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斜-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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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元波把这三件物事接过来,惊异地审视,一面想到这些东西的作用,晓得这面形式特别的铜镜,多半是战阵常见的“护心镜”,乃是铠甲上常见之物;这口绿鞘短刀,一定刀锋极快,可是尺寸太短,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至于这只手套,由于轻而薄,又是只有一只,所以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庞公度道:“这三件物事,连同早先公孙兄吞服的灵药,乃是兄弟平生珍藏的四宝。”
公孙元波吃一惊,道:“这样说来,庞兄刚才的灵药,不是一般强身益气的药物了?”
庞公度道:“说句老实话,兄弟亦不知道这颗丹药究竟灵效到什么程度,况且只有这么一颗,亦无法试验。但无论如何,那药如有特别的灵效固然很好,若是没有惊人之处,亦不致有损于公孙兄就是了。”
公孙元波道:“那么这三宝又有何妙用呢?”
庞公度道:“第一件是护心镜,此镜乃是西域异宝,虽然其薄如纸,但坚逾精钢大盾,长枪大裁以及千钧劲箭也不能损伤。”
公孙元波颔首道:“这一件很有益处。”
庞公度道:“第二件是碧血刀,尺寸虽短,但锋快无匹,任何兵刃,一触即断。”
公孙元波道:“这一件虽然珍奇,但尺寸太短,难有大用。”
庞公度也不分说,又道:“第三件是擒龙手套,据说这只黑色手套乃是北极百蚕之丝织成,可抗诸般锋锐,同时入火火灭,永无损伤。”
公孙元波忽然大悟,道:“若是这擒龙手套配合起碧血刀使用,那就可以发挥当世罕有匹待的威力啦!是也不是?”
庞公度道:“这两件宝物,正是相生相合方始发挥得出妙用的,公孙兄一点没有猜错。”
公孙元波沉吟道:“庞兄赐赠这三宝,想是打算让在下仗这三宝之力,闯出燕云十八铁骑的重围。这个想法很有道理。”
庞公度道:“若是单凭这三宝之力,只怕公孙兄仍然闯不出十八铁骑的追杀,因为一则这燕云十八铁骑,个个视死如归,悍勇绝世;二来地方辽阔,想逃出这一片平畴,须得费去很多时间。”
公孙元波道:“假如庞兄不禁止在下杀伤他们的话,则他们虽是悍不畏死,亦没有多大关系。”
庞公度道:“那也不见得。需知他们日下已在堡外警戒候命,人人身披重甲,阵势森严。公孙兄纵是得以放手攻杀,亦不易把他们逐一杀死。”
公孙元波点头道:“既然燕云十八铁骑人人有错甲护身,兼且庞兄不让在下放手攻击,则庞兄纵是赠此三室,也无法发挥威力。只不知如何还能够杀出重围?”
庞公度造:“所以公孙兄必须请识十八铁骑合围冲杀的种种阵势变化。你若是对他们的阵势了如指掌,便可避强击弱,因时制宜,直到最后时机才用上护心镜的神效,随即鸿飞冥冥,这才是百无一失之计。”
公孙元波连连点头,心中既感激又佩服。
庞公度道:“那燕云十八铁骑的阵势变化,都画于图卷之中。公孙兄花一点时间,细心参研记熟,大概就可以上阵应付他们了。”
但见那蒙面少女,默默地打开一个橱柜,取出厚厚一帜图卷,展布在桌子上。
庞公度道:“公孙兄可在此静心考究,兄弟到前面去,以免一时大意,走泄了有关你的消息。”
他说完就走了。公孙元波喝一口热茶,望望那个蒙面少女,见她侍立案边,似乎全无说话的意思,便把目光投向桌上的图卷中。
这厚厚的一叠图卷,以各种不同颜色的笔,画出交错变化的线索,每一张都繁复异常。
公孙元波对此并不感到困难,因为他原本就精通兵法,是以这等人数少的阵法变化,看来并不费力,不过要在每一图中看出强弱得失的关键,而又须得通通记住,可就极伤脑筋了。
他在房内专心阅看,猛一抬头时,发现外面天色已暗,桌上也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灯光。
