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iv-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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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心想哪有这种故事?刚认识,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又走了。可他忍住了,没说话。
“后来他长大了,当了兵,有名了,可是吃了很多苦。他想着小时候认识的蔷薇公主,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就跑回小时候的地方去找她。可是他找不到了,”小舟轻轻地说,“他跑到那里,发现那里只剩下一片烧焦的农田。”
“那蔷薇公主呢?”姬野问。
“她其实就住在蔷薇皇帝当兵的那个城里啊,”小舟拿红衣的人偶摇了摇,“可是她变得很有名,她被卖到了青楼里。蔷薇皇帝也听过她的名字,可是不知道她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朋友。”
小舟拿出白衣的人偶来:“文纯公子很爱蔷薇公主”
“等等!”姬野打断了她,“他们不是兄弟么?还能抢兄弟的女人?”
“可是他很爱她啊,”小舟把红衣的人偶和白衣的人偶放在一起,“她也很爱他。”
她又把蓝衣的泥偶和红衣的泥偶放在一起:“可是他也很爱她,她也很爱他。”
姬野觉得脑袋里有群苍蝇嗡嗡地叫。
“那时候文纯公子还不认识蔷薇皇帝,文纯公子想带着蔷薇公主一起离开城市回乡下。可是蔷薇公主不愿意,蔷薇公主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好的女人,再也不能回乡下了。她回了乡下,见到小时候喜欢的那个男孩,就会很难过。”小舟说。
“不好的女人?”姬野愣了一下。
“可是文纯公子还是对蔷薇公主很好,谁都知道文纯公子喜欢蔷薇公主,他是那个城里最有名的人。文纯公子那时候认识了蔷薇皇帝,他们两个都是有志向的人,觉得要建立新的国家,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他们就变成了最好的朋友,”小舟把白衣的和蓝衣的人偶凑在一起,“他爱他,他也爱他。”
姬野一摆手:“慢着!不要老是爱来爱去的,两个男人,爱什么爱?”
“爱就是很喜欢啊,不想离开啊,看到他就会安心啊。”小舟眨眨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姬野。
姬野又是一愣,良久点了点头:“你往下说。”
“文纯公子觉得蔷薇皇帝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应该带他见见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就带蔷薇皇帝去见蔷薇公主”
“那完蛋了!”姬野大声说。
“他们三个人就见面了。”小舟把三个人偶放在一起。
“那后来呢?”姬野问。
“后来蔷薇公主对蔷薇皇帝说,你是一个生来就要夺取天下的人,不能娶一个不好的女人,我们小时候已经相遇了,就记着那时候的好日子吧。我不能把自己交给你,就帮你得到天下。她就返回去劝说文纯公子帮助蔷薇皇帝,她说蔷薇皇帝登基的时候,她会跟着文纯公子回到乡下。”
姬野心想好离谱的故事,两男一女扯在一起,跟天下大事又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常听说书先生讲的那些《四州纵横蔷薇帝应神感》、《长战录七十二勇士斩白河》跟这段历史似乎全没了关系,天下就变成了三个爱来爱去的男女的戏台。
“可一个女人怎么能帮他取得天下?”他还是忍不住问。
“因为有文纯公子啊,而且她是最有名的女人,连皇帝都倾慕她,她知道很多很多很秘密的事。”
“那个文纯公子真的戴着乌龟帽儿就答应了?那蔷薇皇帝不是也戴了乌龟帽儿?”
小舟大概是不懂南淮人所谓乌龟帽儿的意思,愣了一下说:“文纯公子答应了,但是文纯公子说我不会和你去乡下了,我终生不再见你。后来文纯公子果然不再见蔷薇公主,也不再见蔷薇皇帝。他每次有什么计谋,都写在纸条上让人送给蔷薇皇帝,他们就在一个军营里,可是终生不再相见。”
“为了一个女人搞成这样,真不是英雄!”姬野说。
“可是怎么办呢?他们几个没有想出办法来啊。”小舟说。
“再后来呢?”
