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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平安传-第3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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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麻子听罢也就不便多说,只好陪侍在旁。只见周梦雄已转过身去,眺望宽广八里湖上的风景。高大魁梧的身躯,背影就像一座山一般有气势。
  起了一阵风,把周梦雄的斗篷吹得如旗帜一般飘了起来,他的手扶在佩刀上,一时间更多了几分叱咤风云的英雄气魄。
  周梦雄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面对水面,一站就如打了桩似的,在寒风中一动也不动。后面大伙儿脚都站麻了,不顾敬畏心情忍不住小幅活动,而且他们也不敢打搅周梦雄,话不敢说,这么傻立着半天一直到旁晚,其中枯燥无聊的感受可想而知。
  等天色都渐渐暗下来,周梦雄才终于开口说道:“你们觉得张辅回朝后会怎样,伪皇帝还能用他么?”
  刘麻子等人一语顿塞,完全没心理准备,一时答不上来。刘麻子还以为周大帅在想湘王的事,压根没想到他开口就说什么张辅。
  “北路军统帅朱冕不行,老夫用三营新兵就让他吃不完兜着走,只有张辅才够格。”周梦雄转过身来,“九江解围,张辅并不是被老夫打败的。”
  刘麻子忙道:“大帅用兵如神,一举抓住要害,突然切断西北营的关键点,方有西北营全军覆没的战果……不过直接击败大同精骑的人确实是湘王。”
  周梦雄摇头道:“若非九江城神速探得张辅的部署图,老夫出其不意,很难这么容易切断西北营。再者,湘王让张辅吃大亏,也不是用兵高下之故,只是‘舞弊’,用精良火炮敲开了西北营的防线,让张辅所料未及。”
  刘麻子道:“战场上管公平不公平,都是想尽办法,胜了就王败了就是寇,张辅输了就是输了。”
  周梦雄笑道:“那倒也是。”
  他说罢离开了湖畔,径直向永定营走去。进得军营,在中军遇到了侍卫长李震,周梦雄便问:“湘王可在?”
  李震道:“王爷中午就躺下了,好像一直没睡着,末将这就是禀报。”
  过得一会儿,李震便出来请周梦雄进帐。周梦雄主动取下佩刀,递给李震放在帐外的刀架上,然后入帐。
  只见张宁披着一件外衣,精神不好地坐在椅子上,一面请周梦雄坐,一面说道:“在九江城作息都乱了,现在头昏脑涨的,却照样无法安睡。或许等回到武昌才调得过来,战场上实在气氛不对。”
  周梦雄道:“老夫还有些想法欲与湘王说说。”
  张宁和气地说道:“但说无妨。”
  周梦雄道:“中午时,老夫进言二事。其中一件是扩充训练水军,但是老夫对水军一无所知,恐无法胜任在九江统军的重任,所以推荐姚和尚统领九江各军,就地训练水军。姚和尚父子在岳州一年多,已建立一支船队,各方面都有经验,老夫认为他们是最适合不过的。”
  张宁顿时就欠了欠身,精神仿佛好起来,忙道:“岳丈大人说得有几分理。不过新军三营是岳丈治军,又在江西屡获大胜……现在突然换人,恐怕将士们会觉得本王处置不公正。”
  周梦雄爽朗地笑道:“这是老夫自己请命,怎能怨到湘王头上?再说新军三营从征募兵源到筹措军需,都是内阁几个同僚日夜奔走才有的起色,因此几乎掏空了湖广十余府的府库,这是朝廷的军队,什么时候是我周梦雄该得的兵权了?谁做统帅,都得朝廷说了算,无须在意老夫,老夫也无权过问。”
  张宁话语之间顿时有些激动起来,“岳丈大人深明大义,真可谓国家之栋梁、父皇的左臂右膀……这样,待永定营班师时,岳丈与本王一同回武昌,与内阁诸大臣好好商议后决定才好。”


第四百六十四章 迟来的家书
  永定营于冬月底回师武昌。
  ……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回到这里的场面,雕着美丽花纹的木门打开,许多熟悉的人微笑着走过来,人们欢聚一堂,有美酒鲜花,我也曾常常幻想与你们重逢的景象……今天我们进城,我看见了人群里的马车,知道您就在那里。您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露面,只是在那里迫不及待地看我一眼……”
