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情书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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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四年十月三一四日
十三 亲爱的H:
昨天下午runner跑来,两个小子从我家到饭店,再从饭店到羽毛球馆,一共喝了六瓶啤酒。
Donner一再称赞你的美丽。
我“代表”你“骂”他。
前天晚上去看了一场Marnie,那个女人神机莫测,性格变化无常,最像你。总之,你们都是梦一般的女人,也都是要男人命的。男人无法对付你们,除非他是dream…reader。
作为一个实际的男人,我喜欢梦一般女人。
敖之
一九六四年十月八日
如果今、明、后三天你还不来电话,那我眼你大后天(十一日,星期天)早上去过“天堂”后到“地狱”来,不可黄牛。
给Y的四十八封信
一
Y,所谓’‘没时间写信”的:
中午你说要看的旧俄作品,本打算下午就带给你,可是我被刘心皇、萧孟能他们扯住,不能分身,所以只好明天再交给你。
果戈里的(外套)英译本,据我所知,有三种,一种译做The Cloak,一种译做 The Greatcoat,一种译做 The Overcoat,附上的 A Treasury of Great Ru。tan Short Stories里头收的是第。种译本,是 Constance Gart译的,我另有一种 Six GreatModern Short Novels的版本,也是 Constance Gart译的。
由于你提到这篇付F套),今晚回来,我特别打开铁柜,看看我的外套丢了也未?如果也如果戈里小说一般,被贼偷去,我的难过,一定不在那个小官之下。不过我死后不会像他一般,变成鬼——我现在就虽生犹死,就是标准的“死魂灵”。
看果戈里的作品,好像不能看他最后的书信集之类,他死前发那一大阵神经,对他自己过去作品的否定,真叫人倒胃口。老毛子作家好像死前都要发一阵神经,托尔斯泰也是无独有偶的一个。
你要不要看 Mare Slonim的 An Outline of Russian Llterature等参考书?我这边也有一些。
李敖
一九六七年三月八日夜
二
Y:
三月八号晚上本来写好了一封信给你,内容讨论果戈里抄.套)的版本和他晚年“大发神经”那一段。后来重看那封信,觉得太累赘了,所以决定不给你了。
九号接到你的信,十号又收到纸条。我本来想写一封长信答复你九号信中所涉及的几个“主题”,可是两天来一直被假洋鬼子和洋鬼子们扯住,不能分身。所以那封长信,恐怕还要拖几天。不过我盼望我不写那封信——写信缺少“表情”。对Y传教缺少表情,那该多糟糕?
今天下午我到泰顺街(人间世》社,想把我那篇被查扣的文章要一个副本。(人间世)因为全部被查扣,所以社中也没有,只剩下一份校样,我复印了两份,决定把一份“送呈丫’,因为邮寄不便,我还是亲自交给你。
你说:“以前‘您’(能不能不用这个字?)‘骂人’的事太多 了,现在只有挨骂的份,可不也是报应。”也许你说得对吧?有 时候,我真的很惊讶我的“长处”竟是那么少!为什么别人最 强烈感受到的,不是李敖的别的,而是李敌的“骂人”呢?难道 李敖最突出的部分,就是这些吗?今天(自立晚报)开始连载 的(李敖与天才)(美国宾州西屋公司研究所所长孙观汉博士 写的),也特别提到我的“骂人癖”,也正好跟Y女士慧眼所见 的相同,美国学科学的人向台湾学文学的人“隔海唱和”,真令人不胜临深履薄之至!
你问长镜头拍的照片是不是真的有?当然有!你想我怎么敢骗你?不过你要看,没那么便宜,你要有交换条件才行,付一点点“代价”给李敖吧,Y,如果你肯冒一点险,多一点尝试,你也许会发现:李敖远不如传说中的那样可怕。
“您”
一九六七年三月十一日夜里两点
三
亲爱的——小国民党:
今天碰到一件好刺激好刺激的事——我撞车了!
