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心-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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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发白,可日头跳出阴霾,还需要一段时间。
独孤伽罗一旁笑道:“其实我是赞同郑道长意思的。”
孙思邈眉心一动,郑玄眉头展开。
杨坚仍旧平静的神色,目光落在郑玄的身上,突然道:“这位郑道长,师兄当然见过?”
他说的当然是废话,孙思邈只是点点头,静待他的下文。
“这位郑道人,也是寇天师的义子,这点相信师兄也已知情?”杨坚声音依旧平静,孙思邈这数月来,抽丝剥茧般揭开许多往事,但杨坚显然知道的更多。
郑玄本是寇谦之座下双子之一,亦是郑夫人收养的义子,这次伙同三官中的裴矩、刘桃枝以及五斗借李八百之死一事,来找斛律明月报仇,这件事大伙或多或少都明了。
杨坚突提此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郑玄眼珠微转,像是明白杨坚的用意,叹口气道:“往事如烟,我等虽暗算了斛律明月,但这实在是报应,斛律将军身为天下英雄,我也不想如此。”
张仲坚回想往事,一时惘然,这一切真的是报应?
“绝非报应,而是刻意为之。”杨坚望过来,摇摇头道。
“随国公此言何解?”郑玄微有不解的样子。
杨坚望向孙思邈,缓缓道:“这场恩怨中,参与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当年恩怨有关。无关的只有师兄一个,但师兄肯定对当年齐国灭道的始末已经了然。”
齐国文襄帝高澄遇刺,本是文宣帝高洋所为。
北天师道门人知高洋为首的朝廷要对道中不利,本想勾结永安王取得政权,但被高洋镇压,高洋随即宣布正式灭道,斛律明月执行。
那时寇谦之座下双子和郑夫人早已远走——一子去了苗疆成为了寇祭司,郑夫人和郑玄去了草原。
三官中的李八百、裴矩外逃,刘桃枝反被斛律明月所救,和五斗留在斛律明月身边参与灭道,反将七星八将九曜等众多同门高手屠杀。
北天师道门人外逃,向天师同门六姓之家求助,将六姓之家卷入,随即演化成二十年轰轰烈烈的齐国灭道之战。
綦毋怀文的洗手摆渡,不过是道中人的一个悲凉的缩影,响水集一役,亦只是齐国灭道的一个插曲,而建康宫变,也不过是齐国和道中之人争斗的余波。
刘桃枝终于发现杀错,却无法收手,斛律明月也一样。刘桃枝悔过想改,还能留在斛律明月身边,只为了斛律明月的一个承诺——事成后认错,恢复北天师道的声誉。
可最终的结局却演变成如今的结果。
孙思邈回忆往昔,心中叹息,摇摇头道:“有个关键地方,我一直不解。”
“什么地方?”杨坚目光闪动。
“虽说有因必有果,可当初刺杀高澄的道中高手究竟是不是北天师道的人,我一直不清楚。”孙思邈执着此问题绝非无因,在他看来,这本是灭道源头的关键所在。
杨坚转望郑玄,缓缓道:“这点郑道长最清楚不过。”
郑玄强笑道:“随国公说笑了,二十年前的事情,贫道也不太了然。”
杨坚看了郑玄许久,喃喃道:“原来你也不算了然。”他口气中有分极为古怪的味道,话题一转,突然道,“寇谦之从天师处学艺,可说是天纵奇才,才能建立北天师道。但无可否认的一点是,他能建北天师道,却绝非一人之力。”
“郑夫人虽是女人,但女人中也有翘楚之辈。”说话间,杨坚向独孤伽罗望去。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温柔无限。
杨坚亦笑,回到话题:“远的不说,只说道中魏华存魏夫人,岭南冼夫人,所作所为,均是让人钦佩。郑夫人虽声明不显,可若论能力,不见得差过这两位夫人。”
孙思邈缓缓点头,赞同杨坚的观点,却想着杨坚突然提及郑夫人的用意。
听杨坚又道:“寇谦之的基业中有着郑夫人极大的功劳,按理说,他应该感谢郑夫人,可寇谦之却有点对不住郑夫人,又和别的女人生下一子。”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独孤伽罗一眼,目光中似藏着什么。
他说这些话,当然有另外的目的,但也在向身边的女人许诺——寇谦之的错误他既然知道,就不会再犯。
独孤伽罗又笑,接道:“郑夫人一怒之下,远走草原,带走了这位郑道长,不然这位郑道长很可能就是北天师道的下一代传人,北天师道由郑道长统领,说不定会是另外一番气象。”
郑玄眼珠转转,微笑道:“夫人说笑了,贫道怎么有这般本事?”