  宫廷里的旁晚如此宁静,素雅的房间,低垂的幔帏,地板上一尘不染。张宁刚说几句话,一旁的小妹就哭得稀里哗啦了。他其实也没说什么,语气也丝毫不煽情,只是那么用低沉而带着疲惫的声音平铺直叙着,也许这样专注的诉说本身就藏着一种克制的伤情,张小妹要脆弱敏感得多,已受不了这样的沉静。
  而姚姬只是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看一眼他的脸,她没有打断张宁的啰嗦,就像一个倾听者。她身上穿着繁花图案的交领衣裙,外面有一件红色的霞披,如同往常一样打扮得体、姿态优雅,美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哪怕在这样幽静的夜晚、期盼已久的重逢时刻,她依旧表现得好像一切都自然而然。
  张宁身上还穿着刚回来没换下的灰色的制服,白色的里衬、黄金腰扣,甚至腰间还挂着一柄短剑,他坐得很端正,铁盔帽子抱在膝盖上。只是神色明显充满了疲惫,仿佛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他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张小妹,又看向姚姬道:“我几乎把武昌当成了自己的家乡、归宿,可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像湖广百姓并不太欢迎。我知道,咱们今年的战争影响了太多人的利益……永定营出去的时候兵力一度达到一万五千人,今天回来的不足一万,很多人都死了。战后清理遗物的时候,找到了很多家书……其实我也写了不少,一度认为回不来了。”
  张宁的手放在衣襟的扣子上,犹豫了片刻,终于解开外衣,从怀里掏出一叠陈旧的纸来,起身递了过去。又对张小妹笑道:“抱歉,这次回来没有带任何礼物。”
  “我不要。”张小妹哽咽道。
  姚姬看了一眼那叠纸,又抬头望着张宁的眼睛,不紧不慢地伸手接了过去,默默地翻看起来。
  张宁的嘴角露出勉强的笑意,“我本来是该做文官的,不料成了一个士兵。”
  过得一会儿姚姬缓缓对张小妹说:“这些没送回来的信,多次提到你,亏你哥哥没白疼你,见面就哭得泪人似的。”
  张宁给了东西没有坐下,在门窗旁边踱了几步,回头问道,“您还记得辛未吗?就是想逃跑的白衣侍卫,被您给抓回来,险些处死那个。”
  姚姬轻轻点点头。
  “她在江西巡抚行辕的院子里种了一些菜,咱们走得时候还没拔完,她还有点舍不得,哈哈。”张宁笑了起来。
  但是这个笑话似乎并不好笑。
  姚姬柔声说道:“明天建文帝会大宴群臣,武昌你认识的人都会来,为你庆功,‘欢聚一堂’。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她的声音十分温柔透出一丝溺爱。
  张宁摇摇头:“还在武昌的时候,张辅十几万大军三路围追堵截,我想得最多的并不是回来之后如何风光。”
  “那你想要什么?”姚姬又追问道。
  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好像在回忆着,喃喃说道,“很多时候我觉得指望不上从九江出去了,也没想到周将军能用几万新兵在北路击败官军精锐……炮声每天都在响,就好像天天都是雷雨天气,我的头脑里能想象到沉重的铁球石头砸在那道城墙上,包在夯土上的砖头四分五裂,从墙上脱落,尘土四溅。城墙在颤抖,时常会有某个地方坍塌,如潮水般的官军会冲进来毁灭我们。我晚上睡不着,白天忍不住过问每一件事。感觉很累,特别在弹药即将告竭时,甚至期待着最后的时刻早日到来,从那样的地方解脱。”
  好像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城池。
  “……每逢初一十五,军中会升旗,奏响军乐。”张宁看了姚姬一眼,“曲子还是您写的,旋律很美妙,只是不够激动人心,悠扬中反而有某种悲壮伤感。我会想起您,想起小妹,担心往后你们该怎么办?
