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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倾颓的花园-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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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星期三下午,李计然了朱开四的自行车,在C市里找了半天,才打听到越剧院的所在地。剧院在一个僻静的巷中,毫不起眼,想来也不是很景气,一个星期只演几场,票价也非常便宜,星期天晚上恰好有一场,李计然便买了两张票。

  星期天晚上,因为朱开四照例是要骑着去四中的,李计然只得乘着公交车去。走到剧院门口时,顾师言已一身素洁的站在那里了,毕竟快进入十二月了,才六点过,天便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的街灯都或明或暗的亮了。由于冷高压的控制,这几天又降了好几度,李计然围着围巾,穿着大衣,仍然觉得寒冷入骨,远远地看见剧院门口的顾师言双手环抱在胸前,安安静静的样子,笑着说:“你早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呢。”

  “你以为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吗?”顾师言呼出一口白汽,颇有些调皮地说。

  “那你还让我来买票,我那天不知道问了多少人才找到的。”李计然一脸严肃。

  “要不然怎么能显示出你的诚意来呢?你今天怎么穿的一身黑啊,看起来像幽灵一样。”

  “今天天色不好,我这是因地制宜,顺应环境的变化。那你怎么穿得那么白干什么,拍鬼片啊?”

  “我是怕你看不到我,这里人还是挺多的……”顾师言跺了跺脚笑着说:“快七点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剧院的环境并不太好,没有空调,冰冷的座椅,坐下去就像是受刑一般,来的人三三两两,却还是坐满了大半个剧院,不过大多都是些老头老太,像李计然他们这样的并不见。

  两人刚坐下,灯光便暗了下来,紧接着丝竹管弦一一响起,穿着水袖的演员开始登台。越剧唱腔优美,演出人员又大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娇小的身材,黄莺出谷的嗓音,李计然虽然听不大懂,却还是兴趣盎然。只见戏台上一会儿是林黛玉葬花,一会儿是晴雯披裘。李计然刚转过头想问怎么全是红楼梦里的情节,却见顾师言已完全沉浸入剧里,一双眼有些迷蒙地盯着舞台。李计然只好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台上去,红楼集粹的最后一幕是黛玉焚稿,唱得是:

  我一生与诗书作了闺中伴,

  与笔墨结成骨肉亲。

  曾记得,菊花赋诗夺魁首,

  海棠起社斗清新,

  怡红院中行新令,

  潇湘馆内论旧文。

  一生心血结成字,

  如今是记忆未死墨迹犹新。

  这诗稿,不想玉堂金马登高第,

  只望它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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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是,知音已绝,诗稿怎存?

  把断肠文章付火焚,

  这诗帕原是他随身带    

  曾为我揩过多少旧泪痕

  谁知道,诗帕未变人心变

  可叹我,真心人换得个假心人

  早知人情比纸薄

  我懊悔留存诗帕到如今

  万般恩情从此绝

  只落得,一弯冷月葬诗魂。

  李计然虽未听懂,但觉其情其景说不出的凄清,心里一阵难受。忽然柳暗花明,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原来红楼集粹已经结束,现在演的是《十八相送》。

  《十八相送》后便是最后一个节目了,刚入场,只听得一段洞箫独奏,箫音悲凉,大有肃杀之意,李计然不觉浑身一冷,箫音过后,更是一段低沉的琴音,虽似清越,却难掩悲戚之情。李计然不觉就想起了李强吹的柳笛来,心想这是什么剧目啊?刚想问顾师言,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她似乎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两眼迷茫,出神地看着前方,试了几次,最后还是把话又吞了回去。

  正疑惑间,人已登场,这次李计然仍是听得有些糊涂,却凝神细看,过了一会儿,从后台推出一块牌子来,写着两个字“沈园”。

  沈园?李计然忽然震动,原来演的是陆游和唐婉的故事。

  北宋诗人陆游与表妹唐婉本是一对神仙夫妻,两人琴瑟和谐、情爱弥深。不幸的是,二人婚后3年没有生育,加之陆游对于科举取仕没有上进心,引起母亲唐氏不满。便强令陆游速修一书,将唐婉休弃;其情形与“孔雀东南飞”中无异。