车的左眼被撞得凹进去,保险杠折损,左前轮撞坏,左门撞弯,上面玻璃纷飞,我的左肘和头都受轻伤,同车的洋鬼子美国CIA的特务Miles膝部撞出血来……真够刺激。 肇事的原因是我开快车。正好碰到另一个开快车的计程车司机,所以就顺理成章的来了一场“相见欢”。Miles看我在出事后谈笑自若,当场替我拍了几张照片,他说他要洗出来送人,叫人看看“文化太保”的镇定工夫。
出事后,一个五分局的警官察看双方的身分证,一看到我的,就对我说:“吓,你就是李敖!我们有拘票,正要抓你,快跟我来!”我说:“跟你来可以,不过你们要抓我,却等到我撞车时候才找到我,未免太迟了吧?”他把我带到警局以后,叫我坐在外面,自己进去向长官叽叽咕咕一阵,不料却被打了官腔,他慌忙出来,向我道歉,连称弄错了弄错了,后来我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我在(文星)九十八期攻击法院黑暗,惹得“司法行政部”的所谓执法者勃然大怒,叫检察官以“妨害公务罪”起诉,检察官把传票发到文星书店,传我不到,警官以为我故意抗传,所以才要见我即拘。警官却不知道,检察官早就找到了我,所以他这次丑表功,竟弄得表错了。
从警察局出来再去检修我的“姨太太”(车)。大约需要四千元和一星期,才能整型完毕。钱是保险公司替我出的,我准备再多花一点钱,索性多美容一番。
星期天中午十二点,我独自在东门美而廉门口等你,我的“姨太太”不能来了。
今天中午接到你的信和信中信。这真是一件怪事,不晓得是哪个无聊男人干的。看笔迹,不是我这方面的朋友。信封是我的,不过这是我近两年前用的信封(上面是15 HUMYang Road字样。是我在文星书店办公室时用的,这种信封,已作废近两年)。这件事情很蹊跷,无聊男人幸亏没在信封中装些什么,否则的话,我真含冤莫白了!(贴邮票的方式也不是我那种,这个做伪者,其实是一个笨蛋。)
多可怕呀!亲爱的,我们被特务包围了!何况你又是特中特。你的身分,使我想起莎士比亚笔下Caesar被刺前的哀呼——“Et tu,Brutus?”(梁实秋译做“你屯参加,布鲁特斯”?我觉得不太好,因为不够生动,该译做“还有你,布鲁特斯”?)于是,我更“不胜临深履薄之至”了!
今天下午开快车的原因,思念起来,其实跟女特务有关:我记得说过一句赞美我卧室书桌上台灯的话,我想买一个送给你,似乎由于心存抢购,结果撞个满怀。傍晚我重去那家商店,不料已经卖完了,我好扫兴,除非你肯接受我把卧室中这一个送给你,否则的话,我的扫兴,恐怕七百二十个小时也扫不掉!
你说:“你夹子里关于我的资料太少了,可是,我不供给你,我看,不如拆去吧,否则我也要做一个‘您’的。”其实你不能怪我。记不记得是谁说的:“漂亮的女人和年轻的国家一样,是没有历史的。”你觉得你有历史可以进入我的“资料”吗?你错了!你没有的。你的人生严格的说,还没有开始,因为你还没有碰到真的男人,一个真的“您”到“你”。所以关于你过去资料呵,Y,在我看来,只是国民党的党史而已,你会觉得我嫌少吗?
我随信附送一个file给你,看你能不能做成我的。你是做不成的,因为我的历史太多了,与其搜集我的资料,何如“见我即拘”我这个人?想想看,如果李敖不被国民党抓去而被小国民党逮住,这该多妙呵!
高兴从“您”变到“你”的李敖写
一九六七年三月十六日夜二时三列
四
Y. the Snake:
我还没“惩罚”到你,你却先给了我“惩罚”。
你的不守信,说话不算,完全像某某党。
你摧毁了我五天来的一个希望,你好残忍。
你要我写“女人果然祸水乎”,如果我写,我不会写这个题目,我要写一篇“女人寡信残忍论”。
在我心情最坏的这一阶段,“还有你,布鲁特斯”!我永远不会忘记。
你说你不怕冷,不怕雨,也不怕我。现在我知道最后一项是谎话。其实你怕得要“吹一口大气”,要“有很多戒心’,我很难过。我真后悔在信里写了那么多吓你的话,我忘了你是一个跟“高中小男生赛车”的小女孩,我道歉。
为安全起见,以后我写的信,应该先送警备司令部检查一次,先查禁掉所有“恫吓妇女”的话,然后再准予寄给Y。
你说你“不想被逮住,也不想逮人”,这话“响当当的”,不像是KMT说的,而像是自由主义者说的。你居然有自由主义的倾向,小心贵党开除你党籍!
