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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西方的没落-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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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心理的要素、功能、情结的形式,我所能确定的,就是我的心灵。”这个命题迄今还未有心理学家表示过怀疑。不过,恰恰是在这里,他应当提出最强有力的怀疑。一种抽象的精神的科学真的可能吗?一个人在这条道路上所发现的东西与他所寻找的东西是同一的吗?为什么心理学——在此不是指有关人的知识和生命的体验,而是指科学的心理学——总是哲学诸学科中最肤浅、最没有价值的,为什么这一领域是如此之空洞以致它整个地成为平庸的心智和贫乏的创建体系者的地盘?理由无须远求。“经验”心理学的不幸就在于,它甚至都没有一个在一切科学的技术意义上所理解的对象。它的研究和解答是同影子和幽灵的战斗。心灵是什么?如果单凭理性就能回答这个问题,那科学“从一开始”(ab initio)就是不必要的了。
  在今天的成百上千的心理学家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对“那”意志——或愧疚、焦虑、妒羡、气质、艺术意向——给出一个实际的分析或定义。这是自然的,因为只有体系可以被分解,并且我们只能用概念来界定概念。精微妙识的才智之士不会玩什么概念区分,貌似有理地考查感觉的、有形的状态与“内在的过程”之间的联系的人,决不会去碰在此所追问的东西。意志——这根本不是概念,而是一个名称,一个像上帝一样的原始称谓,是表示某物的一个符号,对于这个某物,我们有一种直接的内在确定性,但我们永远也无法描述它。
  我们在此所处理的是学究气的探究所永远无法理解的某个东西。每种语言都会给精神性的东西标以一些莫名其妙的、复杂的标签,这并非毫无意义,那是由此警告我们,那精神性的东西是理论的综合或体系的排列所无法理解的。在此,我们没有什么可去排列的。批判的(从字面上说,亦即分解的)方法只适用于自然之世界。比起用抽象思维的方法去肢解心灵来说,用解剖之刀或酸液去肢解贝多芬的某个主题要容易得多。自然知识和人的知识无论是目标还是方法,皆无共同之处。原始人把“心灵”——先是其他人身上的,接着是自己身上的——体验作一种“神意”(Numen),恰如他了解外部世界的神意,并以神话的形式来表达他的印象一样。他用来表示这些东西的语汇,是一些象征,一些声音,对于有耳朵、可以去倾听的他来说,它们不是对不可描述之物的描述,而是对它的暗示。它们唤起的是一些意象,一些类象(likenesses)(《浮士德》第二部意义上的)——这是直至今日人们所发现的唯一的精神交流的语言。伦勃朗可以借助一幅自画像或一幅风景画来向那些跟他具有内在亲近感的人揭示他心灵中的某些东西,或如歌德所说,是“神灵让它去言说他所历受的东西”。心灵的某些不可言喻的悸动,可以通过一个眼神、两小节旋律、一个几乎无法觉察的动作,由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具有感受力的人。那就是心灵的真正语言,它是局外人所无法理解的。只有作为言说、作为诗的要素的语言可以建立起那种联系,而作为概念、作为科学论文的要素的语言是做不到的。
