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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九州·缥缈录 ii-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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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这个除夕夜只好在这里喝寡酒了,我本来想很久不见,当有很多可说,今夜也就没有安排什么别的事情去做。”息衍笑了笑,举杯。

  女人在门口微微停了一步,望着人来人往灯火流溢的紫梁街,露出一点笑容,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其实这是我来南淮之后第一次看见街头的新春,那么热闹,真好啊。”

  “你的伤好了么?别再用那种药了。”

  “这是个诅咒啊,一辈子的。”

  她提起裙角,出门去了。

  帘子一落下,那些还在谈天说地的、独自唱歌的、弹箜篌的忽然都凑了过来,一个个探长了脖子,从帘子的一道缝隙去看女人的背影。反而是把息衍挡在了一边。

  “真是美人啊,你都不留一下?”贩绸缎的女孩已经满面酒色,拍着息衍的肩膀,“人家深夜来看你,就是有意啊。”

  “对对对,”老皮匠凑了过来,喷着酒气,山羊胡子急颤,“春宵一刻值值”

  息衍目瞪口呆。

  “值千金!”刻石的小伙子大声地说。

  “贪色!”息衍忽地大笑起来,转身一把扯过老皮匠手里那张竖箜篌,一手从腰间抽出了烟杆。他旋身坐在老琴师的椅子上,架起一条腿,在膝盖上立起了箜篌。箜篌的声音淳厚,烟杆拨着琴弦却有一股跳荡飞扬的意味。琴声在夜色中忽地炸开,似乎桌上的烛火都被压了下去。

  那是一首宛州乡下的小调《圆仔花》,在南淮城里人人会唱。人们的心思都被琴声吸引过去,而息衍一袭文士的长衣,弹起箜篌的瞬间就骤然变成了一个乡村野店里的酒徒,神采飞扬,眉目中满是狂浪不羁的味道。

  他眼神到处,旁边几桌的女人都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

  息衍更笑,烟杆的挑拨比琴师老皮匠的轮指更快几分,仿佛千千万万的铜钿落在石地上,又似一场忽如其来的乡间急雨。人们恍然以为不是身在下唐国的都城,而是在乡野的祠堂边,春祭的大典后,男男女女杂坐在一张席子上,彼此拍着肩头偎依在一起,慢慢地天地间里都是酒香。

  “看看,看!”老皮匠兴奋地指着窗外。

  本来蒙着一层微光的窗纸上,忽然多了一个人的剪影。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就贴在窗纸上,又像是隔得很远很远。头顶那支钗子在琴声激扬中轻轻地颤着。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喝起彩来。

  息衍却不看,只是自顾自地弹琴。

  他忽地曼声长吟:

  “庙堂既高,箫鼓老也,

  烛泪堆红,几人歌吹?”

  琴声骤然间变了,从乡野骤然回到了烛影摇红的宫殿,柔靡中层层的华丽展开,就像是千瓣的金花层层绽放。

  “人寿百年尔,谁得死其所?

  有生当醉饮,借月照华庭。

  我不见万古英雄曾拔剑,铁笛高吹龙夜吟;

  我不见千载胭脂泪色绯,刺得龙血画眉红。

  ”

  '第二章 剑九(3)'

  息衍放声长歌,声震屋宇,万千急弦,都是他的得意他的抱负他的纵横。俨然又是十五年前帝都太清宫前执守的少年金吾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烈酒登高远望,拔刀击柱,和朋友们一起烂醉如泥。当时想必也有红袖的歌女跟着这些目中无人的年轻人一起拍手,眉间眼角都是恋恋与痴迷。

  。息衍微微地愣了一下,低头看去,箜篌的弦竟然一次断了三根,他的烟杆空悬在那里。

  “弦断了天气真干燥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他放下箜篌,怔怔地望着窗格外的夜色,“下次下雨的时候,还有谁会听我弹琴?”

  没有回答,窗上那个剪影已经不在了。

  '第二章 剑十(1)'

  大柳营,尘埃扬起,三千步卒静静地半跪在场中。

  “起!”旗楼上有人扬旗呼喝。

  半跪于地的战士们同时立起,方阵中腾起轻微的尘埃。

  “进!”

  沉重的战靴踏在黄土上,像是校场中忽然卷起了风,尘埃腾起到战士们的腰间,整个方阵在隆隆的踏地声中推进。

  “止!”

