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鹰飞-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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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灵琳怔住。 
孤峰天王道:“你不信?” 
丁灵琳实在不信。 
她认得葛病虽不久,可是她对这个人一向都很尊敬。 
因为她知道葛病是叶开的朋友,是个极孤高、极有才能的人。 
她绝不相信叶开的朋友,会是个脸上一直戴着伪善面具的卑鄙小人。 
可是葛病已走过来。垂着手,站在孤峰天王身旁,就像是奴才站在主人身旁一样。 
丁灵琳的心沉了下去。 
孤峰天王冷冷道:“现在你信不信?” 
丁灵琳虽然已不能不信,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葛病:“你真的是魔教门下?” 
葛病居然承认。 
丁灵琳握紧双拳,冷冷道:“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在关心我,帮着我,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想不到你竟是这种无耻的小人。” 
葛病的脸上全无表情,就像是已变成了个聋子。 
丁灵琳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尊敬你,不但尊敬你的医道,也尊敬你是个君子,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 
孤峰天王道:“加入本教,本不是自甘堕落。” 
丁灵琳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很好,你赶快杀了我吧。” 
孤峰天王道:“你己决定?” 
丁灵琳道:“不错。” 
孤峰天王道:“你宁愿死?” 
了灵琳道:“是的。” 
孤峰天王也不禁显得很惊讶:“为什么?” 
丁灵琳又叫了起来:“因为我现在已知道,无论谁只要一人了你们的教,都会变成个见不得人的卑鄙小人。” 
孤峰天王的瞳孔在收缩,缓缓道:“你不想再考虑考虑?” 
丁灵琳断然道:“我已不必再考虑。” 
孤峰天王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道:“葛病。” 
葛病道:“在。” 
孤峰天王道:“她这条命,好像是你刚救回来的。” 
葛病道:“是。” 
孤峰天王道:“现在你不妨再把她这条命拿走。” 
葛病道:“是。” 
他慢慢地放下万宝箱,右手的乾坤伞,已向丁灵琳眉心点了过去。 
万宝箱是救人的,乾坤伞却是杀人的。 
他杀人的动作快而准确,完全不像是个老人出手,他比大多数人都了解,一个人身上有些什么地方是真正致命的要害。 
眉心之间就是真正致命的要害。 
没有人能受得了他这一击,可是丁灵琳没有闪避,反而冷笑着迎了上去,她知道已无法闪避。 
她的手腕还被握在孤峰天王钢铁般的手里。 
乾坤伞的铁尖,已闪电般到了她眼前,她看见寒光在闪动,忽然又听见“崩”的一声轻响,就仿佛有两根钢针撞击。 
接下去的事,就快得使她连看都看不清。 
她只感觉到孤峰天王的手突然松开,突然凌空跃起翻身,她还仿佛看见孤峰天王身子跃起时,伸手在葛病背上一拍,这一招快如闪电,她实在也没有看清楚。 
她唯一看清楚的事,是孤峰天王已走了,葛病已倒了下去,但她却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 
她实在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色更深,风更冷,那破旧的灯笼,还在枯枝上摇晃,吹笛人的尸身还在枯枝上摇晃。 
孤峰天王却已消失在黑暗中。 
葛病正伏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每咳一声,就有一股鲜血溅出。 
风吹过他背上时,他背上的衣服突然有一片被风吹成了灰,露出了一个掌印。 
鲜红的掌印。 
了灵琳从来也没看见这么可怕的掌力,但却已总算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活着,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只因为葛病非但没有杀她,反而救了她。 
他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她,而葛病自己现在却已命如游丝,这种救命的恩情,也像是一根针,忽然刺痛了她的心。 
无论是悲伤也好,是感激也好,一种感情只要太强烈,就会变得像尖针般刺人。 
她蹲下来,抱住了葛病。 
她的心在刺痛,胃在收缩,但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这个救命的恩人。 
她的眼泪已滴在他身上。 
葛病喘息着,总算忍住了咳嗽,忽然道:“快快打开我的箱子。” 
丁灵琳立刻抓起了箱子,打开。 
葛病道:“里面是不是有个黑色的木瓶?” 
里面是有的。 
丁灵琳刚找出来,葛病就抢过去,咬断瓶颈,把一瓶药全都倒在嘴里。 
然后他的喘息才渐渐平息。 
丁灵琳也松了口气。 
“万宝箱,乾坤伞,阎王没法管。”连阎王都没法管的人,当然下会死、他既然能救别人的命,当然也能救自己。 
可是葛病的脸色还是那么可怕,连眼睛里的神采都已消失。 
现在他的脸色绝不比那吹笛人的脸色好看多少。 
丁灵琳又不禁为他忧虑:“我扶你回客栈去好不好?” 
葛病点点头,刚站起来,又跌倒,又是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丁灵琳咬紧牙,恨恨道:“他为什么要如此狠心,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葛病忽然勉强笑了笑,道:“因为我对他也下了毒手。” 
丁灵琳不懂,他根本没有看见葛病向孤峰天王出手。 
葛病道:“你看看我的伞。” 
丁灵琳看见了。 
葛病道:“你看看伞柄。” 
丁灵琳这才发现,伞柄是空的,顶端还有个尖针般大的洞。 
她终于明白:“这里面藏着暗器?” 