“再后来文纯公子就帮蔷薇皇帝出了很多主意,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每个主意都很好,蔷薇皇帝的势力越来越大。蔷薇皇帝很想娶蔷薇公主,可是蔷薇公主也不答应,蔷薇皇帝觉得是文纯公子的缘故,心里很恨文纯公子。文纯公子出征时就住在他旁边的帐篷里,总是想着蔷薇公主。他想天下大事就要定了,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心里很难过。”小舟把蓝衣人偶和白衣人偶放在一起,把小小的手掌隔在他们中间,表示他们永不相见。
“文纯公子想得太多,患了梦游的病。有一天晚上他梦游着要去找蔷薇公主,他梦见自己在战场上去救她。他就提着剑进了蔷薇皇帝的军帐里,蔷薇皇帝醒来看见提着剑的文纯公子站在自己床边,就拔剑杀了他。”小舟把白衣的人偶放倒。
姬野默然。
“文纯公子从梦里醒来,见到了蔷薇公主最后一面。大家都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文纯公子说又能看见她自己很开心,就死了。蔷薇公主却很伤心。蔷薇公主说自己答应了要帮蔷薇皇帝取得天下,现在阳关就在面前了,突破阳关就能打进帝都。蔷薇皇帝说那是不是他当了皇帝蔷薇公主就会留在他身边,他是皇帝了,天下人谁敢说蔷薇公主不好的,他可以都把他们关起来。蔷薇公主说是,可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小舟把红衣的人偶转过去,背对着蓝衣的人偶,“蔷薇公主想的是当她帮着蔷薇皇帝当上了皇帝,她就会带着文纯公子的骨灰回乡下。”
姬野忽地想起出征之前羽然问他的问题来。是了,大概就是这样吧?所以那个皇帝死了十万人要攻克这个城关,因为他离开自己的幸福只差一步了。他想着七百年前在这个城关外,矢石如雨,穿空而过,咆哮和哀嚎混响,男人们踏着血冲上城楼。
“再后来呢?”他问。
“后来她就死啦,没能看见蔷薇皇帝登上皇位。”小公主把红衣的人偶也放倒。
“再后来,他也死了,虽然登上了皇位,可是没有娶到蔷薇公主。”小公主最后把蓝衣的人偶也放倒,轻声说。
“所以老师说,”小公主忽地朗声说,“这个故事说明,人和人之间本没有什么恩怨,只是大家都会因为自己的缘故伤害到别人,就变成了敌人。如果怀着不信任的心,最好的朋友也会反目,如果蔷薇皇帝不怀疑文纯公子,文纯公子不忌惮蔷薇皇帝,他们三个本来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每次逢到恨什么人的时候,要想到别人也许心里也很难过,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这样便不会放纵自己的爱恨了。”
姬野心想你老师真是一个言语无趣面目可憎的白滥人。可他不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床上,三个人偶都躺着,曾经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此时这片小小的戏台永远寂静下去。他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说原来就是这样,最后所有人都死了。
七
一钩牙月从云中穿过,古月衣不用火把,借着月光缓步登上城墙。这一段城墙是晋北军团守卫的,为首的百夫长急忙上来行礼,古月衣冲他微微点头。城上也在架锅做饭,粥已经烧滚了。古月衣走到锅边,伸手拿起搅拌的木勺在米汤里搅了搅提出来,只有一小撮米盖着勺底。这锅说是粥,不过是稀米汤。
古月衣皱了皱眉,却不说话。
百夫长是个老兵,知道他的意思,摇头苦笑:“每人还有两个粗麦饼子,上城的兄弟们再多一条马肉,亏得有那些死了的战马。不过米是不够了,加起来大概只剩两车,再过五天就要吃空。我们晋北都是吃米饭,大米本来就不耐吃,大部分还让离军一把火给烧了,抢出来的少得可怜。”
“离公临走这把火烧得真是让人胜了也为难。”古月衣道,“好在还有足够的燕麦,还不担心断粮。”
“燕麦那可是马吃的东西。”百夫长道。
