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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春明外史-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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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事要办,自然借重你的报。谁要运动还瞒的了你吗?只要你不受运动就得了。”
陈黄孽就怕揽不到这种生意,周秋舫一说,连忙说道:“受运动是这个东西。”说
时把五个手指头,罩在桌上,乱爬起来。大家一见陈黄孽这种样子,不由都笑起来,
都说陈君既然起了这样的誓,这菊选在他手上办,一定是很公正的,我们何不就办
起来。林雪楼今日正得了一个月的高等顾问薪水,也在兴头上。他左腿架在右腿上
的坐着,左手捧着一管水烟袋,烟袋下压着一根纸煤,右手却伸出拇指食指两个指
头,将纸煤从根上捻起,捻到纸煤捎上去。眼睛却望着空间,出了一会神。停了一
会,他笑起来道:“这事我也赞成。不过若叫人漫无限制的投票,那就什么竹头木
屑一流的东西,都要发现出来。到了那个时候,若是居然有一两个不成样子的中了
选,我们要不要一律发表出来?发表出来吧?鱼龙混杂,有失菊选的价值。而且自
己爱惜羽毛的,一定也羞与为伍。不发表出来吧?这菊选又不公正,也是要受人攻
击的。最好我们现在指定一些人出来做候选人,票上写的,要以我们指定的人为限,
那末就不会发生那些毛病了。”周西坡听说,首先伸出右手三个指头,拍着左手的
掌心,摇着头笑道:“诚然诚然!我介绍一个罢。”周秋舫道:“是不是吴芝芬。”
周西坡笑道:“我是内举不避亲啦。”林雪楼放下水烟袋,早挨着桌子坐下,铺好
了纸,提起笔来就写了“秋叶香”三个字。然后手里捏着笔,脸望着大家道:“不
要怀宝迷邦呀。有荐贤的就快说。”林雪楼说完这句话之后,在座的人,你荐一个,
我荐一个,立刻就荐出十几位,那名字是秋叶香,金竹君,吴芝芬,晚香玉,小珊
瑚,绿无痕,玉琴香,琴碧艳,赵吟鸾,何素芬,月中桂,梅又芳。林雪楼把笔一
放,笑道:“够了够了,共是十二金钗之数,这是大观园正册。再要选出,就要打
入副册了。”赵春水道:“那末,谁是林黛玉?”林雪楼笑道:“叶香还不够资格
吗?”那个梁蕉梦是个白发皤皤的老头子,大家闹时,他只睡在一张软椅上,笑而
不言。这时一翻身坐了起来,问林雪楼道:“哪里找恰红公子去?”林雪楼把一只
手摸着胡子,一面点头,一面微笑。梁蕉梦笑道:“那句话我替你说罢。舍我其谁?”
林雪楼呵呵大笑。梁蕉梦也是很得意,头望反一仰,碰着壁子,把头上那顶瓜皮小
帽吊了下来,露出一根笔管儿粗的辫子,用红丝绳绑着,也从头上垂了下来。大家
看见,又笑起来,说道:“这才是冠缨索绝哩。”梁蕉梦从从容容一只手把小白辫
子按在头顶心上,一只手将瓜皮帽戴起。那白小辫子,便藏在小帽里头了。陈黄孽
向来和遗老们往来,他有一桩事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一年到头离不开一顶小帽。今
天在座只有几个人不够遗老资格,仔细数一数,又是在遗老之数的,都戴了小帽。
这时梁蕉梦做了落帽的孟嘉,这才知道他们戴小帽,原来是为藏小辫子而设的。
    大家哈哈大笑之时,周秋舫一手将那名单接过去一看,马上就放到桌上,说道:
“这菊选不用办了。选还未曾选,已经有弊了。”大家都说,这有什么弊?周秋舫
道:“这名单是林雪翁开的。单上的第一名,偏偏就是林雪翁的干姑娘,能说不是
弊吗?”林雪楼道:“这是我要荐这个人,提笔一开单子,不觉得就先写了,并没
有别的缘故。”周秋舫道:“林雪翁要保荐的当然不止一个,何以单把秋叶香写在
第一呢?”林雪楼道:“总有个名字在先呀。我写秋叶香的名字在第一名,你就说
我袒护秋叶香。我若是写金竹君的名字在第一呢,你又不要疑我袒护金竹君吗?”