葛病在笑,痛苦却使得他的笑看来比哭还令人悲伤:“这里不但有暗器,而且是很毒的暗器。” 
他的乾坤伞,本就是杀人的。 
“我对你出手时,伞柄正对着他。” 
丁灵琳完全明白:“你用伞尖刺我时,伞柄里的暗器就射了出来。” 
葛病点点头,仿佛想大笑:“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对他出手的,他毕竟还是上了我的当。” 
丁灵琳眼睛亮了:“他已中了你的暗器?” 
葛病又点点头,道:“所以他的掌力虽可怕,我们也不必怕他了。” 
喜堂里灯光陰森而黯淡,可是鸿宾客栈里,已只剩下这地方还有灯光。 
所以丁灵琳只有把葛病带到这里来,这里虽没有床,却有桌子。 
地上的血渍已于了,她从帐房里找来几条棉被,垫在葛病身下。 
他的脸色还是很可怕,只要一咳嗽,嘴角还是有血丝沁出。 
幸好他还有个救命的万宝箱 
丁灵琳看着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忍不住问:“箱子里还有没有别的药可以让你吃了舒服些?” 
葛病摇摇头,苦笑道:“救命的药有很多种,可是真正能救命的药,通常却只有一种。” 
丁灵琳也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己救了你自己的命。” 
葛病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闭上眼睛,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丁灵琳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因为你实在是个好人。” 
葛病又笑了。 
丁灵琳却情愿他不要笑,他的笑容连看的人都觉得痛苦。 
冷风如刀。 
丁灵琳已将门窗全都关了起来,刀锋般的冷风,却还是一阵阵从门缝窗里刺进来。 
她忽然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喝酒?” 
丁灵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因为她已看见屋角里摆着几坛酒。 
她搬来一坛,拍碎了封泥。 
酒很香。丁灵琳嗅到了酒香,心里却忽然一阵刺痛,这本是她的喜酒,现在呢? 
酒虽香,她又怎么能忍心喝下去。 
她想起了郭定,想起了叶开,想起了为叶开去打酒的韩贞。 ——
她当然还不知道韩贞并没有死。 
她只知道,若不是她刺了叶开那一刀,韩贞就不会死,她也知道,若不是魔教的邪法,她死也不会刺叶开那一刀。 
“魔教”她忍不住问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人魔教的?” 
葛病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就因为我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人魔教。”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是。” 
“我想不通。”丁灵琳也只有苦笑:“我实在想不通。” 
葛病道:“这也许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灵琳道:“可是我知道你绝不是他们那种狠毒的小人。” 
葛病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学医,本是为了救我自己,因为我发现世上的名医们,十个中有九个是蠢才。” 
丁灵琳道:“我知道。” 
葛病道:“可是到了后来,我学医已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是为了救人。” 
丁灵琳道:“你是为了什么?” 
葛病道:“到后来我学医,只因为我已经完全入了魔。” 
无论做什么事,若是太沉迷,都会入魔的。 
“所以你就入魔教?” 
葛病道:“魔教中虽然有很多可怕的杀人邪术,却也有很多神奇的救命秘方,譬如说,他们的摄魂大法,若是用得很正确,在疗伤治病时,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疗效。”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无论什么事都是这样子的。 
“你若是用得正确,砒霜也是救命的良药。” 
“可是他们的摄魂大法,对治病又有什么用?” 
丁灵琳还是不懂。 
葛病道:“医者意也,这句话你懂不懂?” 
“不懂。” 
“这就是说,一个人自己的意志力是否坚强,往往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这种解释不但深奥,而且新鲜,他也知道丁灵琳一定还是听不懂的。 
所以他又解释:“这也就是说,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丁灵琳终于懂了,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个很好的例子,她想起了郭定,若不是她激发了郭定求生的意志,用不着等魔教的人下手,他就早已死了。 
她的心又在刺痛,忍不住捧起了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葛病忽然道:“让我也喝一口。” 
丁灵琳道:“你的伤这么重,还能喝酒?” 
葛病笑了笑,道:“既然喝不喝都是一样,为什么不喝?” 
丁灵琳的心在往下沉。 
“为什么喝不喝都是一样的?你刚才吃的药难道没有效?” 
葛病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丁灵琳忽然发现他苍白的脸,已变得通红滚爇,就像是有火焰燃烧着一样。 
刚才那瓶药,显然并不能救他的命,只不过暂时提住了他一口气而已。 
看着他越来越可怕的脸色,丁灵琳的眼泪又急得流了下来:“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葛病闭上眼睛:“我说过,我已是个老人,已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并不怕死,一点也不怕。 
丁灵琳忽然明白,刚才他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她。 
这想法也像一根针刺入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报答这种恩惠和感葛病忽又笑了笑,道:“我也说过,我对医道已入了魔,所以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因为我对任何人都不关心。” 
可是他对丁灵琳却是关心的。 
她知道,她看得出,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他已是个老人,他们之间的年纪实在相差大多,当然不会有她连想都不敢想的那种感情。 
他关心她,也许只不过像父亲对儿女的那种关心一样。 
可是葛病已睁开眼睛,正在凝视着她。 
他的脸更红,眼睛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这种火焰已使得他失去了平时的冷漠与镇定。 
他已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丁灵琳竟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目光,竞不敢再去看他。 
葛病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我已是个老头子,我们的年纪实在相差大多了,否则” 
否则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