“你有这种本事的。”独孤伽罗笑靥如花。
杨坚缓缓又道:“郑夫人远走草原,却是心中愤愤。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时候,会连命都给他,但一个女人若恨一个男人的话……”
“她只怕想要了那男人的命。”说话的是独孤伽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望着杨坚。
杨坚点头道:“不错。北天师道本是有郑夫人极大的心血,但她离开寇谦之后,却一心想要毁了它。”
孙思邈眼中闪过分恍然,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心中其实早有猜想,但经杨坚所言,才得到真正的证实。
“物必自腐,然后虫生。”杨坚继续道,“北天师道建立起来不容易,但毁灭并不困难,因为那时候北天师道已经矛盾重重。最大的问题就是北天师道发展极快,野心勃勃,竟想插手政事之中。”
王远知听到这里时,脸现愧意。
杨坚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又道:“高洋和高澄虽是亲兄弟,但一直也在觊觎皇位。郑夫人看准这点,这才联系高洋,派她在草原培养的道中高手行刺高澄。”
众人恍然,却忍不住地心悸。
说到底,行刺高澄一事仍和北天师道有关,可起因不过是缘由一个女人的忌恨。
郑夫人这步棋走得极狠也极准,郑夫人此举,正合高洋的心意,高洋一心登基,同时也对北天师道忌惮,正好趁此借口一箭双雕。
联想到随后二十年的灭道之战,众人心有戚戚,孙思邈眼中更是露出感慨之意,他那一刻想的是,这些事情,斛律明月究竟是否知道?
郑玄一旁笑道:“随国公果然与众不同,竟把来龙去脉了解得清楚。”
他这么一说,显然是承认杨坚说的不错。
转望独孤伽罗,郑玄含笑道:“一个女人被男人抛弃,怎么做都不为过,夫人可赞同贫道的说法?”
独孤伽罗亦点头笑道:“郑道长倒是很为女人说话。”
众人见他们谈笑风生,心中却有些发冷。
张仲坚忍不住道:“但这对道中人是否公平?郑夫人为了一己恩怨,害多少人受苦?”
郑玄还是望着独孤伽罗道:“一个女人复仇起来,哪里会考虑许多?”在他眼中,只看重几个人,张仲坚的想法,他井不想去听。
独孤伽罗微笑点头,不待多说,杨坚已道:“道长说错了。”
“哦?”郑玄目光闪动,微笑道:“不知贫道哪里错了,还请随国公指正。”他看重的几个人中,杨坚显然算是头号人物。
“郑夫人不是没有考虑那么多,而是考虑得更多,她派人行刺高澄,绝非是只想灭了北天师道。”杨坚道。
郑玄皱眉道:“随国公的高见是?”
杨坚淡淡道:“没什么高见,只是郑夫人当年的目的,和阁下眼下的目的,颇为相同。”
郑玄脸色微变,沉默下来。
“师兄当然明白,如今天下不止周、齐、陈三国。”杨坚突道。
孙思邈点点头,看了郑玄一眼。
“天下除了周齐陈三国外,和中原最密切的就是草原的蠕蠕和突厥。蠕蠕当年最强,但已被齐国和突厥联手所灭。蠕蠕一亡,突厥势力强盛,已不让当年的蠕蠕。”
“陈国地处江南,和突厥难有关系,但周、齐两国都和突厥交界。”
“这些年来,周、齐两国为了消灭对手,一直对突厥示好,一方面避免腹背受敌,一方面想要借助突厥的势力,消灭对手。”
杨坚突然又谈起天下大势,有些突兀,郑玄听了,却是垂下头来,望向脚尖,有分不安之意。
“因此突厥现在借助周、齐之力,益发地壮大,眼下的可汗,叫作佗钵。佗钵因被周、齐争相拉拢,也是益发地狂傲,多年前曾放言,‘吾在南有两儿常孝顺,何愁贫穷’。”
郑玄益发地不安,杨坚身后十数人听到这句话时,眼中均露出怒火。
孙思邈轻叹口气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这些年来,周、齐动乱连连,实在……”
他没说下去,杨坚却接了下去:“实在很不成器。不过大冢宰听了这话,却是很不高兴,因此对佗钵停止了拉拢。”
大冢宰当然就是宇文护,他狂傲非常,接连屠龙,怎么能忍受佗钵的言辞?