  不过在夜深人静时,偶尔也会幻想战争结束,回到武昌的情形……有一片幽静的水域,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处临水边的房子,厅堂要大,敞开的。可以坐在那里写写东西,看看风景,或是和小妹嬉笑玩耍。”张宁用手势高兴地比划着想象中的场景。
  姚姬点点头,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阵,张宁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今天的废话突然有点多,还词不达意。”他想了想,周梦雄的老脸浮现出来,不禁说道,“二娘可能在等我,这么久没单独和她说说话,我去看看。”
  “等等,再坐会儿。”姚姬突然挽留,她放下手里的信纸,又道,“刚才叫人给你煮了些容易入口的汤,再等会儿该送上来了。”
  张宁没有拒绝,重新在琴案旁边的椅子上舒服地坐下。渐渐入夜的寒风在门外传来一些响动,房间里却是很温暖,叫人浑身都软绵绵的。
  就只是一眨眼工夫,他居然坐着就睡着了,此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当初在九江的时候长期失眠,睡下了夜里也常常惊醒。不料这时坐在椅子上也能睡着,而且睡得很沉,不一会儿就起了轻轻的鼾声。
  姚姬对门口站着的一个女子说道:“拿床毯子来给他盖上,把炭火烧旺些。”
  张宁这一睡着,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直到深夜,张小妹迫不得已要回房了,他还没醒。
  姚姬在厅堂里来回踱了几步,便吩咐侍女道:“你去告诉辛未,就说湘王在我这里坐着睡着了,他太累,不必等了……再和周二娘说一声。”
  侍女屈膝道:“是。”
  这里是姚姬的住处,是一个套房,除了两边供服侍当值的侍女住的耳房,外面是一间大的厅堂,可以见亲近的客人,可以吃饭、平常起居活动;内面就是卧室,如一个暖阁,连门都没有只挂了一道帘子。入夜后,姚姬若自己进卧房宽衣解带睡觉,把已经成年的儿子留在房里,好像有些不妥。
  她只好在灯火明亮中,坐在厅堂里消磨时间。正好刚才那叠家书没有时间细看,这时候可以慢慢读它。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王宫进入夜间宵禁,外面除了风声一点声音也没有。厅堂里还站着两个近侍,安静地陪着姚姬在那里看书信。
  姚姬一面埋头阅读,一面时不时就抬头看在椅子上昏睡的张宁。有时候她使劲用手拽住衣角,才能控制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
  兴许是夜太宁静,容易叫人静下心去感受,兴许……姚姬感到很难受,有一种东西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绪,克制或许也是一种深沉的情绪。
  古代那些伤春悲秋的诗,甚至包括怨妇诗,大多都是男人写的。他们把妇人表现得如何多愁善感,好像是写他人,可情绪却是诗人本身心里流露出来的。
  姚姬从这一封封家书里,看到张宁那颗脆弱的内心。他的思念,他的困恼纠缠,日复一日,比一个妇人更加敏感。
  这样“大逆不道”的文字,他起先不动声色地拿出来,手指在犹豫中短暂的停留,那么细微的动作,太容易叫人忽略了。姚姬的心里也因此七上八下。
  及至凌晨,陪侍在一旁的近侍已经忍不住哈欠连天,表现出来的困意不受姚姬积威的制约。终于姚姬开口道:“我困了,你们服侍我睡下,就在旁边的耳房躺会罢。”
  近侍脸上如获大赦的表情,又问道:“王爷如何办?”
  “他在外多日疲劳,现在也叫不醒,让他在这里过一夜便是,多添炭火,别让他着凉了。”
  姚姬遂收起书信,款款掀开帘子进卧房,宽衣解带躺下,又叫侍女吹灭房里所有的灯烛。
  黑暗笼罩下来,这回该姚姬辗转反侧了,怎么也无法入睡,她的感官很敏感,耳边还能听见张宁的沉重有规律的呼吸声。不过这声音不是打搅她安睡的原因,有时候侍女也会打轻鼾,不至于影响她。
  一些念头在她脑海中冒出来,让她脸上发烫,一时间能听到自己忐忑的心跳……她想悄悄到厅堂里去,去做什么呢?而且很冒险,那两个住在耳房的白衣侍卫都是很警觉的人,正因如此才被选上作为近侍,除了照顾起居还能起到保卫安全的作用。就算弄出一点小动静,也会惊醒她们,被发现鬼鬼祟祟地摸到外面岂不尴尬?
  那样的形象显然不符合姚姬平日的端庄大方作风。
  光明的白天能让人明智,夜里却容易叫人胡思乱想,甚至很多自己都认为很可笑的念头,躺在床上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就不受控制。


第四百六十五章 影子戏
  传说曹操睡梦中杀人,以此警告身边的人不要在他睡觉的时候靠近;曹操的睡眠一定不太好,难怪后期患上了偏头痛一个人的睡眠质量往往和精神状态有关,而不是床是否舒服,张宁在九江城的时候深有感触
  他今晚睡得很踏实,尽管是歪在一把椅子上这似乎说明他在这里终于有了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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