  “心灵”,对于已从单纯的活着、感觉着的状态发展到警觉的、敏锐的状态的人来说,乃是一种源自十分原始的生与死的体验的意象。它同思维同样的古老,也就是说,同思考(深思熟虑)与看的有力的分离同样的古老。我们看我们周围的世界,并且由于每一种自由活动的存在为了自身的安全必须理解那个世界,因此,经过日积月累,技术的和经验的具体体验成为永久的资料库,一当人们掌握了言说能力,就会把那些资料收集整理成他所理解的东西的一种意象。这便是作为自然之世界。那不在我们周围的东西,我们是看不到的,但我们会在我们自己身上和他人身上预感到“它的”在场,并且它会借助“它的”观相的生动有力在我们身上激起想要认识它的焦渴和欲望;由此就产生了一种沉思性的或反思性的反面世界的意象(image of a counterworld),这乃是我们借以看到肉眼所永远感到陌生的东西的一种方式。心灵的意象是神话性的。但是,只要我们以宗教的精神来沉思自然的意象,则心灵的意象在精神的宗教的领域便始终是作为目标而存在;只要“自然”受到批判性的分析考察,则心灵的意象便会变成一个科学的概念,且在科学批判的领域成为目标。如同“时间”是空间的一种反概念一样,“心灵”则是“自然”的一种反世界,因而它是可变的,其变化有赖于自然概念在不同时刻所代表的意义。我们已经说明了,“时间”,作为对一种肯定性的度量的一种理论的否定,作为那非广延的东西的一种具体化,是如何从永远运动的生命所拥有的具有方向性质的感受中产生出来的;我们也已经说明了,时间的所有“特性”——哲学家相信他们能够通过对这些特性作冷静的分析来解决时间的难题——在才智之士那里是作为空间特性的颠倒而被逐渐构建和整理出来的。完全相同的是,精神性的东西的概念是作为世界的概念的否定和颠倒而存在的,空间的极性概念(“外部”/“内部”)有助于说明这一点,对立的两极恰如其分地互为说明。因此,每一种心理学都是一个反物理学。
  想从永远神秘的心灵中得出一个“精确的”科学纯属徒劳。但是,晚期城市必定有抽象思维的需要,它迫使“内在世界的物理学家”通过更多的虚构去阐发一个虚构的世界,通过更多的概念去阐发概念。他把非广延物转换为广延物,他建立起一个体系,将其当作“理由”来说明只能观相地呈现的东西,他还相信,在这个体系中,他掌握了他眼前的“此一”心灵的结构。但是,在所有的文化中,这种人挑选来向他人说明他的智性劳作之结果的那些词汇,都将背叛他。他谈论意识的功能、主要动机和界限;他谈论精神过程的进度、广度、强度和身心平行。所有这些词汇都是自然科学所运用的表达式所固有的。“意志与客体相关”,这便是一个纯粹而简单的空间意象。“意识”和“无意识”极其明显地只是“表层”和“底层”的派生物。在现代意志理论中,我们遇到了电动力学的所有语汇。意志功能和思维功能的说法与一个动力系统的功能的说法完全一样。要分析一种情感,就是要在它的位置建立起一个具有代表性的轮廓,接着再通过定义、分割、度量来对这个轮廓作出数学的描述。这种类型的所有心灵考察,不论作为一种大脑解剖学的研究如何的卓有成效,都充满了机械的局部概念,它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一种想象的空间中以一些想象的坐标系来运作的。“纯粹的”心理学家完全没有觉察到他是在复制物理学家的方法,但是,一点也不奇怪,实验心理学的这些最朴素的方法得出的正统的结论是令人沮丧的。脑电图和联想走势图作为再现的方式,与视力测试表完全一致——它们都表现了意志或情感的“进程”;都处理的是同类的空间幽灵。我是理论地界定某些心理的能力还是以图表的方式界定相应的大脑区域,这并没有什么区别。科学心理学已经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完整的意象体系,在那里,它完全确信地运作着。每个个体的心理学家的每一个体的论说,经考察证明,都只是这个意象体系的一个变体,都只符合于当时有关外部世界的科学的风格。
  摆脱了与看的一切联系的清晰思维的前提,就是把一种文化语言当作它的器官,这种语言是由那一文化的心灵将它作为支撑其表现领域的一个部分创造出来的;并且立即,这种语言本身也创造了一个有关世界意义的“自然”,一个语言的宇宙,在它的里面,抽象概念、判断、论断——对数字、因果律、运动的表达——可以导出一个机械的、有决定意义的存在。因此,在任何特定时期,心灵的流行意象即是流行语言及其内在的象征主义的一种函数。西方的所有浮士德式的语言都有意志概念。这种神话式的实存全都自发地体现在动词的变形中,那种变形使我们的语言跟古典语言、并因此使我们的心灵跟古典的心灵决定性地区分开来。当“ego habeo factum”(唯我是从)替代了“feci”(从事)的时候,内在世界的一个新的神意就开始言说了。与此同时,在特殊的标签下,在西方所有的心理学的科学的心灵图象中,都出现了意志的形象,出现了一个无所不包的全能形象,尽管不同的学派以不同的方式对它下了不同的定义,但其存在是毫无疑问的。
