时候?
赛维恩,你可曾记得
我们欢度的岁月?
你如何看待留在我心与记忆里的一切?
她唱艾洛茵的部分,我唱赛维恩的部分。唱副歌的时候,她的声音和我的揉合交错。我想从观众中找出她的身影,看看这位合唱女子的模样。我试了一次,但是我在找适合这清新声音的脸庞时,手指滑了一下,因为分心而弹错了一个音,乐曲发出了颤音。
那是个小错,我咬紧牙,专注弹奏,把好奇心搁在一边,低下头看我的手指,小心不让它们再滑音了。
接着我们合唱!她的声音有如银铃,我的声音如共鸣的回应。赛维恩唱着扎实有力的旋律,如亘古橡木的枝干,艾洛茵如夜莺一般,环绕着它的枝叶旋转。
这时我已经不太能感受到观众的存在,还有我身上的汗水,完全沉浸在音乐中,难以区别哪个是我,哪个是音乐。
不过音乐还是有停止的时候,我唱到歌曲的最后两节时,就是结尾了。我弹着赛维恩独唱部分的开头和弦,却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把我从音乐中拉了出来,就好像猛然把鱼拉出深海里一样。
一条弦断了,从鲁特琴的琴颈上方应声而断,倏地弹到我手臂上,画出一道细长闪亮的血痕。
我茫然地看着,那弦不该断的,我的弦没有磨损到会断的程度,但它就是断了。随着最后一个琴音消散,观众开始骚动了起来。他们开始从我用歌曲编织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在静默中,我感受到一切正在崩解,观众还没做完梦就醒了,我的心血全都白费了。而这时在我心中沸腾的是那首歌,那首歌,是那首歌!
在不知不觉中,我又把手指放回弦上,陷入沉思,回到了好几年前。当时我的手有硬得像石头的老茧,我弹音乐如呼吸般流畅。回到我用六条弦弹出「风摇树叶」声音的时候。
于是我又开始弹奏,先是慢慢的,接着随着手指的记忆加快速度,小心翼翼地把刚刚弹散的歌曲逐渐编回原状。
效果并不完美,像〈赛维恩爵士〉这样复杂的歌,是无法只用六条弦弹得完美的,但至少它完整了。我弹奏时,观众叹息,骚动,慢慢地在我的催眠下又回到了梦境中。
我几乎没注意到他们在那里,过了一分钟,我已经把他们完全忘了。我的手先是在弦上飞舞,接着奔驰,然后在我努力让鲁特琴发出两个声音配合我的歌声时,快到都模糊了。后来,即使我看着观众,我也忘了他们,除了弹完歌曲以外,我几乎忘了一切。
副歌来了,艾洛茵再次高唱。对我来说,她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声音。在这首从我体内燃烧出来的歌曲里,她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就这样,我完成了表演。我抬起头来看着全场时,那感觉就像探出水面呼吸一样。我又恢复了原来的我,发现我的手在流血,全身满是汗水。接着那首歌的结束就像一拳击中我胸口一样,一如既往,无论是在哪里或何时聆听都是这样。
我把脸埋在手里,开始流泪。不是为了断掉的琴弦,也不是为了挑战可能失败,不是为了流的血,也不是为了受的伤。我甚至不是为了几年前在森林里学习用六条弦弹琴的男孩而哭,我是为了赛维恩和艾洛茵,为了他们失而复得、又再度失去的爱情而哭,为了残酷的命运与人类的愚行而哭。所以我暂时陷入悲痛,浑然不知周遭的一切。
第五十五章 焰与雷
我只为赛维恩和艾洛茵哀伤了一会儿,我知道自己还在台上表演,便振作了起来,在椅子上打直身子,望着鸦雀无声的观众。
音乐听在演奏者的耳里是不同的,这是音乐家的诅咒。即使我还坐在那里,我已经逐渐忘记刚刚即席表演的结尾,接着我开始怀疑起自己,万一整个听起来不是我想的那样,该怎么办?万一只有我感受到那首歌曲的悲剧结尾,别人都没感觉到,该怎么办?万一我的眼泪看起来像小孩子,像是为自己的失败而尴尬落泪,该怎么办?