周秋舫笑道:“你哪能够那样写?要是能那样写,我也无话可说了。”林雪楼把脸
周围一望,说道:“大家听听这话多么有趣。把我的干姑娘写在第一,他就说有弊。
把他的干姑娘写在第一,就公正无私。”说着,伸出右手食指,对周秋舫点了几点。
周西坡用手将八字胡子,两边一抹,然后说道:“二位既然争执不下,我来拟个折
衷办法罢。”林雪楼道:“愿闻其详。”周西坡道:“秋叶香金竹君二位,都不占
第一,这第一给别人得了。”大家说:“也只有如此,可以息争。可是把哪个当第
一呢。”周西坡道:“不必另拟,只照现在的名单,依次提起来就得了。秋叶香现
在写为第一,好比是总长,金竹君写在第二,好比是次长。总次长,既不能任事,
就要以第三位的首席参事递补了。”周秋舫听到周西坡说金竹君是次长,说道:
“你这话也不公平,何以秋叶香就是总长,金竹君就是次长?”周西坡道:“我是
照着单子上次序,这样比方说呀,我哪里会帮一个打一个呢?”赵春水道:“你说
要以名单上的第三个人递补,这人不太占便宜吗?”周西坡道:“鹬蚌相持,渔人
得利,天下事就是这样。我们要不以第三名来补上,还把第四第五名来补上吗?”
大家对于周西坡这话,倒也相当赞成。林雪楼笑道:“这个骚老头子,最是滑稽。
你们且慢赞同,先看一看那第三名是谁?”大家听这话,将名单拿起来一看时,却
是吴芝芬。大哗起来。都说道:“我们都把他的话,当作正经公道之论,原来他是
和他的干姑娘打算盘呢。”周西坡笑道:“不怕你们鬼,喝了你老娘的洗脚水。”
说毕,哈哈大笑,张开一张扁嘴,又没有上下门牙,两排红牙肉中间,露出一个窟
窿,越发的有趣。大家猛笑了一阵,梁蕉梦林雪楼周西坡三人,又接上一阵大咳嗽。
周西坡在衫袖里抽出卷着一团的一条毛绒手巾,只擦眼泪。停了一会,捶着胸笑道:
“林周二位,你看以为如何,就用我的法子解围罢。”周秋舫明知争林雪楼不赢,
自己不过是不输这一口气,果然用第三名来做第一,大家不想,又未尝不可。谁知
林雪楼绝对不肯,说道:“我本是无心的。现在你们说我是袒护秋叶香,我若让步,
倒弄假成真了。”梁蕉梦笑道:“我倒有个法子。我现在出个诗钟题目,哪个夺了
元,这名单上的名字,就由哪个分配。你二位以为如何?”大家听了,都赞成起来,
说这个奖品有趣啦,便争问什么题目。梁蕉梦道:“题目也不用我拟。我又想了一
个法子,在座的人,每人用纸块写一个字,捻成纸团,都放在笔筒里。回头用抽彩
的法子,抽出两个什么字,就是什么字,觉得格外别致些。”大家又道一声“好”。
林雪楼笑道:“此老兴复不浅,但是这个法子,倒是能用。”于是在座的人,各用
纸写了一个字,把桌上的笔筒倒空,将纸团全放在里面。梁蕉梦自己也写了一个扔
在一处,然后将两支笔在里面揽了一阵,夹出两个纸团来。梁蕉梦打开来看时,一
个是“香”字,一个是“流”字。他将两纸块展开,放在桌上,说道:“这两个都
是平声,只能用一唱和三唱。一唱未免太容易一点,就是三唱罢。”说时,望着壁
上挂钟道:“现在是两点五十五分,听到钟响三下交卷,钟响以后不算。’等到他
说完了这句,便都思索起来。
    



    座中十有八九,都是此中能手。但是他们都要看林周二人谁夺元,都随便胡诌
上两句。有的说“山头香雪翻成海,渡口流霞幻作花。”有的说“十家香谱洪刍记,
一幅流民郑侠图。”梁蕉梦听了,只是摇着一颗白头。周秋舫一看那钟,已过了五
十八分。一说话间,时刻就快要完了。他便对梁蕉梦道:“我的得了,是‘口脂香
气吹寒竹,眉史流风问细君。’”林雪楼道:“我的也有了,是集句呢。”便高声
朗诵道:“柴门流水依然在,油壁香车不再逢。”他一念完,大家齐齐的叫了一声
“好”。说道:“‘流香’二字都在第三唱,这还不难,难得一起一结,天造地设,
没有集句的痕迹。”周秋舫虽然和林雪楼是敌人,也点头道:“确是好,算我输了。”
梁蕉梦道:“元算是雪楼夺了。可是秋舫这两句也不错,他还把‘竹君’两个字,
嵌做了七唱呢。”说到那里,钟已当当敲下三下。大家先是没留意,再一念“口脂
香气吹寒竹,眉史流风问细君,”可不是把“竹君”二字嵌在内吗?总只有三分多