“斛律明月这二十年来,一方面和周交战,一方面灭道,也是分身乏术。可这几年来,斛律明月已将道中人消灭得七七八八,对佗钵也不再客气,周、齐两国的举动让佗钵很不满。”
孙思邈目光一闪:“于是佗钵就想除去宇文护和斛律明月?”
众人微凛,从未想到过周、齐两件大事竟和佗钵有关。
“不错,佗钵亦如当年草原要除去高澄一样,想除去宇文护和斛律明月!”杨坚凝声道。
兰陵王抱着斛律明月的尸体,本是神色木然,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听杨坚说到这里,却是目光一厉。
众人均向郑玄望去。
郑玄笑容已有些勉强:“随国公此言何意呢?”
杨坚依旧神色平静,缓缓道:“当年高澄在时,整顿齐国,齐国已现繁荣之相。高澄志向远大,早看出突厥人如喂不饱的饿狼,因此对突厥已有警惕。”
“如果高澄还在,如今只怕是另外的一番景象。”杨坚很有感慨。
世事无常,但唯一可确定就是,过去了就过去,再不能重来。
杨坚又道:“那时草原还是木杆可汗在位,但和佗钵一样,均是野心勃勃。郑夫人到了草原后,就投靠了木杆可汗,因才识被木杆可汗器重。”
“而木杆可汗那时被蠕蠕打压,在草原中算不上什么。如果再让齐国一统天下,他更是无法施展抱负。”
“于是郑夫人就给了他一计,刺杀高澄,拉拢高洋,同时对蠕蠕征战。”
“此举不但让木杆势力逐渐壮大,还同时搅乱了齐国,灭了蠕蠕。”
杨坚目光一转,终落在郑玄身上:“周、齐、陈三国无论如何,均想一统,不想中原一统的只有木杆和佗钵,因为中原乱了,他们才有利可图,他们才能坐收渔翁之利。郑道长,你说是不是?”
郑玄脸色已有分难看,强自一笑。
“因此这几年周、齐稳定,让突厥很是不安。木杆虽死,但佗钵计划不变,因此派郑道长先入楼观。郑夫人本出自楼观,为阁下争取到道主一位不难。”
“而阁下随后联系北天师道的三官之一的裴矩,又取得我的信任,冒充仓官,助我杀了宇文护。”
孙思邈回想周营时的情形,轻轻叹口气,那时候他已经想到,那仓官可能就是郑玄。
能杀了宇文护,郑玄的确也出了一份力。
裴矩听到这里,目光闪动,也不知想着什么,见郑玄望来,微微一笑。
“只有阁下才最了解北天师道的动向,在宇文护死后,又联系了李八百和刘桃枝,在李八百死后,挑唆刘桃枝,联系裴矩,又设计杀了斛律明月。当然了,斛律明月被杀,其中也有高纬的一份功劳。他早对斛律明月所为不耐,有意借刘桃枝之手除去斛律明月,刘桃枝身在齐国多年,当然早看穿这点,今日斛律明月孤立无援,齐国朝廷的心意,可见一斑。”
杨坚说到这里,望了刘桃枝一眼:“这件事若是败了,高纬尽可将事情推到刘桃枝的头上。”
刘桃枝仍木然而立,谁都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他终于为兄弟复了仇,可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张仲坚望见刘桃枝如此模样,却突然想到孙思邈当初传他易筋术时说的一句话。
报仇能否让你快乐呢?
他当时的答复是,不能,可他一定要报仇。
如今斛律明月死了,虽说死因牵扯可谓广博,但他也沦为其中的棋子。望着斛律明月的尸体,他心中蓦地有分失落。
杨坚望向郑玄:“阁下可说不负佗钵所望,极好地完成了佗钵所托。阁下这等本事心机,让人不能不佩服。”
日将升,天边微红。
山坳风静,静得众人的呼吸都听得见。
所有人均在望着郑玄,郑玄蓦地一笑:“随国公原来早知道一切,贫道还想事了后和随国公详细谈谈。”
“何必事后谈谈,现在谈不是一样?”杨坚微笑道。
“随国公可说是贫道见过最聪明的人