唯一没有变化的,便是那个蒙面少女,她还是站在桌边的老位置,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亦不发一言。
公孙元波伸一下懒腰,感到脑子须得休息一下,便暂时把目光移开,落在桌上的三宝上。
这时那个蒙面少女突然伸手拿起护心镜,移步到他身边,比比手势。她的手势一望而知,是要替他挂上之意。
公孙元波还没有想出应该作何表示之时,她已经伸手替他解开上衣。但见她这只手欺霜赛雪,纤美异常。
她很快就替他把护心镜塞入衣服内,悬在胸口的要害部位。
公孙元波从她的手,联想到她的面庞一定也相当美丽,可惜用青布蒙上,无法加以欣赏。
由于她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他猜测这个少女可能是哑巴。因此他也用手势比划一下,意思询问她另外的两宝如何处理?那蒙面少女把碧血刀系在他腰带间,因为此刀很短,所以在腰间就可以拔出,用不着背在后背上。
至于那只黑色手套,她一手拿起来,另一手却牵了公孙元波的左手,替他戴上。两人手掌相触之时,公孙元波发现她的手非常灵软灵活。
一切都弄妥帖之后,这个少女便伸手去拿桌上图卷,似是要收回橱内。
公孙元波连忙阻止,一面用手势比划,表示他尚未完全看熟。
这个意思较为抽象,所以他比划了好一会,那蒙面少女才恍然点头,说道:“原来先生尚未记熟。”
公孙元波一怔,道:“咦?你能够说话么?”
蒙面少女道:“先生何以见得小女子不能说话呢?”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怔。脑海中迅速把经过想了一遍,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足以认定她是哑巴。尤其是庞公度曾经以拍掌招呼她出来,可见得她纵是不能说话亦不是聋子。
他抱歉地道:“在下真是糊涂得很,竟以为姑娘不能说话。只不知姑娘的尊姓芳名能不能告诉在下?”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好说了。小女子虽然有姓有名,但先生此去,如是杀出了重围,我们就永无重逢之日,是以小女子的践名,先生知道了也没有用处。”
公孙元波愣一下才道:“姑娘这话说得是。”
那蒙面少女道:“天色入黑之后。就是公孙先生应该动身的时候了。如果先生对燕云十八铁骑的阵热变化还不能完全记熟,则迎敌之际自是十分危险。假如公孙先生不责怪的话,小女子打算请教一下你的心得。”公孙元波道:“在下还有最后的几张图卷未曾记熟。”
蒙面少女道:“那正是最重要的几张,先生不可忽略过。”
公孙元波分辨道:“在下不是有意略过,而是来不及!”
蒙面少女道:“请问是哪几张尚未记熟?”
公孙元波把上面的拿开,剩下约莫有六七张,道:“这些还未记熟,因为每一张的变化强弱都不同,须得逐一找出来,又须得另谋应付之法。”
蒙面少女的纤指落在图上,指点着上面的线索,口中论说起来。
她随口而言,便能把其中的变化和强弱所在演绎出来。公孙元波不但一听就明,而且还较易记住。因此不久工夫,剩下几张阵图都讲论完毕,使公孙元波有了极深的印象。
他这时才知道这个蒙面少女不是一般凡俗女流可比,只听她清晰的言词、明快的思路,就可知道她资质极高,乃是十分聪慧的女孩子。
蒙面少女除了讲论过这几张图卷,还谈论到其余的阵法,那是公孙元波自己参研的,幸而其中只有两三点略有错误,还没有出大丑。
公孙元波叹服地道:“姑娘讲解之精妙,虽是兵学宗师,谅也不过如此。可见得姑娘胸罗万象,不只精通这阵法之道而已!”
原来世上的任何一种学问,决不能单独存在,尤其是在讲授之时,更须诸多取譬。若要举例适当,自然须得博通其他学问,因此,公孙元波就是见她种种切当的譬解中,得知她胸中所学权是渊博精妙。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过奖啦!小女子只会纸上谈兵,算不得本事。先生即将在锋镐矢石之间,以生命作赌注,证实这些理论,这才是值得佩服之举。”
公孙元波道:“在下这就动身了,是也不是?”