  二
  因此我认为,科学心理学(补充说一句,当我们试图“向自己描画”我们自身或他人的心灵之悸动的时候,我们在无意识中实践的就是这同一种心理学)由于其无能发现甚或走近心灵的本质,故而只是简单地在一种象征之上加上另一种象征,以此来集体地构成文化人的大宇宙。跟其他一切不再是生成而只是既成的事物一样,科学心理学用一种机械论取代了一种有机论。在它的充满我们的生命感受(并且,如果说其中有什么东西的话,那一定就是“心灵”)的图象中,我们忽视了命运的品质,忽视了生存的必然的方向性,忽视了生命在其历程中所要实现的可能性。我不认为“命运”这个词在任何心理学体系中都是必不可少的——而我们也知道,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没有此种要素的体系更远离实际的生命体验和人的知识的。联想、统觉、情感、动机、思想、感觉、意志——所有这一切都是僵死的机械论的概念,是构成我们的“心灵科学”的无意义总体的单纯拓扑学。一个考虑的是生命,一个发现的是一种装饰性的概念模式。心灵永远是其本身所是的样子,是某个既不能被思考又不能被再现的东西,它即是那奥秘,即是那永远的生成,即是那纯粹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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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想象的心灵实体(第一次姑且这样直接地称呼它)不过是形式的确切的镜像(mirror…image),在那镜像里,成熟的文化人可以看到他的外在世界。在这个人那里跟在另一个人那里一样,深度经验皆是广延世界的实现。不论由有关外在的知觉来看,还是由有关内在的概念来看,皆是时间这个基本的词眼所暗示的那个奥秘创造了空间。跟世界意象一样,心灵意象也有它的方向深度、它的地平线、它的边界性或它的无边界性。“内在之眼”是看,“内在之耳”是听。在那里,存在着一种有关内在秩序的独特观念,这种内在秩序跟外在秩序一样,也带有因果必然性的标识。
  也是因此,本书中针对高级文化的现象所说的一切,都需要比迄今已有的任何研究广泛得多、丰富得多的心灵研究。因为我们现今的心理学家告诉我们的一切——在这里,我们不仅指体系化的科学,而且在更广泛意义上指有关人的观相学知识——是与西方心灵目前的状态有关,而不是——正如人们迄今毫无缘由地假定的——与一般的“人类心灵”有关。
  一种心灵意象不过是一个完全确定的心灵的意象。没有一个研究者能够超越他的时代和他的圈子的状态与局限,并且,不论他“认识”或“认知”的东西是什么,那认知本身在所有情形中都必定包括选择、方向和内在形式,因而“从一开始”就是他固有的心灵的表现。原始人从自身的生命的事实中抽离出一种心灵意象,并使其从属于醒觉意识的基本经验的构型运作(自我与世界的区分、自我与你的区分),从属于存在的基本经验的构型运作(身体与心灵的区分、感知性的生命与反思性的生命的区分、性欲的生命与情感的生命的区分)。并且由于思考这些问题的都是有思想的人,故而总是有一种内在的神意[灵魂、逻各斯、卡、罗阿克(Ruach)]作为其他东西的对立面而产生出来。但是,这种神意在个体情形中的种种倾向和关系,以及由各种精神要素形成的概念,如形形色色的力量或实体、统一性、两极性或多样性等等,标志着这个思想家自一开始就是他自己的特定文化的一部分。因此,当某人确信他可以从一个陌生文化的心灵的实际运作中来了解这心灵的时候,作为这一认识之基础的心灵意象,实际上乃是这人自己的心灵意象。在这个方面,新的体验很容易被纳入业已存在的体系,并且毫不奇怪,最终,他会认为自己已经发现了具有永恒有效性的形式。
  实际上,每一文化都有自身的系统的心理学,恰如它具有自身的人的知识和生命体验的风格一样;并且,如同连每一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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