  方阵停下,黑色巨盾顿在地上,组成了坚实的护墙。

  “攻!”墨旗旋转着被掷下了旗楼。

  黑色的巨盾从中央洞开,身着黑色皮甲的战士们沉重有力地大步而出,风势像是一下子猛了,尘埃一直卷到了旗楼的高度。吕归尘急忙捂住鼻子,啸声已经刺破了他的耳膜。那是投矛,无数支投矛呼啸着在天空中划出弧线,仿佛蜂巢被惊动后蜂拥出战的工蜂。最后一支投矛还没有落到前方的阵地上,疾驰而出的战士们双手挥舞双刃的短斧,在奔跑中双手轮流投掷,后面的战士总能控制着让飞斧从同伴的头顶掠过,无数柄飞斧又组成了铁流。冲锋的战士们又急速地闪开,打开的巨盾再次合上,长矛手从后面跟上,矛杆越过盾牌手的肩膀组成矛阵,所有人齐声大吼,冲进了投矛和飞斧激起的黄尘中。

  吼声和踏地声停息,从旗楼上放眼看下去,只有漫天黄尘中乌油油的皮甲影子,像是在土地中潜伏的乌黑甲虫。

  尘埃缓缓落定,吕归尘攥了攥拳,他的掌心都是冷汗。方阵中的武士们已经完全汇集到了方才尘埃弥漫的战场中去,正面是巨盾组成的盾墙,配合五排长矛,侧面则有投矛和掷斧的战士们手持长刀。长宽都不过五十步的一块阵地上,扎着数百支的投矛和数百柄掷斧,密密麻麻不留下一尺的空隙。

  虽然不曾亲身上阵,吕归尘也相信,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样的攻势下逃生,即使乘着最迅捷的战马。这样的一次攻势就能杀死上百的蛮族骑兵。

  “将军的阵法又精进了。”方山最先回过神来。

  “世子第一次驾临大柳营,看看操演的仪仗而已,这些还说不上阵法。”息衍一身漆黑的长袍,腰间束着白带,掌旗武士发令的时候,这位下唐名将却只是靠在旗楼的栏杆上,带着一脸散漫的笑容。

  有人沿着木梯登上了旗楼,吕归尘还未转头,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世子安康!”铁颜和铁叶兄弟带着满脸的尘埃,半跪在他的脚下。

  吕归尘欣喜地上前拉起他们,才觉得两个月没有见到,两个伴当似乎又长高了。三个人拉着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隔了好久,铁叶才扯着吕归尘身上那件重锦的长衣,使劲捻了捻,又小心地点了点他头顶束成髻子的发辫,嘴里嘟哝着:“世子这么一打扮,真像个东陆人模样了。”

  哥哥铁颜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拉着他上去向息衍行礼。

  息衍微笑着还礼,转向吕归尘,“世子的两位伴当,在大柳营连日胜了十五位副将,成年的武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武艺上我不能教他们什么,今天正好世子驾临阅兵,就顺便让两位伴当混在军阵里,看看我们东陆的阵法。这样的阵,若是以蛮族铁骑,怎么应对呢?”

  他最后一句是问铁颜,铁颜想了一想,并不说话。铁叶想说什么,却被哥哥在后腰掐了一把。

  “大君送世子来下唐,也是希望世子能够见识东陆的战阵,”息衍回身指了指自己身后戎装佩剑的少年武士们,“我在禁军中有个小小的军塾,学生都是禁军里的孩子,国主已经令我传授世子军阵之学,如果世子不弃,便可以在军塾中听讲,只是我性情有些散漫,为人师表大概不配,误人子弟倒是时常有的。”

  吕归尘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旗楼下尘埃落定的校场。

  “世子?”息衍微微躬身,凑近他耳边。

  吕归尘回过神来,急忙低头行礼,“将军恕罪,我走神了。”

  息衍笑笑,不以为意地指着正在收队的禁军战士,“这是锋甲阵,说来还是五十年前,先帝在铁线河决战世子的祖父,在蛮族骑兵下损失惨重,后来才琢磨出了这个阵法应对骑兵。世子以为怎么样?”

  “我”吕归尘轻轻哆嗦了一下。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走进锋甲阵的攻击范围会如何,那样上千柄飞斧、上千杆投矛和密密麻麻的长枪会把他彻底钉成蜂窝。

  禁军武士的队伍里有人轻轻地笑出声来,“蛮子给吓着了!”

  息衍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谁给吓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我们的铁骑兵,照样可以破你们东陆的锋甲阵,有什么稀罕?”

