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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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小姐:那薛蘅香侄女现住何处?他父母可都康健?”姚芷馨道:“蘅香表姐之父乃婢子母舅,久已去世;如今只有舅母宣氏,带著表弟薛选并表姐蘅香,与婢子同居。恩人呼蘅香姐姐为侄女,是何亲故?”唐敖道:“我姓唐名敖脱、奥卡姆认为哲学真理和神学真理可以并行不悖。弗兰西,祖籍岭南。向日同蘅香之父结拜至交,今日正来相访,那知却已去世。小姐既与蘅香侄女同居,就请引我一见。”姚芷馨道:
“原来如此。”于是同乳母引路进城。
到了薛家,许多人围在门首喊成一片,口口声声只要织机女子出来送命。姚芷馨吓的不敢上前。唐敖同多、林二人挤到门首,只见树林那个大汉也在其内。唐敖因见人众,即大声说道:“诸住且停喧嚷,听我一言奉告:这薛家不过在此暂居,今我三人特来接他们同回天朝。众人暂且各散,自有计较。”那大汉听了,晓得唐敖手头利害,只得带著众人,纷纷四散。乳母把门叫开,姚芷馨引著三人进去,见了宣氏夫人。薛蘅香吓的战战兢兢,带著兄弟薛选,出来见礼。姚芷馨把唐敖树林相救,并劝散众人之话,告诉宣氏一遍。宣氏泣拜,备述历年避难各话,并求唐敖设法筹一安身之地。
多九公道:“前在东口山,骆小姐曾有托寄薛小姐之信,唐兄何不取出?据老夫愚见:
夫人莫若投奔彼处,彼此也好照应。”唐敖将信取出,薛蘅香接过看了道:“原来红蕖姐姐候叔叔海外回来。如遇恩赦,即随太公同回家乡,因此来约侄女做伴,以候机缘。他既有信来约,此处又难久居,自应投奔东口为是。”林之洋道:“昨日俺见海口有只熟船,不日就回天朝,夫人搭了这船,倒也甚便。”宣氏道:“如此虽善,但缺路费,这却怎好?”唐敖道:“这个不消嫂嫂过虑,小弟自有预备。”因托林之洋先去看船,薛蘅香即同姚芷馨收拾行李。唐敖见蘅香品貌甚佳,忽然想起魏家兄妹,意欲替他们作伐,即将此意并麟凤山相会的话说了,宣氏甚喜,欲恳唐敖赐一书信,以便顺路到彼,上去望望。唐敖应允。
不多时,林之洋把船看定,众水手搬发行李。唐敖命薛选引到薛仲璋坟墓,恸哭一场,把灵枢搬到船上,一齐登舟。宣氏与吕氏互相拜往。耽搁一日。次日,唐敖写了鳞凤、东口书信,并送许多路费,宣氏再三拜谢。姚芷馨、薛蘅香感激唐敖救命之德,恋恋不舍,洒泪而别。行了多时,到了麟凤山,访到魏家,投了书信,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万氏夫人因薛选家传绝好连珠枪,留下宣氏同居,就命薛选在山驱除野兽,后来络红蕖在水仙村起身,寄信与薛蘅香,众人这才同回故乡。
那日唐敖送过宣氏,也就开船。不多几日,到了歧舌国。林之洋素知国人最喜音乐,因命水手携了许多笙笛,并将劳民国所买双头鸟儿也带去货卖。唐、多二人也就卜去。只见那些人满嘴唧唧呱呱,不知说些甚么。唐敖道:“此处讲话,口中无数声音,九公可懂得么?”多九公道:“海外各国语音惟歧舌难懂,所以古人说:‘歧舌一名反舌,语不可知,惟其自晓。’当日老夫意欲习学,竟无指点之人,后来偶因贩货路过此处,住了半月,每日上来听他说话,就便求他指点,学来学去,竟被我学会。谁知学会歧舌之话,再学别处口音,一学就会,毫不费力。可见凡事最忌畏难,若把难的先去做了,其余自然容易。就是林兄,也亏老夫指点,他才会的。”唐敖道:“九公既言语可通,何不前去探听音韵来路呢?”多九公听了,想了一想,不觉点头道:“唐兄真好记性。此话当日老夫曾在黑齿国言过,若非此时说起,老夫也就忽略过了。今既到此,自然探听一番。海外有两句口号道得好:‘若临歧舌不知韵,如入宝山空手回。’可见韵学竟是此地出产。待老夫前去问问。”