钟,一联诗钟,已嵌“流香”、“竹君”四字在内,不能算不敏捷。因之大家对于
周秋舫的诗钟,也相当的赞许,举他第二。周秋舫道:“不必推了,本来金竹君的
名字,就在第二。不是我这一考,还可以替她打抱不平。这一考起来,把事反指实
了。”大家听他说,都笑起来。林雪搂既然争得最后胜利,也不说什么,只是傻笑。
原来开的那张名单,也不修改了,在众人当面,就递给陈黄孽。说道:“请你明日
起,就在报上登出来。”陈黄孽道:“好好,我办过多回了,手续是很清楚的。给
我包办,准没有错的。”林雪楼笑道:“你不受贿赂吗?”陈黄孽把他的右手的五
指,又在桌上爬起来,说道:“我不是起了誓吗?受贿就是这个东西呢。”大家见
他又把做乌龟来发誓,都忍不住发笑。周秋舫便笑着对他道:“黄孽兄,你是最恨
这个东西吧?怎么老是把它起誓呢。”陈黄孽道:“还有不恨这东西的吗?”大家
听说,又都笑起来。但是都想着陈黄孽一定把菊选办得干干净净,不肯含糊一点儿
的。这天的诗会,到下午七点钟才散,陈黄孽吃了一饱,自上他的报馆来编稿子。
    到了编辑室里,陈黄孽拣了一封厚厚的信先把它剪开。抽出里面的稿子,共有
三篇,全是捧晚香玉之作,正是富家驹的。其中有一篇是诗,题目是《赠晚香玉》。
陈黄孽一想,直呼其名,未免太不客气。按着张先生李先生的办法,就在晚字下面,
添了“女士”两个字。其余两篇,一是戏评,题目是《晚香玉昨演新排名剧(恨海
鸳鸯)志盛》。一篇是《晚香玉不愧为坤伶之王》的题目。似乎是传记,又似乎是
戏评。陈黄孽匆匆看了一遍,里面除了有两三个典不懂而外,只有两个字不认得。
至于文字的措词,无非是恭维的话,倒没有什么可改的。于是并不加以考虑,就发
交了排字房。把稿子发完之后,陈黄孽照例也要做一篇小评的。今天他却没有做短
评,就把举办菊选的启事,登在小评的地方,替代一天。他那启事是:
    日昨为夕阳庐诗社,十七次诗会之期,由林大史作东。是日,天气
    晴和,青年白发,老少咸集。济济一堂,可喜可贺。一时许,于匆匆
    到社,当与在社诸名流,一一拱手。且谈且笑,种种高论,颇不闷
    人。旋周秋舫总裁,发起菊选,与林雪楼大史,各有意见发表,飞短
    流长,趣话蓬兴,在生诸公,无不鼓掌。就中梁蕉梦中丞,须眉皆
    白,其乐陶陶。语无伦次,破笑为涕。子之诗学,颇为平庸。亦加入
    笑谑,宾主尽欢而聚。当由林太史拟定北京坤伶名单一纸,作为菊
    选候选人,征求社会上对此之公论,对此十二人自由投票,选举坤
    伶之王。予以此事鼓吹风雅,提倡剧学,且赞且同。指天誓日,殊愿
    公正。下午七时散会,予遂将名单苍遑携回。现特拟定菊选规则五
    条,征求投票。予敬告读者,此事奖掖坤伶,促进歌舞,关系梨园,
    殊非浅鲜。一同努力,予有厚望焉。
    自己将这启事看了一遍,觉得做的有头有尾,清清楚楚,是一篇好文字。于是
提起红水笔一顿大圈,也发交排字房去了。在袋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盒烟卷来。
这烟匣子虽是次等货哈德门。但是这里面的烟,可不是哈德门牌子。是刚才在夕阳
庐诗社里,将那筒子里的三炮台,实实在在的装了一匣子。这时抽出一根来放在嘴
里,擦着火柴,慢慢的吸将起来。吸烟的时候,皱着眉毛,抿着嘴,去研究那股好
烟味。陈黄孽一面抽烟,一面订菊选章程的腹稿。那一根三炮台,帮他的忙不少,
不多一会,他已将章程拟好,便展开纸来,一一写出。
    (一)本届菊选,选坤伶皇后一人,公侯伯子男爵各一人。
    (二)本栏下方,印有列号菊选票。投票者须将此票剪下,如格填好,寄交本
社菊选外。随便以稿纸书写者,无效。
    (三)此项菊选,以获票最多数者为皇后,次多数者为公爵,以下类推。
    (四)自本报宣布之日起,至十日后为止,接收菊选票,逾期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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