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誓-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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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更不堪的是最后那四个字:充为宫女。
皇帝明明知晓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关系,就算迫不得已杀了他,也绝不可能将之所谓的“充为宫女”,一旦传了出去,连皇帝的脸面都丢尽了。
柳欢宴脸如白纸,可是并不徒然的呵斥什么“你假传圣旨”,事到如今,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这房子的里里外外,则都是有备而来的人。
“师兄啊……”他微微惆怅地想,欧阳铮早就赶回西昌京都,而师兄,他又去了何处?不过,算起来这也是他自动放弃,怨不得天,怨不得地,当然也怨不得云罗收敛人心比他成功。
“柳大人,”小林子咯咯笑道,“你还是很聪明的人。”
……
拂晓时分,雨渐收,晨雾轻袅飘浮,雨后气息清新舒爽。而皇帝全无这样的兴致,一夜奔忙,追逐若隐若现的云罗踪迹而毫无成果,心中早已是气急败坏。官衙门口,小林子狂奔而出,抱住他尚未下马的大腿,尖叫道:“皇上!皇上!云娘娘可曾回来?”
皇帝心情焦灼万分,冷不丁被抱了一下,更是怒从心起,一脚踢开这奴才:“滚!”
回到房中,皇帝拒绝今日动身,不多久便有一道旨意传出,合全军之力搜寻云罗。云罗确实在当地出现过,这一点是他一夜中唯一的成绩,他不相信,当夜出现过,几十万大军,还能搜不到一个人。
一夜未睡似乎让他感到头晕,身上又湿,且冷,心情极坏,内侍请浴,皇帝同意了。
虽是途中安排的沐浴,华贵唯美,未减半分,宽敞而深的金丝楠木浴盆,热气蒸腾,飘浮起点点猩红的花瓣,香气萦鼻。皇帝到了这时,方才心神一舒,由着宫人脱去外衣,缓缓跨入盆中。
触足竟然是温软生香的娇躯,他大吃一惊,见白生生的人影躺在水底,一动不动,黑发如绸,如藻,轻漾摇动。
是谁在他沐浴的盆中安置了一名女子,这是罪该万死的欺君之罪,然而当此之际,他完全生不出暴怒的情绪,心头泛出微妙的香艳旖旎的梦幻感觉。他凭着触感知道那是一个身段玲珑曼妙的女子,可是这样子躺在水底,岂非要窒息而死?他心头一动,把她拉了出来。如画如雪的惊人美貌,令他一呆。
他抹去她脸上的水珠,她气息幽微,肌肤如玉,这样的相貌,似曾相识,又有着莫名所以的惊心动魄。他抚了抚额,努力思考着眼前女子的身份,但是心头阵阵冲动的渴望似乎压倒了这一切思量。
他低头吻她的唇,那女子全然失去了知觉,只软绵绵倒在他怀里,眉心点着的茵红痣遇水有小小的化开,似乎化成额间一朵飘落的桃花。他抱着她,心脏紧贴她的肌肤而跳,这女子的相貌不住在幻化,仿佛是云罗,又仿佛是他最初的王妃,还仿佛,是他一个十分十分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人,最后这些容貌终归又合为云罗,他喃喃而唤:“云罗!云罗!”
不清醒便似风吹过,皇帝呆呆看着身下的女子,似曾相识的面庞变得如此熟稔,眉间的花迹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遮掩。
“你、你——你是女的,”他惊慌失措,而又怒不可遏,“你竟这样害朕!”
美貌无比的女子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哀,很显然她还是不能说话,只是眼底的绝望,令得皇帝逐渐冷静。
“是有人要害朕?利用你来害朕?”
“皇上!”
窗下,募然响起齐唰唰的叫声,类似吼叫,气急败坏,“皇上,柳相虽则有罪,念她之功,皇上万万不可将她没入宫中啊!”
皇帝冷汗流遍全身,没入宫中?他何时命令柳欢宴没入宫中?他根本不曾猜疑过柳欢宴的性别!