正要举步,迎面走过一个老者,举止倒也文静。多九公因拱手学著本地声音说了几句,那人也拱手答了几句。谈了多时,那人忽然摇头吐吞,似有为难之状。唐敖趁他吐吞时,细细一看,原来舌尖分做两个,就如剪刀一般,说话时舌尖双动,所以声音不一。二人谈之许久,多九公忽向老者连连打躬,那老者又说了几句,把袖子一摔,佯长而去。多九公愣了一愣,回过头来,望著唐敖,仍学歧舌口音,唧唧呱呱,说个不了。唐敖小觉发笑道:“九公何苦徒费唇舌!你这乡谈暂且留著,等小弟日后学会再说罢。”多九公听了,不觉呸了一回道:
“老夫真好昏愦!这总是那老儿把我气昏了。刚才老夫同他说几句闲话,趁势谈起音韵,求他指教。他听了只管摇头说:“音韵一道,乃本国不传之秘。国王向有严示:如有希冀钱财妄传邻邦的,不论臣民,俱要治罪。所以不敢乱谈。’老夫因又恳道:‘老丈不过暗暗指教,有谁知道?我们如蒙不弃,赐之教诲,感激尚且不暇,岂有走露风声之理。千万放心!’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关系甚重,断不敢遵命。’后来我又打躬,再三相恳。他道:‘当日邻邦有人送我一个大龟,说大龟腹中藏著至宝,如将音韵教会,那人情愿将宝取出,以做酬劳。当日我连大龟尚且不要,不肯传他;何况今日你不过作两个揖,就想指教?难道你身上的揖比龟肚里的宝还值钱?未免把身分看的过高了。’老夫因他以龟比我,未免气恼,只顾出神,那知倒同唐兄说起此地话来。”唐敖不觉发愁道:
“送他珠宝尚且不肯。不意习学音韵竟如此之难,这却怎好?惟有拜求九公,设法想个门路,也不在小弟盼望一场。”多九公忖一忖道:“今日已晚,我们且回。唐兄既不懂他言语,明日也不必上来,且等老夫破一天工夫,四处探听一番。倘遇年幼的,只要话中露其大概,略得皮毛,就可慢慢追寻了。”回到船上,林之洋货物虽已卖完,因那双头鸟儿有个官长要去孝敬世子,虽出若干价钱,林之洋仍不肯卖,意欲大大拿价,借此多得几倍利息,因此尚有耽搁。
次日,多、林二人分路上岸,唐敖在船守了一日。到了下午,多九公回来,不住摇头道:“唐兄!这个音韵,据老夫看来,只好来生托生此地再学罢。今日老夫上去,或在通衢僻巷,或在酒肆茶坊。费尽唇舌,四处探问,要想他们露出一字,比登天还难。我想问问少年人或者有些指望,难知那些少年听见问他音韵,掩耳就走,比年老人更难说话。”唐敖道:“他们如此害怕,九公可打听国王向来定的是何罪名?”多九公道:“老夫也曾打听。
原来国王因近日本处文风不及邻国,其能与邻邦并驾齐驱者,全仗音韵之学,就如周饶国能为机巧,以飞车为不传之秘,都是一意。他恐邻国再把音韵学会,更难出人头地,因此禁止国人,毋许私相传授。但韵学究属文艺之道,倘国人希图钱财,私授于人,又不好重治其罪,只好定了一个小小风流罪过。唐兄请猜一猜。”唐敖道:“小弟何能猜出。请九公说说罢。”多九公道:“他定的是:如将音韵传与邻邦,无论臣民,其无妻室者,终身不准娶妻,其有妻室者,立时使之离异;此后如再冒犯,立即阉割。有此定例,所以那些少年,一闻请教韵学,那有妻室的,既怕离异;其未婚娶的,正在望妻如渴:听了此话,未免都犯所忌,莫不掩耳飞跑。”唐敖道:“既如此,九公何不请教鳏居之人呢?”多九公道:“那鳏居的虽无妻室,不怕离异,安知他将来不要续弦、不要置妾呢?况那鳏居的面上又无‘鳏居’字样,老夫何能遇见年老的就去问他有老婆,无老婆呢?”唐敖听了,不觉好笑起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本卷结束)
第二十九回
服妙药幼子回春 传奇方老翁济世
话说唐敖听了多九公之言,又是好笑,又是气闷道:“看这光景,难道竟无一毫门路么?”多九公道:“今日我已筋疲力尽。如唐兄心犹不死,只好自去探问,老夫实无良策了。”
只见林之洋提著雀笼,笑嘻嘻回来。唐敖道:“舅兄今日为何这样欢喜?”林之洋道:
“本地有位官长,连日向俺买这双头鸟儿,出的价钱,俺细细核算,比俺当日买价已有几十倍利息。俺今日原想要卖,因他小厮暗对俺说:‘我家主人买这鸟儿,要送世子的。你如不卖,他必添价。我今透个消息给你,俟交易后,分我几分彩头就是了。’俺得这个信息,那里肯卖,果然复又添价。刚才那小厮因天晚叫俺回来,明早再去,他家主人还要添阶。俺素日闻得有人谈论,奴仆好的叫做‘义仆’;这个小厮,恁般用情待俺,果真是个义仆!俺一路想来,因此欢喜。”多九公道:“他是那官长的小厮,林兄认作己仆,不独赖忝知己,过于脸厚;就让你身后跟上许多豪奴,带著无数俊仆,这个架子也熏不动谁,也吓不倒人,令人反觉肉麻!”林之洋道:“俺怎敢认他作仆,混摆架子?俺只恨这万世为奴的,他们总是见钱眼红,从不记得主人衣食恩养,一见了钱,就把主人恩情,撇在九霄云外。如今把俺林之洋待得倒象主人一般,他既这样,俺也只好把他认作奴才了。”大家用饭安歇。次日起个黑早提著雀笼去了。
唐敖因韵学无望,心中烦闷,睡到巳时方起。正同多九公闲话,林之洋提著雀笼,愁眉不展于感觉和反省两种经验,知识不能超出有限的观念范围,只,叹气而归。唐敖道:“舅兄为何这样?莫非那小厮有甚欺骗么?”林之洋道:“俺早间上去,那个官长果又添价。俺本意要卖,那小厮说他主人就要上朝,此时匆忙,莫若等他回来,还可慢慢增价。俺因这鸟他总是要买的,乐得多*半日,再增几分利息,谁知这官长下朝,忽命小厮回俺不要了。俺暗暗打听,原来那个世子最喜骑射,今日出去打猎,那马失足从高处滚下,把世子跌伤,人事不知,现在只有呼吸之气,国王业已预备棺木。这位官长因得这信,那肯买这鸟儿,只说别处买了。后来随俺减价,他也不要,俺想这鸟惟在歧舌还有人出价,若到别处,有谁来买?只好饭后再会碰碰机会,看来要想昨日一半利息也不能了。”用过饭,又提著雀笼,叹气而去。
唐敖把婉如做的诗赋改了几首,闷坐无聊,同多九公上去闲步。来到闹市,只见许多人围著一道黄榜,在那里高声朗诵。二人近前看时,原来因世子坠马跌伤,命在旦夕,如有名医高士疗治得生:本国之人,赐银五百;邻邦之人,赠银一千。多九公看了,走到黄榜跟前,轻轻把榜揭了,看守兵役见多九公不是本处打扮,有几个飞忙去请通使,一面预备车马,将多九公送至迎宾馆。唐敖茫然不解,只好跟在后面。登时通使已到,三人见礼归坐。
多九公道:“请教老兄尊姓?”通使道:“小子姓枝,名钟。二位尊姓?贵邦何处?来此有何贵干?”多九公道:“老夫姓多,乃天朝人氏,幼年忝列黉门。”因指唐敖道:“今同这位唐敝友贸易,路过贵处,特地上来瞻仰。因见国王张挂榜文,系为世子玉体跌伤之事。老夫于岐黄虽不深知,向来祖上传有济世良方,凡跌打损伤,立时起死回生。但药有外敷内服之不同,必须向看伤之轻重,方能斟酌用药。”通使随即告知国王。多九公托唐敖把药取来。通使请二人来到王府,进了内室,只见世子睡在床上,两腿俱伤,头破血出,因跌的过重,昏迷不醒。多九公托通使取了半碗童便,对了半碗黄酒,把世子牙关撬开,慢慢灌入。
又从怀中取出药瓶,将药末倒出,敷在头上破损处;随即取出一把纸扇,一面敷药。一面用力狠扇。众宫人看见,都鼓噪喊叫起来。通使道:“大贤暂停贵手!世子跌到如此光景的起源(就路易斯·亨·摩尔根的研究成果而作)》。恩格斯,命在垂危,避风还恐避不来,如何反用扇扇?岂非雪上加霜么?”多九公道:“老夫所敷之药,名叫‘铁扇散’,必须用扇扇之,方能立时结疤,可免破伤后患。此方乃异人所传,老夫用之年久。敷药时虽用铁扇扇他,也无妨碍,所以叫作‘铁扇散’。尊驾只管放心,老夫岂敢以人命为儿戏!”一面说话,仍是手不停扇。不多时,那些伤处果然俱已结疤,世子渐渐苏醒,口中呻吟不绝。通使道:“大贤妙药,真是起死仙丹!此时头面破伤,虽医治无碍,但两腿俱已骨断筋折,有何妙药,尚求速为疗治。”多九公道:“贵处可有鲜蟹?”通使道:“此地向无此物,不知有何用处?”多九公道:“凡跌打筋骨损伤,无论轻重,先取童便半碗,以醇黄酒半碗煎热冲服,虽昏述欲绝,亦能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