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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九州·缥缈录 iv-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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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心?”长公主看着他,目光里满是茫然。

  宁卿上前一步弯腰,准确地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枝白莲。他用自己的脸轻轻蹭着白莲的花瓣,像是孩子依偎在父母胸口似的:“雷先生的神迹,连我这样的瞎子都能够感觉到。刚才风初起时候,忽然觉得像是听见父亲又在对我说话。空气里,满是小时候的味道。”

  雷碧城抬头看着这个平静如初的年轻人,忽然有种强烈的警觉。他想起刚才的整个过程里,这个年轻人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任长公主搂着,他没有挪动,脸上带着淡泊优雅的笑。



  帝都向南,三百八十里之外,雄关接天而起。

  白毅和息衍并辔而行,白秋练和墨雪两匹神骏的战马步伐轻缓,散鬃在风里飞扬。息衍衔着极少离身的乌木烟杆儿,懒懒地按着剑柄,古剑的剑鞘敲击在马鞍上“铛铛”作响。而白毅挺直身体端坐马上,身形精悍如一杆长矛,他微微皱着眉,环顾左右。

  他们所行的是殇阳关中的兵道,这座城关从修建之日起就并没有什么居民,所以一应设施都用于军事。笔直纵横的石砌兵道把整座城关分割为一个个小方块,每一块均是一处兵营,一旦城上狼烟点起铜钟轰鸣,驻守的所有军士可以急速集结,登城守御。

  此时那场惨烈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两日,城关里却依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火味道,浓烟熏黑的痕迹无处不在,路上随处可见没有燃尽的木柴。白毅便是靠把三十万斤燃烧的木柴强行投掷进这座城关,逼迫得嬴无翳不得不在仓猝中出城血战。

  “这座城关的设计,就像我家里所藏的那份详图,一模一样。”白毅低低叹息了一声,“当初不知是什么样的天才设计而成,又耗了多少苦工的命,才修起这座关隘。蔷薇皇帝要为他的子孙守住帝都的门户,真是用尽了心机。说是永不陷落,也不为过。”

  “可还是被你攻克了,也不过是投毒和火攻区区两样,便逼得嬴无翳不得不出城决战。”息衍瞥了白毅一眼,漫不经心地笑着,“你如今赞这座城永不陷落,是借机赞自己的兵法谋略前无古人么?”

  白毅并不恼怒,也不笑,淡淡的没有表情:“嬴无翳心里,也是急于和我一战的吧?所以他才会出城。而且,若不是争取归国的时间,他龟缩防御,我们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倒不至于骄傲到以为自己区区手腕,就攻克了这座关隘。”

  息衍笑而不语,拍了拍墨雪的脖子,墨雪小跑起来。白毅的战马白秋练便也跟着小跑起来,这两匹神骏也如故友一样,卸下了战马的警觉和威武,跑得马蹄飞扬长鬃舞动,倒像是草原上互相追逐的两匹小马驹子一样。白毅的眉皱得更紧了些,却也没有约束白秋练。息衍跑得神采飞扬,身体随马步自然起伏,指间夹着烟杆,呼吸着迎面而来的风放声大笑起来。

  跑了一段,息衍猛地一扯缰绳,墨雪长嘶一声定住。息衍回头从来路看回去,白毅也勒马停下,和他目光相对。白毅微微吃了一惊,这一眼他忽地觉得又看到十几年前那个太清宫前的金吾卫了,一脸的懒散,一脸的自嘲,又是一脸的不服气。

  “你有什么话说?”白毅问道。

  “你可记得这条路我们二人走过,那是我们还在帝都当金吾卫的时候。”息衍摸了摸下颏的短须,“那时候我们官职低微,奉羽林将军程渡雪的令,被派来殇阳关公干。进城第一件事就是被严令若干条,我记得其中一条就是非战不得跑马,除非是传递信函的报马。街头有人跑马若是给抓住了,是要责打军棍五记。我记得我们就是被引着,从这条路去的军营,一路上战战兢兢,缰绳握得紧紧的,生怕马跑了起来犯了军规。”

  他忽然展颜一笑:“现在这殇阳关里,我就是一马跑到头,又有谁能拦得住我?”