“皇上!血缘相通,你绝不能临幸柳氏女子!”无数的嗑头声音。
侍从鱼贯而入,一双冷嘲热讽的眼睛,默默看着这既已发生的事实。
仿佛他做的这一切,从来都是在无数人监视之中。
柳丞相是女扮男装,柳丞相是老皇之女,柳丞相和皇帝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妹……最后的结论,不出三天已传遍天下:当今皇帝荒淫无道,兄妹乱伦。
如果说,这还仅仅是皇帝□的一个丑闻,不足以动摇根本,更大的冲击在后面,便在这场流言愈演愈烈之时,有人开始质疑皇帝的出身。
这种流言的苦味皇帝尝到过一次,但相比起来,那回简直就是小风小浪。这次盛传的是,当今太后当年被临幸之时,未曾记载于彤史,而据后来生得皇子补充记录来看,距她得到临幸时仅有八个月,可是医案上并无早产儿相关记录。
早就准备好的舆论,蜚短流长铺天盖地,皇帝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而在这时,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一直沉默的柳欢宴——柳欢颜,巧妙地利用了另外一些流言,通过她最后残余的渠道,传递出去,开始澄清她自己的身份,从来就是假托颜妃之后,她不过就是西昌派来的细作。
皇帝不得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严办细作”。柳欢颜随后自杀身亡。
然而这最后的证明终于也挡不住来自皇城的最后一击,皇帝非皇室血脉的说法,随着宫中太后“畏罪自缢”,流言已成事实,再难挽回。
皇帝见了云罗最后一面。那次数十万大军齐出,云罗终究没能再匿得身形,被带了回来,只是带回来之后,两人却未曾见面。
皇帝憔悴,而黯然。
“朕一直让自己,相信你,永远不要怀疑你。”
云罗冷冷道:“我是你手中一只蝼蚁,如此微不足道,你不需要选择信我或不信,只是觉得在纵容我,看我演戏而已,自以为这是天大的恩典。”
“是啊,朕以为你到得哪里……你最成功的便是与赵淑真联手双簧,朕没怀疑,竟然一点都没怀疑过,你俩是一路的。”
“不怀疑只是你愚蠢。我想报仇,而赵皇后,她更是日日夜夜防备着乔昭容那样的下场。”
“你要报仇……云罗,你不爱朕?真的一点也不爱朕?”
云罗沉默良久,缓缓道:“不是不爱,而是无法再相信。”
“你专心报仇,最终也不过为他人做嫁裳。你还是被朕找到,你的性命,仍然如同朕指尖的蝼蚁。”
“四年以前,我已经死了。再死一次,亦复何惧?”
“但璿儿呢,你不顾璿儿?”
云罗微笑道:“要是我死了,我的璿儿他就是皇后的亲生子。璿儿多么幸运,他不聪明,所以他会好好地活着的。”
皇帝再也不开口,只是看着她。
云罗转过了脸:“我在等死,皇上。”
“不。”他喃喃道,“别回头,让朕看看你,让朕好好地看你,让朕——记住你的容颜。”
云罗不语,耳听得他缓缓道:“云罗,朕错了,朕知错。如果有下世,朕一定记得自己这一世做得有多么错,朕一定改,下一世,你不要再装作看不见我。”
次日,皇帝被迫退位废号。随后不知所终,有人认为他已被害,有人则认为他回到了翼州,那里还有他最近的亲信。或许不久的将来,又会出现一个铁面将军。
云罗抱着皇后让人千里迢迢送来的璿儿,回到翼州,回到了她曾经养伤待过的那个山谷。
她在那里待了三年。
三年里,发生了太多天翻地覆的改变。
首先皇后拥立年仅十二的小皇叔为帝,次年小皇帝立年长其一轮的嫂嫂赵淑真为后,不出月余,小皇帝暴毙身亡。此后三岁五岁的皇室子孙走马灯似的换,直到最后一个三个孩童死于意外,临朝称制的赵皇后再也不提立帝之事,她的父亲回朝为国相。
但这一切都和云罗无关了。
山谷里景色变幻,落叶枯黄又萌绿,白雪融化成清流。而到了春日的时候,烂漫的彤云,燃遍了山谷。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终将等到生命中的那个春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了,不能说太满意,但也终究是写完了。
执笔之初,这个故事的大纲已非常完整,当时觉得只需添补细节而已,应该会写得很圆满。但是本书唯一一个不曾照着大纲走的地方,就是定王。——那个角色原来应该由定王的下属刘航来担当,不知道为什么写到那里对定王极其有爱,于是让他和柳欢宴来了点禁忌的微妙的感情,但是这样也很大程度上破坏了我事先设好的大纲。
大纲中皇帝不应该知晓柳欢宴的身份,而逐渐萌发出一种分不清是兄妹还是爱情的感情,这样的话,两人结合,应该是更加的顺理成章。突然冒出了定王,打破了我原来的计划,本来皇帝身世揭穿,要复杂一点,但是现在没必要了,就让他成为悬疑即可。
赵皇后这颗钉子埋得最深,但其实有一次我提到过的,她和云罗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
至于云罗在等谁,等到了谁,也就不想再细说。在我心里,她等得到,一定能等到期盼中的那个人。
柳欢宴死了没有?其实我从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下定决心。类似柳欢宴这样的“妖孽”,不活着,她也很累,但是死了吧,我又点不舍得。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