我们两年前就该认识,可是你的“戒心’,把我吹到了一九六七年才落到你身边。收到你今天的信,知道你又要吹我了,你竟忍心要“吹一口大气把它吹得远远的”!你既如此浪费青春,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似乎只有走开,两年以后再去东门美而廉(不,再也不去他妈的美而廉,从《文星)那一次开始,就没在美而廉会面成功过),我的命运似乎像(飘》里头的白瑞德,我没有话说。
每在我很痛苦的时候,我的胸口就会有抽噎式的悸动。自从早上接到你的信后,悸动不断地困扰着我。我记得你说的“好在你受着伤,也需要休养”的话,唉,我领教了你在我“受伤”时候对我所做的一切!
你要的书,可能又物色到一册《穷人》,拿到后,我会挂号寄给你。
愿你有一个快乐、安全的星期天,并祝你快乐、安全,永远的。
Lee Ao the Fool
一九六七年三月十八日夜
五
Y,亲爱的:
今天下午突然下雨,我怕你淋着,特地从街上赶回,挂了一把伞在报箱上,并且附了一封信。可是我没想到你走得很早,所以等到五点十分,我又把伞和信收了回来。(她们下班的时候,因为外面正下雨,所以纷纷觊觎那把伞,表情颇好玩。)
谢谢你今天对我的早晚两次关切。在“大”字底下,我伤心我不姓“林”。你不但不对我称呼“亲热”一点,反倒退步的从“你”到“您”起来。你真胆大,你这样做,难道不怕我星期天“惩罚”你?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而用“大林”的方法“惩罚”你,那时候呵那时候,你将永远是我的,而木再跟那些雄性走在一起。你小心吧,亲爱的,我会使“总有一天”提前到来!(也许就是星期天!)
还有,你真不识“好人”心。明明因为你而撞车,你还诬赖我看别的女人。你这样想不能证明你不相信我反倒证明你不相信你自己——你不相信你的可爱,足可使我“目不斜视”。你真没有自知之明!
不肉麻或“吹气”一点怎么可以?让我说吧:有了你,还看什么别人,你可以使别人“花容失色”。奥德丽·赫本说她的一个鼻子就可以抵得上一打整个的女人,你呢?你的一个鼻尖!
又是一点半了,要睡了,临睡前我要喊一句:“王八蛋何XX!”
于我心有飘飘然者
一九六七年三月十九号星期天前的第二天
六
亲爱的小盼:
虽然现在已是二十一号的凌晨,可是在感觉上,十九号好像还没过去,十小时零一刻钟的“飘在云里”,使我直到现在,还脱离不了“云层”。今天下午去看修车并试车,我没开,由保 险公司的一位朋友代开的,我知道我一开一定又出车祸,因为 我不能专心,我满脑袋里都是你。
感谢那一“段”,使我有了你的五张投影,把你的照片拿在手里,多少可控制你捉摸不定的“飘”忽。我觉得只有你在我怀里,在我底下,我才能感到安褴,感到生命和死亡。不管是生机盎然也好,视死如归也罢,我都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安温,我快乐。
英国的女诗人,写她爱的境界是“云”魂所能达到的“高、广、深”(heigh,bre。dth,d6pth),我年纪越大,越感到用。深。来爱人是一种什么味道。“深”并不玄秘,有许多时候,它甚至用粗浅来表达,表达到“波澜起落无痕迹”的境界,而它的外型,可能反倒雅俗交织,高低难辨。真正“深”的地步是一种淳化,隐士和老农在一起,隐土淳化的程度,会使凡夫俗子看不出他跟老农的分别,事实上,隐士也不希冀在凡夫俗子面前,要有什么分别。
我对爱情的态度,如不谦虚的说:“庶几如此。”隐士绝不在乎别人说他是老农,是乡巴佬;我绝不在乎别人说我是狠。我蛮喜欢的两句古诗是:
不畏浮云遮望眼,
自缘身在最高层。
这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