  白毅微微愣了一下,也露出了一点笑容:“其实我倒也记得这事。当时我们这些帝都来的金吾卫被人看作是一帮膏粱纨绔,到了这座雄关,被值守的都护看不起。禁令中还有一条说非有人引路,不得私自离开军营四下观望,违令就是窥探军情,可以直接推出去斩首。我后来出仕楚卫,也就再没有机会来殇阳关,这次临行之前,后悔当年没有违反军规趁机看看这座城关的结构和布置,仅仅依靠一张地图确定方略,其实心里底气略微不足。今天绕城看了这一圈,心里的一件事总算是放下了。”

  息衍略有鄙夷的神色,鼻孔里低低地哼了一声:“你这人这些年爵位越高气派越大,人也做得越来越没劲。同是一件事,我是想着今非昔比,如今带马跑跑,意气风发图一个乐子,而你一脸苦大仇深,什么事情都要联系到你的军务上去,搞得跟你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来。”

  他挥舞烟杆遥遥点着白毅的脸:“你这种人,便只是天生一个名将的命,做不得什么别的。若是天下安定,你不能舒展抱负,就只有入山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抱负?”白毅淡淡地笑笑,“我哪有什么抱负?我不过是一匹拉车的马,因为后面有鞭子打着,不得不一步步向前。我和你息将军不能比,你有纵横之志凌云之气,可当年我们人微言轻,一个小小的都护也敢勒令你不得跑马。我就猜到你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这十几年过去了,你已经是伯爵的身份,还要出这口气。你说你当年走在这条路上战战兢兢,我却不相信,只听出当年你满心的不服气。”

  息衍像是被他这话噎了一下,有些悻悻然,只能低头叼着烟杆沉默。

  两人又并马走了一段路,息衍忽地从嘴角摘下烟杆,点着白毅的鼻尖:“你这个指摘人的习惯,多少年还是改不了。一贯的狂妄自大,难怪我当年就不能忍你!”

  白毅没有料到居然是这个回答,不禁失笑:“就算我狂妄自大,你自己心比天高的毛病你自己还不知道?天下间有谁能拦得住你的马,能停下你要做的事?别说一个都护,就是皇帝你也未必放在眼里,你当年喝醉了酒,说此生三恨,恨不生在蔷薇皇朝,可以夷平九州;不生在风炎皇朝,可以北克蛮族;不生在北陆宁州,可以看见万千美人迎风举翼,衣白如雪。你自己当年这些横行无忌以下悖上的话,自己都忘记了不成?难道我狂妄自大,我说你的毛病便都是不中听的了?”

  息衍摊了摊手,瞥了他一眼:“我是横行无忌以下悖上,白大将军便是中正平和兢兢业业?”

  白毅的笑容忽地僵在脸上,变得有几分怪异。他略略沉思,转头看着息衍:“不,我和你虽然有许许多多的不同,但是若说我的心里,和你一样横行无忌。天下间我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停得下!”

  息衍闻言,神情微微一震。他本来也有玩笑的意思,这时候却无端觉得沉重起来,带着马又行了几步,他低声道:“你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可是你刚才所说的,你这样一个横行无忌的人,为什么又成了人家拉车的马?”

  “牵挂太多。”白毅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问题,自己笑笑,“息衍,世间偌大,终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不是一马平川任你我奔驰。被套上了挽具,神骏也只有变成驮马。虽然也知道卸下挽具或许可以海阔天空,但是,我不再有当年的心境了,终究不是一个目空四海的人。”

  “什么是你的挽具?”息衍忽地拉住墨雪,转头直视白毅,一字一顿。

  “这话你当初就问过,我没有回答,现在你问,我还是不能回答。”白毅还是笑笑,“不过你的幸运,便是没有被套上这副挽具,你的不幸,也是在此。”

  息衍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长叹:“绕来绕去,还是绕不清楚。这么多年,从朋友变成对手,始终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毅不答,策马笑笑而行。

  几名褐色军衣的军士扛着藤编的担架从道旁经过,身着楚卫军山阵枪甲的军服。他们看见了迎面而来的两骑战马,也清楚地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于是小心翼翼地把担架贴墙放在道边,列队挺胸,目不斜视。

  白毅也以左手按住右肩肩甲,行了军礼,军士们也回应以同样的军礼。这套军礼延自蔷薇皇帝创建山阵阵形的时代,在东陆是山阵军士们所独有的。

  白毅已经带马经过了,却忽地勒马停下,回头斥问那些军士:“担架送到哪里去?”