  陆游耍小聪明,表面答应把唐婉送归娘家,背后却悄悄另筑别院安置唐婉。这激怒了陆母,严令二人断绝往来,并为陆游另娶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为妻。而唐婉,也由家人作主嫁给了同郡士人赵士程。赵家系皇家后裔、门庭显赫,赵士程本人亦宽厚重情,开明通达,对唐婉表现出同情与谅解。陆、唐之间从此被切断联系,音息隔绝。

  陆游怀抱满腔报国之志,浪迹天涯,却无人赏识,只得在青山绿水和野寺幽处排遣愁绪;或出入酒肆把酒吟诗;或浪迹街市狂歌高哭,过着悠游无定的生活。公元1155年(绍兴二十年),陆游来到禹迹寺一个布局典雅的园林沈园。愁坐之时,也许是造化弄人,竟然巧遇了阔别十年的前妻唐婉与赵士程在园中饮酒,陆游愁闷之下,在园中题了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 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 欢情薄 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 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 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莫!莫!莫! 

  陆游题词之后便怅然而去。陆游走后,唐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将这首《钗头凤》词从头至尾反复看了几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回到家中,愁怨难解,于是也和了一首《钗头凤》词: 

  世情恶 人情薄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 泪痕残 欲笺心事 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个 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 夜阑珊 怕人询问 咽泪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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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瞒!瞒!瞒! 

  唐婉在沈园归后,便因愁而病,不久离世。

  此事在后世许多笔记小说上皆有记载。

  戏台上的陆游铺开纸笔,左右开弓,双手大开大阖,在两张纸上同时书写《钗头凤》上下阙,长发披肩,随风狂舞。悲歌和着悲情响起,惨淡无光,李计然偷眼向顾师言望去,见她泪眼朦胧,嘴里小声地跟着哼着:“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九点,戏散了,人群开始往外走,发出西西嗦嗦的响动,顾师言却还是怔怔地坐在座位上,李计然见剧院里的人都已经差不多走光了,站起身来试探着说:“走了吧……”

  顾师言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戏散了啊?”半晌又掏出纸巾来擦了擦双眼,站起身来笑着问:“你听得懂吗?”

  李计然略微摇了摇头说:“不是太懂,只感觉好像演了很多悲剧。”

  顾师言边往外走,边说:“它如果不演这么多悲剧的话,估计也不会这么不景气了,现在的人都不大喜欢看悲剧了。其实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事……”

  她没有说完,忽然说道:“最后一个剧叫《陆游与唐婉》,你应该看懂了吧?陆游与唐婉,其实谁也不能怪谁,造化弄人罢了。陆游七十五岁时住在沈园附近,书上说他‘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她像是在对李计然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走出剧院大门,街上空空旷旷,昏黄的路灯映照着顾师言苍白的脸。

  “现在我们往哪走?”李计然问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走回家吗?我不想打车回去。”顾师言的声音充满了忧伤的味道。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悠长,李计然站在顾师言身后半米,不紧不慢地走着。

  “陆游在沈园写了很多诗,你知道吗?”

  “小时候我爸妈只教我背唐诗……”

  “那我背给你听吧。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顾师言自顾自地背着。

  “曾是惊鸿照影来?”