蒙面少女道:“还须稍等一下,马上就开饭上来,请先生饱餐一顿。”
她收起那叠阵法图卷,便走出房外。不一会,她的步声传来,接着走入房中,手中提着一具食盒。
食盒内有汤有菜,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
公孙元波这两天一直以干粮果腹,是以一瞧这些精美鲜香的饭菜,顿时馋吻大动。
蒙面少女给他盛饭,又给他舀汤,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殷勤之意,不言而喻。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这一顿饭,很像是送我出征,可惜的是在下既不知你的姓名,亦不见你的面目,将来回想起来,不免有迷茫之感。”
蒙面少女轻轻道:“先生这话实是使人感动,那就请先生记住,小女子贱姓俞,小字翠莲。”
公孙元波道:“俞姑娘说话中,偶尔还有一点南方口音,想必是南国佳丽无疑,只不知在这寒冷的北方,住得惯住不惯?”
俞翠莲道:“住得惯,我很喜欢寒冷的天气。”
公孙元波道:“但你们还是不大习惯面食,对不对?”
俞翠莲道:“是的,若是顿顿吃面,便感到有点积滞了。”
她突然微俯身子,双手按住公孙元波的肩头,声音中略略带出惊恐之意,道:“你!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的事。”
公孙元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目中应道:“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以前曾受过这种训练,能够从很细微的地方看出一些道理。”他停顿一下,又道:“例如俞姑娘的口音,虽然已经相当纯正,但有一些词语用字,都不是北方人习用的,所以在下得知你是南方人。其后你取来饭菜,一去一来时间甚短,可见得不是单独为在下办备的。也就是说,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饭,由此推测;可以断定你们绝大多数是南方人无疑了。”俞翠莲愣了一阵,才道:“这才可怕了,只不过一些微末细节,就被你推测出很多的事来,怪不得二老爷这般推重先生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这点道行算得什么?若是换了俞姑娘在我这等处境中,不得不事事留心的话,相信亦能像在下一样推测得出来。”
俞翠莲摇摇头,道:“小女子决计没有这等本事,因为大凡关系到胆识方面,谁也无法勉强。如果小女子是在先生的处境中,只怕老早就骇昏了头,脑子完全麻木啦!”
她的话声甚是娇脆悦耳,公孙元波不由得联想到她的容貌上面。
根据她的双手、身材以及动听的语声,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长得十分美貌。然而由于她严密地蒙起头面,好像很怕被人看见她的面孔。从这一点推想,便极可能是奇丑的少女。
要知世人的心理总是大同小异,故此每个人的长处,大都不愿意藏起来。反过来说,人人都倾向于掩饰自己缺陷的做法,所以公孙元波最后的判断是:“俞翠莲一定长得奇丑无比,不然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堡内,都是自己人,何须蒙起了面孔?”于是他不敢动瞧瞧她真面目的念头,假如他能杀出重围,恢复了自由,将来俞翠莲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永远具有源俄之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乐声,在这寂静的堡内听得分明。
房内的两人都侧耳而听。过了一阵,公孙元波讶疑问道:“这是什么乐曲,竟然如此凄凉悲哀?”
俞翠莲道:“这是我们自制的挽歌之一。”
她声音中含蕴着一种奇异的悲伤,接着又道:“辞世之八,在他是一了百了,可是在生者的心中,却不能如此达观,所以借挽歌以抒沉哀!”
公孙元波道:“俞姑娘这番话发人深省。只不知死者是什么人?是不是昨天不幸被杀的铁骑中人?”
俞翠莲道:“不,如是阵前殉身,这种死法,只有壮烈而无悲怨。”
公孙元波讶道:“那么怎样的死法,才值得凄然哀念呢?”
俞翠莲道:“先生最好不要多问,小女子实是难以奉答。”
公孙元波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他口中’虽然宣布不问,其实心中疑念更多,脑子转个不停。
到目前为止,镇北嫖局的这一座庄堡,实在处处透着神秘诡异的气氛。在公孙元波感觉中,与其说他们是嫖局,不如说是一种古怪的宗教团体。而他们所信奉的教义,既不堂正,亦不是完全邪恶。
举一个例说,以庞公度那等长于阴谋之士,居然能欣赏他的热血壮志,因而暗下助他逃走,但庞公度却表示过,他对国家对世人都没有好感。这一点矛盾极厉害,使人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