  军士们被他的威严震慑,显而易见地不安起来,几个军士上前用身体遮挡住担架,为首的什长踏前两步。他低着头,声音不高:“回大将军,是战死的兄弟,送往城外掩埋。”

  白毅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是战死的兄弟,也知道是往城外送,不过真的是掩埋么?”

  什长吃惊不小,抬头看了一眼,就被白毅的眼神重又压得低头下去,不敢回答。

  “是送去城外扔掉吧?”白毅低声问。

  什长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忽然跪了下去。剩下的军士看见什长跪了,也都跪了下去。

  什长微微流露出悲戚的神色,磕了个头:“回大将军,不敢隐瞒,真是送出城去埋掉。不过不是营里长官的吩咐,是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同乡入伍,心里不忍,私自出营,想偷偷出城帮他找个背风的地方掩埋。否则抛在外面被野兽啃了,将来回乡他的父母问起来,我们几个是没脸说的。”

  白毅微微点头:“那么确实是战死的兄弟们都是扔在城外,没有人收尸的,是么?”

  什长回答,“死伤太多,现在营里一半都是伤兵,根本埋不过来,战死的兄弟们还都没有顾得上,营里受伤的兄弟还不断地有人撑不住,听说这次所备的药物和大夫也都不够,很多兄弟还没来得及轮上大夫给看看,就闭眼了。”

  他恭恭敬敬又磕了一个头:“兄弟们私自出营,大将军请责罚。”

  白毅的嘴唇紧紧绷着,过了片刻才低声喝道:“私自出营,不奉军令,军棍五记,你们入夜之后来中军亲兵营领罚。不过既然你们说了实话,准你们出城埋了他。”

  “大将军的恩情和责罚,都领了,拜谢大将军。”什长再次叩拜。

  军士们扛着担架走了几步,白毅忽然又喊住了他们:“是楚卫本乡人么?”

  “是。”什长回答,“我们几个都是楚卫本乡人,柳源城的乡下人。”

  “我听说楚卫本乡有本乡下葬的规矩,入土时候,要脚朝故乡的方向。这样他的魂坐起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故乡的方向,便可找到归家的路,再回去看一眼。”白毅低声道,“所以下葬时候,记得脚向南。”

  说完这些他掉转马头离去,军士们向着他离去的背影叩头。

  息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带马追上了缓行的白毅:“你看着是老了,啰嗦起来了,还会叮嘱别人这样的事情不过这一战,不能回乡的人真的太多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上阵的人,便要有马革裹尸的准备。领兵的人不能心软。”白毅低声道,“可但凡是人,没有人能逃过悲戚,毕竟是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倒下去,故乡还有家人牵挂着,却再也回不去。战场终究不是棋盘。”

  “死伤的结果出来了么?我已经把我下唐营中的伤亡数字封了信函,派人送到你帐中。”

  白毅点了点头:“比想的还要糟糕,七万人马,战死的便有两万三千人,受伤的又有一万九千人,剩下还能当作兵源使用的军士不过三万人不足,这还包括了轻伤的人。城外足足有两万三千人没有掩埋,城里的人还在不断死去,即使我们把全部的人派出去给死者安葬,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何况我们没有携带足够的工具。”

  “就让他们被日晒雨淋?”

  “我正在想这事,不过更要紧的是我们缺少医药。如果不能尽快得到补给,死亡的人数还会增加。”白毅的语音低沉。

  “从你国和我国调动药品恐怕都赶不及,如今最快的办法是从帝都获得支援,请领兵入天启朝觐皇帝的表章你送上去了么?”

  “前天就送出去了,快马疾报昨天就该到了,”白毅沉默片刻,“可是迄今还未有回复。”

  息衍点了点头,他明白白毅的沉默中所含的意思。臣子上奏的表章,又是请示带兵进入帝都这样的大事,指望立刻得到允许似乎并不现实。不过这等待的过程中,只怕每一刻都有人死去。

  一匹黑马从背后高速驰来,一身黑衣的亲兵营军士在白毅面前滚下马鞍,半跪下去:“大将军,我们捕获了驻守殇阳关的车骑都护叶正舒!”

  “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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