  “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了苏轼的一首词。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李计然笑着说。

  顾师言征了征,又背了一首诗:“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做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她解释说:“这是陆游去世的前一年写的……”

  她笑了笑,声音凄凉地说:“我有时看历史书,看着看着忽然就有了一种恍惚的感觉:历史是真的吗?难道真的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吗?几千年里,多少风流才子,倾城美女,又或者多少凄婉的爱情故事,都已经消逝了,真的,一旦历史走了过去,这些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有时会想到害怕……”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李计然,眼睛里露出一种害怕的感觉来。

  “我想到我就这样一天一天地长大,慢慢地变老,然后死去,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过一样,时间流逝,然后历史走过去,然后过了千百年,千百年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知道我了,或许会有另外一个女生也叫顾师言,但却不是我了。就像现在,我们永远也不知道陆游与唐婉在沈园再见时的心情了。”

  风更大了,冷风吹得四周未凋落的枯叶发出呼呼的声音,像是催命一般。李计然想要说一个笑话,却说不出来,勉强笑着说:“是啊,有些东西又不像头发或者指甲,掉了也不知道痛,失去了还可以再长回来。时间本就是这么可怕的。”

  顾师言却笑着说:“其实小时候,我总感觉剪头发是会痛的,所以总不肯剪头发——”她忽然停住口,快步向前走去,前面是个小十字路口,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推着一辆小车,卖着丝线梳子小玩意儿类的东西,她长得不是很漂亮,麻布似的脸上还分布着几块雀斑,但脸上却挂着温暖的笑容,她或许是想到了在家里等着她回去的丈夫和孩子,在如此冷的夜晚,又有哪里比家里更温暖呢?

  顾师言站在摊前看了看,选了一根红绳,对李计然说:“把左手伸出来。”李计然伸出左手,顾师言将他的腕表往上一抹,边认真地系着红绳,边笑着说:“人家闺女有花戴,我家没钱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闺女扎起来……”

  李计然颇为尴尬地看着摊主低着头,使劲跺脚取暖,故意不看他们。

  顾师言系好红绳,忽然问道:“你高考会往哪里考啊?”

  李计然看了看手上的红绳说:“我无所谓,只要不上天入地脱离太阳系就行了……”他顿了顿问道:“你呢?”

  “我怕冷,我爸妈让我就在附近上大学。”顾师言叹了口气说:“我家就在不远了,你不用送了。”然后又笑着说:“红绳的钱还没给呢,你放心,我不会抢着付的。”说完向街对面走去,转过街角便不见了。

  摊主见顾师言走了,这才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计然,李计然的脸一热,赶忙付了钱转身便走。一路上不敢多逗留,跑着步回到寝室也只花了十多分钟,林小路与林暮在争论着一道物理题,朱开四的房门紧闭,隐隐地传出笑声,李计然回到自己房间,将红绳解下来,看了一会儿,放入床头柜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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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一早上,李计然精神颇佳,上课时也难得规矩地听了几节,顾师言似乎全然忘了星期天晚上的事,依旧像平日一样冷冷淡淡的。

  上了高三后,学习气氛骤紧,谁过生日什么的也没多少人理会,再加上顾师言在班上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李计然也没见谁给顾师言送礼物,只有朱开四悄无声息地放了一个小泥娃在她抽屉中,用他的话讲叫“聊表心意,完成任务。”

  下了晚自习,李计然自觉今日比以往十多年来都要用功,大觉好笑,给顾师言讲完数学,在教室里略休息了一会儿,感到有些疲倦,便往教室外走去。高三学生是被要求必须上晚自习的,像顾师言这样的,也只能每天下了晚自习后乘末班车回家。

  现在不过刚下晚自习,许多高三的走读生呼啸着向校外拥去,李计然反其道而行甚为艰难,直走到西河边上,才杀出重围。天气寒冷,河面上浮出一层刺骨的寒意,李计然束了束脖子上的围巾,信步走到操场中。

  往日里下了晚自习,操场上鸳鸯对对,这几天气温骤降,操场上的鸳鸯也少了许多,倒有些冷冷清清。

  李计然沿着跑道走了半圈,远处教学楼与宿舍楼的灯光照过来,只见三三两两的人影,忽然瞥见一个清瘦的背影,心里一紧,他贴着黑暗走上去,一个高大的身躯抱着一个娇小的身体,一转头间,李计然心头忽然空了,顾师言就那样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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