然后我等着,感受到观众传来的静默。他们毫不作声,情绪紧绷,仿佛那首歌在他们身上烧出的伤痕比火焰还严重,每个人紧紧抱着受伤的身躯,像握着贵重的物品一样,紧抓着伤痛。
接着,传来阵阵的啜泣抽咽声,落泪的叹息,大家逐渐开始低语,不再静止不动。
然后是掌声,如火焰般点燃,如闪电后的雷声般响起。
第五十六章 赞助人、女子与蜂蜜酒
我为鲁特琴换弦,在史丹勋收集观众的意见之际,刚好可以让我分散注意力。我的手做着例行性的换弦动作,一边拆下弹断的琴弦,一边焦躁了起来。掌声停了以后,我又开始自我怀疑。一首歌就足以证明我的实力吗?万一观众的反应是因为那首歌的力道,而不是因为我的演奏呢?他们怎么看我最后即席表演的部分?或许只有我觉得那首歌是完整的……
我拆下断弦后,定睛细看,整个思绪顿时全乱了。
那条弦不像我想的那样磨损或有瑕疵,断面看起来平滑,就像被刀子割过或剪刀剪过一样。
我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它一会儿,我的鲁特琴被动过手脚吗?不可能,它没离开过我的视线。况且,我离开大学院以前还检查过琴弦,上台前又检查了一次,那是怎么造成的?
我脑中反复思索这个问题,这时我注意到观众静了下来。我抬起头,刚好看到史丹勋跨上舞台,我立刻站起来面对他。
他的表情愉悦,但除此之外,看不出来任何迹象。他走向我时,我的胃揪成一团,接着他像刚刚对其他两位未过关的乐手那样,伸出了手,我的心一沉。
我硬挤出最佳的笑容,伸手去握他的手,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是剧团人,我要以艾迪玛卢族的尊严接受否定。即使天崩地裂吞噬了这个闪亮、高傲的地方,我也不会露出一丝失望的模样。
而且,在观看的人群里,安布罗斯就在其中的某处。除非大地吞噬了伊欧利恩、伊姆雷、整个山瑟海,我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为此感到称心如意。
所以我露出开朗的笑容,握住史丹勋的手。我握他的手时,感觉到手掌中压着硬物。我往下看,看到一丝银色的闪光,是银笛!
我的表情想必看起来很有意思,我抬起头来看史丹勋,他的眼中闪耀着光芒,对我眨眨眼。
我转身,高举银笛,让每个人看。伊欧利恩再次响起如雷的掌声,这次是欢欣的喝彩。
◇◇◇◇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西蒙红着眼,一本正经地说,「以后在没有预先警告之前,绝对不能弹那首歌,绝对不行。」
「有那么悲伤吗?」我开心地对他笑。
「不是!」西蒙差点失声大叫,「因为……我从来没……」他努力想挤出一些话,却讲不出来,接着他低下头,开始无助地掩面哭了起来。
威稜把手搭在西蒙的肩上,西蒙就这样忘情地靠在他肩上哭泣,「我们西蒙有一颗纤细的心。」他温和地说,「我想,他本来想说的是,他非常喜欢那首曲子。」
我注意到威稜的眼眶也红了,我把一只手放在西蒙的背上,「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受到很大的冲击。」我坦白说,「我九岁时,爸妈在冬至庆典期间表演这首歌。我听完后,整整两小时难过得无法自已。他们得删除我在《猪农与夜莺》的戏份,因为我那时完全无法演戏。」
西蒙点头,做了一个手势,似乎是暗示他没事,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暂时无法说话,要我继续讲。
我回头看威稜,「我忘了这首歌对某些人会有这样的冲击。」我说,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我建议喝史卡登。」威稜直率地说,「俗称削尾酒,我似乎还记得你说过,要是你赢了银笛,今晚要请我们畅饮,喝到飘飘然。可惜,我今天恰巧穿了铅制的喝酒鞋,怎么喝都飘不起来。」
我听到史丹勋在我背后咯咯笑,「这两位想必就是你的『非阉人歌手』朋友?」西蒙听到自己被称为非阉人歌手,吓了一跳,稍微平静了下来,用袖子擦擦鼻子。
「威稜、西蒙,这位是史丹勋。」西蒙点头,威稜稍稍僵硬地鞠躬,「史丹勋,能麻烦你带我们到酒吧吗?我答应要请他们喝一杯。」
「一杯?」威稜说,「是一缸吧。」
「抱歉,是一缸。」我强调单位的差异,「要不是他们,我今天不会来这里。」
「啊,」史丹勋笑着说,「他们是赞助人,我完全了解!」
◇◇◇◇
后来我们发现,挑战成功的饮料和安慰奖一样。史丹勋终于带我们穿过人群,挤到吧台的新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