“只剩这么点儿粮食,补给又是远在天边的事情,若没有这些燕麦,心里真就慌了。”古月衣叹了口气,拍了拍粗糙的垛堞,天气冷,石头摸上去也寒手了。他向着城外望去,两侧山脉夹着一片平坦空旷的荒原,极远处才有从山麓延伸下来的树林,夜里看去,林子只是一片漆黑,静静地听,似乎还能听见风从树叶中穿过的沙沙声。
“将军说补给远在天边?”百夫长担心起来。
古月衣摇头:“最新一批的补给没有跟上来,此次负责补给军粮和牲口的是楚卫和下唐两国。前几日军报过来,楚卫国补给的民夫队伍在路上被突围的离军劫杀,粮食全部就地焚烧了,几乎没有一人生还。而下唐国太远,他们的补给至少还需要十天。”
“南蛮子真是野兽,突围起来,还是一路烧杀劫掠,兵心一点不散似的。”百夫长舔了舔嘴唇,有些犹豫,“将军,有句话不知道问起来合适不合适”
“你说,无妨。”
“我们此次击溃了嬴无翳,也是勤王的功臣,按说天启城近在咫尺,难道不能从帝都补给?不是说今天皇室的使团都来了么?”百夫长嘿嘿地笑笑,“实话说,兄弟们还都想进京去看看,听说天启城的繁华那是万城之城。秋叶跟它比起来,就好比乡下了。我家里人还托我买点帝都的小东西回去,也送送亲友,知道我们这次出来,是大胜凯旋。能进帝都,在我们那里,可是个有面子夸耀的事。”
“我也没去过帝都,也想去看看不过我倒确实是见了钦使,午后钦使大人来了我军营中,赏赐了我玉璧、金券和公卿的礼服,没有提补给的事,至于进京朝觐,还是老说辞,要等待钦天监观测天相选定吉日之后才能定夺。”古月衣收敛战衣,席地而坐,随手往锅下扔了根木枝。火光照着他年轻的脸,他神色漠然,“玉璧、金券和礼服,纵然是很好,可惜不能拿来当药用,当饭吃。”
百夫长沉默了一会儿,明白了古月衣话里的意思:“我们也是正正经经的勤王之师”
“臣子为皇帝死,被看作理所应当的事。皇帝并不以为你有恩于皇室,你的所作所为,只不过证明你的忠诚。而皇室是否同意补给,和是否召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古月衣抽动着鼻子,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米汤淡淡的香味,“粥熟了吧?我跟你们一起吃一碗。”
“稀得很”百夫长搓了搓手,“怕是委屈了将军。”
“没什么委屈,现在回营,怕是也断火了,总不能让亲兵再单为我做饭。我也不是故意要亲近士卒,我主营里,也是稀米粥和两个粗麦面饼子。”古月衣笑笑,年轻的脸上满是不在乎的神情。
军士们围了过来,百夫长领的这一队还剩五十多人,围绕着锅,一一席地而坐。百夫长坐在古月衣身边,解开一个粗布包,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一堆粗面饼子和一些两指阔的干马肉条。古月衣在场,军士们都显得拘束,闷闷的不出声。百夫长便让他们把饼子和马肉轮圈递下去,每人一条肉干两个面饼。传到最后一个军士,只剩下两个面饼一条肉干,这是他的一份,原本就没有准备多余的干粮。他要是再拿了,便只能把一张粗布包裹皮递给古月衣。他捧着这些东西,像是捧着一个很大的难题,不知如何是好。那还是一个年轻的军士,长得很有几分英俊,十六七岁年纪,白皙的额头上几乎要沁出汗来。
古月衣看他发呆的样子,忽地笑了,从他手里抽过那张粗布,把粗麦面的饼子和干肉条用力拍在他掌心。
他大笑:“看你那个没种的样子!我堂堂晋北军主帅,领五千出云骑射来这里勤王,还会因为你不分我饼子而生你的气降你的职?”
静了一瞬,只能听见风声,和锅下柴火炸裂的噼啪声。而后不知谁笑了一声,这支百人队忽地都笑了起来,像是拉紧的一根弦因为古月衣那声大笑而崩断了,这样便再没有禁忌。晋北的男人们居住在寒冷的北国,每当夜深都喜欢聚在小酒馆中,围一炉鱼汤或者肉汤,喝一杯烧酒驱寒,借着醺醺的醉意大声说话,陌生的人也可以借机变得兄弟般亲热。此时这些军士们便像是坐在了故乡的小酒馆里一样放松下来,几个人用带鞘的腰刀去捅那个窘迫的年轻军士取笑,更多的人拍着胸口笑几声,纷纷起身去锅里取粥。
百夫长把自己的饼子和马肉递给古月衣。古月衣推了回去,笑笑:“我倒是不缺,钦使来营里的时候,陪着还喝了一杯帝都的清茶,吃了太清宫秘制的点心。”
百夫长知道古月衣的性格,倒是不拘束,陪着笑笑:“太清宫的点心,想必是好吃的了。”
“说是皇帝赐的,一路风尘仆仆,也赶了三天才送到这里,早都干了。”古月衣苦笑,“倒是舍得用料,蜜糖的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