  说话的是铁颜,息衍笑了笑,“铁少将军说来听听。”

  铁颜的目光在禁军武士的人群里面扫了一眼,方起召缩了缩头。铁颜指着锋甲阵的队形,“你们这个阵三面有盾,又有长枪防护,如果我们的骑兵正面冲锋,肯定是敌不过的,飞斧和投枪又是从上方进攻,即使带了盾牌,遮挡也不容易。可是如果骑兵根本不冲正面,迂回绕到阵后,再以骑射骚扰阵形。这么大的方阵转动艰难,在里面的战士又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就好比一个披铠甲的瞎子,什么用都没有!”

  '第二章 剑十(2)'

  “好!”息衍竟然鼓起掌来,“有这么好的办法,刚才怎么没说?”

  铁颜昂头,“临走之前大君吩咐,我们这次来是当朋友的。不过要是别人没有把我们当朋友,我们青阳的人也是会打仗的!”

  那么如这位铁将军所说,如果你们带着锋甲阵,遇见对方骑兵兜转进攻背后和侧翼,你们当如何应对?”

  学生们微微地骚动起来,几个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我说!”雷云正柯踏上一步,“若是我领军,骑兵敢冲我的侧翼和背后,我就在阵后以弓箭手直线列队,步弓射程三百步,锋甲阵推前一步,步弓阵形也推前一步,射程足以覆盖锋甲阵的两翼,骑兵冲过来,一个都逃不过我的弓箭!”

  “不错,”息衍转向铁颜,“这时候骑兵怎么应对?”

  铁叶忍不住了,“步弓手只能应付斜侧面!我正面用一些骑兵诱敌,把本部调动到正侧面,骑兵马快,步弓手拉成长线,来不及转向,不攻击锋甲阵,先攻击步弓手阵形。”

  “更好。”息衍还是笑。

  “我有办法!”方起召站了出来,“我在步弓手阵形两侧安置鹿角和栅栏。”

  “鹿角?”铁叶大笑,“鹿角能设多少步?你设了鹿角又怎么样?我骑兵一退,你敢追击么?步弓手阵形跟着锋甲阵前进,总有走出鹿角的时候!说到底你这是自己做个乌龟壳的法子。”

  “你说谁乌龟?”方起召脸涨得血红,踏上一步。

  “谁背着乌龟壳谁是乌龟!”铁叶丝毫都不让。

  南淮少年们忽视了对手尖牙利嘴的本事,铁叶可不像哥哥的笨嘴拙舌。他们也并不知道蛮族骑兵的战术,自从风炎皇帝大举北征,以强大的步兵阵势阻挡了骑兵的冲锋,草原武士们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木犁毕生都在思考如何击溃东陆人配合机括和弓箭的步兵阵,虽然他没有那么多的学识可以写成兵书,但是至少可以传授给北都城里好学的孩子。

  “不要争!”息衍站在两方之间,“斗兵,不斗嘴!”

  “我来!”一个少年出列,恨恨地挥手一斩,“要我说,我弓箭手改成半月阵列队,无论哪个方向骑兵来袭,我都有箭雨可以抵挡。”

  铁颜看都不看他,“弓箭手从直线列队改成半月形,怎么能完全掩护住锋甲阵的两翼?这样锋甲阵在前,弓箭手半月阵在后,整个阵形被拉成了长条,骑兵更容易绕到背后攻击,这样半月阵变成反弯月,能挡住骑兵?”

  “我以四个锋甲阵排成四方之阵,弓手护在锋甲阵之间!”

  “那样兵力被分散了,我退后,引到上坡的地方再发起冲锋,前面的锋甲阵被冲散,双方混战,后面的锋甲阵就没有用处,弓箭手也只能当作步卒用。”

  “我令步弓手居前,射杀最先的骑兵后混战,然后和骑兵缠斗。锋甲阵随后跟上,形成四面包围之势!”

  “如果不是大队步弓手,骑兵过马就都杀死了,根本没有机会让锋甲阵来包围。”

  “我就有大队弓箭手!”

  “那你人多我也人多,我骑兵淹死你!”

  “我把弓箭手换成长镰兵,砍你的马腿!”

  “我们青阳的骑兵是带弓的,马上射程一百五十步!”

  吕归尘看着少年们吐沫横飞,戟指对方,争论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吵闹,吵闹的声音又变成了铁器的轰鸣。他想捂住耳朵,他觉得自己讨厌的声音又回来了,马蹄声、哀嚎声、金属摩擦的嘶响,他想起战马的铁甲闪着寒光,潮水一样涌动的生铁光辉,吞没一切。

  “我以锋甲阵翻为双锋鱼鳞阵,进攻的时候则编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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